(39)拜訪
自從姚春娘從齊聲那兒知道她勾搭江平的謠是李清田那大嘴巴傳出來的后,開始以牙還牙,也處處和人講李清田的壞話。 李清田是個媒婆,靠一張嘴說媒吃飯。姚春娘要壞她的事兒再簡單不過,只要讓人知道李清田說媒只看錢不看人,辦事不地道就成了大半。 而恰巧李清田當初說的她和張家這樁媒,便是最好的例子。 是以姚春娘有事沒事,見著人就開始唉聲嘆氣,眾人見她這樣多半要問一句“姚寡婦,你咋了”。 是關切還是好奇另說,只要有人問了,姚春娘便裝模作樣抹兩把淚,添油加醋地哀嘆自己命不好,說自己當初聽信了李媒婆的話遠遠嫁到張家,如今才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這話一開頭,旁人又要追問兩句。 姚春娘便繼續順水推舟,把當初李清田是如何想方設法隱瞞王春華酗酒和張青山身子骨文弱這一檔子事抖出來,再講一通李清田是如何花言巧語地哄騙她爹娘答應了這門親事。 說到最后,姚春娘還要善解人意地提一句也許也不能全怪李清田,若不是她當初在嫁來的路上非要讓迎親隊停下來去救江平陷入泥潭的的牛,或許霉運也不會倒在她身上。 她這一來把李清田給罵了,二來把最近傳得人盡皆知的謠言給澄清了,可謂一箭雙雕,辦得漂亮, 抖落了幾天李清田的糟心事,姚春娘心里舒暢,夜里做夢都在笑。 但這話還沒傳到李清田耳朵里,張青山倒是陰著臉到夢里來問她:既然不滿意這樁婚事當初為何要答應嫁他。 姚春娘嚇得不輕,又跑去張青山和王春華的墳前上了兩柱香,燒了幾迭紙錢,念叨著“莫怪莫怪”,再虔心誠懇地拜了叁拜。 或是她誠信誠懇起了作用,之后的夜夢里張青山沒再來驚擾她。 這日姚春娘到河邊洗衣裳,有人聽說了李清田當初給她做媒的事,問了幾句,姚春娘也不瞞著掖著,全都說了。 河邊一道洗衣服的人也很給面子,跟著罵了李清田幾句。 其中有人聽信謠言拿姚春娘和江平說過事兒的,訕笑了兩聲,把話題轉至了別處。 一人道:“說起做媒,逢春她娘之前不也著急忙慌找人給她說媒嗎?找的好像也是李媒婆,不過這事兒啊如今怕成不了了?!?/br> 姚春娘好些天沒見到逢春,以為她又關家里了。如今聽到她的消息,問道:“為什么不成了?” “姚寡婦你還不知道吧,那天深更半夜,逢春被她那喝醉酒的后爹拖到河里往死里打了一頓,差點把她淹死在河里?!?/br> 她指了指眼前的河:“就這兒。這附近好多人都看見了,最后她夜里沒處去,最后不知怎的上周寡婦家睡了一晚?!?/br> 姚春娘的確還不知道這事兒,她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從哪問起,是問“逢春為什么被打”,還是問“怎么去了周寡婦家”。 那人繼續有聲有色地道:“可姑娘再怎么也得回門,第二天逢春回去,剛進門,又被馬平拿棍子抽了一頓。隔壁郭家那皮猴子聽見逢春哭,怕逢春被打死,一個人翻墻去攔馬平,結果被氣頭上的馬平也打了兩棍,左腿都給打斷了?!?/br> 另一人突然插進嘴道:“哎喲,我說那天怎么看見郭大拎著板凳砸馬平呢,原來是這么一回事?!?/br> “那可不,老郭家叁代單傳,就這么一個獨苗苗,馬平這冤神打斷了人家兒子的腿,郭大沒拿刀砍他都算不錯了?!?/br> 姚春娘哪里知道這些日竟發生了這么多事,她驚詫不已,擔心道:“后來呢?逢春怎么樣了?小小鍋的腿沒事吧?!?/br> “后來逢春怕繼續挨打,趁郭大上門打架的時候跑了?!?/br> 她說著,回頭朝橋對面的小竹林抬了抬下巴:“不曉得周寡婦給她下了什么迷魂湯,又跑那家去了,幾天前的事兒了,我剛來的時候還看見她還在幫周寡婦劈柴呢?!?/br> 她“嘖嘖”兩聲:“未出嫁的姑娘和寡婦混在一塊總歸不是什么好事……” 她話說一半,后知后覺地想起眼前就杵著個寡婦,忙偷瞥了眼姚春娘的臉色,“咳”了一聲繼續道:“反正,這事兒傳開后,本來說好娶逢春回去做續弦的那家嫌她和周寡婦混在一起,不肯娶了。但馬平又不肯退彩禮,說彩禮錢都賠給郭家了,如今兩家正鬧著呢?!?/br> 一個人問:“那郭大那兒子呢,腿就這么廢了?” “郭家那兒子你還不知道,那猴子皮實著呢,找醫生來看過,我看兩家后面沒鬧起來,估計沒什么問題,昨天還看見他杵著根棍子在門前單腿蹦呢?!?/br> 姚春娘聽完,面色擔心地看向了河對岸被竹林擋住大半的院子。 她心不在焉地洗完衣服,回家晾上,隨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鎖門就準備去周梅梅家。 院里齊聲正在做工,他看她關上門,問她:“要出、出門嗎?” 姚春娘點了點頭:“我去一趟周梅梅家?!?/br> 齊聲道:“去看逢、逢春?” 姚春娘詫異道:“你怎么曉得,你知道逢春的事兒嗎?” 齊聲“嗯”了聲。 “那你怎么不告訴我?” 齊聲愣了下:“我以、以為你知、知道?!?/br> “我才知道呢?!币Υ耗镎f,而后丟下一句“我去了”就急匆匆走了。 姚春娘自己一身爛名聲,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主動踏進同樣背著臭名聲的周梅梅的院子。 周梅梅家的院子門半掩著,少見地沒敞開迎客。 姚春娘去的時候,先站在門口豎起耳朵聽了聽院里有沒有男人的聲音,沒聽見男人聲,到聽見逢春和周梅梅的聲音。 “你腦袋上這里沒有頭發?!?/br> “那是疤,笨死了,在你頭上砍兩刀落個疤也長不出頭發?!?/br> “誰砍的,你自己砍的嗎?” “……蠢東西,你會拿刀砍自己嗎?自然是別人砍的?!?/br> “我不是蠢東西?!?/br> “是啊,你不蠢,那這世上就沒聰明人了?!?/br> 兩人聊得很是和睦,姚春娘路上所想的逢春或許會被周梅梅欺負的畫面并沒出現。 她推門進去,看見周梅梅彎腰低頭站在院角邊,身邊凳子上放著個盆,正在洗頭發。 逢春手里拿著水瓢,正一點一點往她腦袋上淋水,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向院子門口,驚喜道:“春娘!你怎么來了!” 姚春娘看了看滿臉笑的逢春,又偏頭看了眼她身后的周梅梅,還沒來得及說話,周梅梅就搶先道:“娘什么娘,趕緊淋水,沫子都進眼睛了?!?/br> 逢春被她兇了兩句,呆頭巴腦地“哦”了一聲,從盆里舀了熱水聽話地繼續往她發上淋。 姚春娘看了眼院外,見沒人,關上門進來。她走近后,瞧見周梅梅低著的腦袋上的確有兩道交錯猙獰的長疤。 而逢春也沒好到哪去,她臉上和手臂上同樣有好些紅腫和淤青。 姚春娘皺了皺眉頭,干站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逢春倒是很高興:“春娘你等等,馬上就洗完了?!?/br> 說著,逢春像是嫌周梅梅洗得慢,伸手在她頭發上抓了抓,幫她清沫子。 周梅梅拍開她的手,擰了擰頭發,拿起肩上的帕子擦干臉上的水,偏頭瞥了姚春娘一眼:“喲,小寡婦上門,稀客啊?!?/br> 姚春娘難得沒回嘴,只道:“我是來看逢春的?!?/br> 她說著,想沖逢春笑笑,但看著逢春臉上的淤青卻又笑不出來:“疼不疼?你出了事兒,怎么不來找我呢?” 逢春憨笑了兩聲,只回了前面那句話:“梅姨幫我擦了藥,已經不疼了?!?/br> 幾天不見,竟然連姨都叫上了。 周梅梅一邊擦頭發,一邊和姚春娘道:“可惜了你這張臉和好身段,我還以為你想通了,要和jiejie一起干了呢?!?/br> 姚春娘聽著這話不樂意了,皺眉看著她:“誰要做你這活?!?/br> 逢春聽兩人開始嗆火藥,忐忑地看著姚春娘和周梅梅。她見周梅梅在笑,只有姚春娘垮著臉不高興,竟然屈肘撞了周梅梅一下:“你別欺負春娘?!?/br> 周梅梅勾起的嘴角驀然壓下去,不滿道:“我說兩句話就是欺負她了?” 她說著話音一頓,瞇起眼,目光探究地掃了掃姚春娘和逢春:“我看你倆關系挺好啊?!?/br> 她忽而笑了一笑,毫不客氣地趕人:“既然這樣,你走吧,上姚寡婦那兒去住?!?/br> 姚春娘一口應下來:“好啊,我反正也是一個人住,屋子空著也是空著,逢春你這段時間來和我住吧?!?/br> 可逢春卻沒答應,她低落地看了眼周梅梅,一聲不吭地端著盆拿著瓢鉆屋里去了。 周梅梅看著她倔驢似的背影“嘶”了一聲,氣道:“這死德行,還纏上我了?!?/br> 姚春娘見逢春進了門,壓低了聲不放心地問周梅梅:“逢春在你這兒,你不會讓她和你去做那事兒吧?” 不怪姚春娘這么想,屬實是因為每回周梅梅見了她都想拉她入伙。 周梅梅勾起嘴角涼涼笑了一聲:“她爹娘都不管她,你這么上心干什么,想給她當娘???” 姚春娘反問道:“那你又為什么好心收留她?我聽他們說,逢春已經在你這兒呆了好些天了?!?/br> 周梅梅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你不都看見我和她爹在梨樹林里脫了衣服滿地滾了嗎?當然是因為我想當她娘啊?!?/br> 說著,擦著頭發就進屋了,丟下一句:“行了行了,你看也看了,趕緊走,我這兒中午可沒煮多的飯?!?/br> 姚春娘還沒弄清楚情況,哪肯就這么走了,她道:“我不餓,我吃過了?!?/br> 說著,也跟著就進了門。 就在姚春娘呆在周梅梅家時,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也一路打聽著來到了她家門前。 男人微駝著背,站在姚春娘的院門口看了看緊閉的門,又瞧了眼院子里晾著的衣裳,奇怪道:“人呢?這大白天跑哪兒去了?” 隔壁齊聲正在做工,他見男人停在姚春娘家門口站著沒走,抬頭看了過來。 是一張沒見過的生面孔。 男人沖齊聲和善地笑了笑:“年輕人,我向你打聽一下,這里是姚春娘的家嗎?” 男人容貌蒼老,但一笑,那神情卻和姚春娘有兩分相似,齊聲猜到來人是誰,有些緊張地放下手里的東西,僵直著站起身,點了下頭。 男人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又問:“年輕人你知道姚春娘去哪兒了嗎?” “知、知道?!饼R聲說完沖著屋里喊了一聲:“小、小安?!?/br> 他這結巴的語氣一出來,男人再一看他院子里一堆木頭,也猜到了他的身份:梨花村的齊木匠。 齊聲很少在家里大聲說話,唐安聽見聲,以為出了什么事,著急忙慌從屋里跑出來:“哥,怎么了?” 齊聲背對男人小聲和她說了幾句什么,唐安愣了愣,扭頭看了眼站在路邊的男人,點頭應了聲“好”,沿路往外跑了。 齊聲把身下的凳子遞給男人:“我妹、meimei去叫、叫她回來了,你坐、坐著等吧?!?/br> 姚二東天不亮就出了門,一路從柳河村趕過來,實在累得不行了。他快步走過去接過凳子,客氣道:“謝謝你了,謝謝?!?/br> 他坐下后,不好意思地對齊聲笑了笑,嗓音干啞道:“我叫姚二東,從柳河村過來的,不知道能不能討碗水喝?!?/br> 眼前就是姚春娘的娘家人,齊聲哪敢不應。 他道:“馬、馬上?!闭f著轉身大步就進了屋。 姚二東顯然沒想到自己女兒的鄰居對他這個陌生人會如此熱心,他看著齊聲的背影,在心里感慨道:梨花村的人真是心善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