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江郎酒宴,無瑕送禮
小紅杏與江過雁因為豆蔻吵了一架,下人們都擔心二人感情會出現裂縫,結果,那一夜過后,小紅杏與江過雁的感情反倒升溫了,日復一日地如膠似漆起來,猶比新婚。 小紅杏每一日傍晚都去廷尉署接江過雁下值,就跟母親接孩子下學是一樣的,十分上心。 這一日,夕陽西下,小紅杏撐著油紙傘,與張嶙一道去廷尉署。 她剛到,立馬有衙兵偷偷跑去告知江過雁,江過雁將公文放下,整了整衣襟,疾步跑出辦公房,到了大門口,他緩下步伐,裝出一副從容踱步的姿態。 廷尉署的其他官員看得暗暗發笑,低聲議論:“江大人還真是一等一的妻奴?!?/br> 另一人道:“你也不想想,江夫人生得何等漂亮,江大人癡心于她是有道理的?!?/br> 那人挑眉,興味道:“果真很漂亮嗎?” 眾人頷首,七嘴八舌地道:“我上次偷偷瞅過,簡直了,國色天香!”“沒錯,我也見過,真的十分美麗?!?/br> 那人更加好奇,“我今日一定要去瞧瞧看!” 他剛要跑去大門口,其他人拉住他,“你不要命啦?萬一被江大人瞧見了,指不定要怎么吃味呢!明日肯定給我們穿小鞋!” 有人建議:“我們趴在墻頭看,保準江大人發現不了咱!” 立馬引來附和:“好主意!”“走走走!去晚了,大美人可就回家了!” 他們勾肩搭背地簇擁而去。 * 小紅杏站在一處角落等江過雁,等得無聊,她雙手旋著傘柄玩耍,面帶笑意,噘嘴道:“咻~飛~” 她雙手一搓,傘面借風吹上天,趴在墻頭的眾人得以瞧見她的真容,皆是呆住,有人還流口水,“娘滴個乖乖勒,仙女下凡啦?” 小紅杏被他粗嘎的聲音吸引,朝墻頭那一排腦袋看過去,她與眾人對上視線。 眾人突遭美顏暴擊,只覺得自己一顆少男心“撲通撲通”跳,“完了,我陷入愛河了?!薄昂俸?,我能理解碧虛郎了,這等美人,就算是有夫之婦,也很難不叫男人心儀啊?!薄拔乙潜烫摾?,我也要上門提親!” 油紙傘受重力作用,開始往下掉,張嶙伸手握住傘頭,有點無奈地勸:“夫人,莫要玩傘,小心被砸到?!?/br> 小紅杏不以為然,“你是擺設嗎?杵在我身邊,跟根柱子一樣,連別人偷看我,你都發現不了?!?/br> 張嶙頭疼,“他們要看,屬下總不能趕走他們,畢竟,偷看美人又不犯《大魏律》的任何一條律法?!?/br> 小紅杏習以為常,又有點沾沾自喜,“嘻嘻,都怪我生得如此美麗?!?/br> 此時,江過雁出來了,一眼瞧見她,走過來,笑著喚:“杏兒?!?/br> 小紅杏連忙迎上前,笑臉盈腮:“江郎!” 張嶙手握著傘頭往上一甩,換只手握住傘柄,走在小紅杏身后,幫她遮陽。 江過雁一出現,那些偷看的男人全部“撲通”落地,連忙溜走了。 江過雁余光掃一眼空空蕩蕩的墻頭,眼風頗為冷峻,哼,明日再找他們算賬。 他環住小紅杏腰肢,扇子幫她扇風,“是不是等了很久?” 小紅杏搖頭,“我沒有等很久,”又頗為感慨:“我只是覺得我們真不愧是夫妻,我一來找你,你很快就會出現,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江過雁笑意更歡,贊同道:“沒錯,就是心有靈犀!” 他帶著小紅杏往前走,離開廷尉署,往繁華的商業街走去。 二人走走停停,小紅杏好奇地張望左右,看什么都新奇,江過雁大手一揮,“買!” 于是,張嶙從柱子變成了架子,雙手上、脖子上,掛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就連草鞋都有。 他聞著干燥的蔑草味道,欲哭無淚,“夫人,為何要買草鞋?還一買就好幾十雙?” 小紅杏咬著冰糖葫蘆吃,含糊道:“我從來沒穿過草鞋,買來試試看,至于幾十雙,那是江府人人有份,待會回去,你記得每人發一雙草鞋!” 張嶙滿臉復雜,不知道該不該感動,這算是員工福利嗎? 小紅杏還貼心地補了一句:“對了,你也有份,明天記得穿給我看!” 張嶙深覺她在報復自己,因為他打了豆蔻。 小紅杏看他神情,杏眸笑得彎起,得意道:“張護衛,你沒有猜錯哦,我就是在蓄意報復你?!?/br> 她舉著冰糖葫蘆沖他比劃幾下,耀武揚威地威脅:“你下次要是再敢對豆蔻動手,我就不是送你草鞋這么簡單了!我送你釘鞋穿!” 張嶙一臉便秘,求助地看向江過雁。 江過雁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咳了咳,安慰道:“張嶙啊,明日,記得穿草鞋?!?/br> 張嶙臉垮了。 小紅杏哈哈大笑。 無顏面對信任他的下屬,江過雁心虛地攬著小紅杏走了。 張嶙艱難地跟上他們。 * 不遠處的暗巷,玉無瑕深深地望著小紅杏幸福的笑顏,眸色晦暗。 他從早上候在江府不遠處,等著小紅杏出門,結果,等到傍晚,她出來了,卻直奔廷尉署,他亦尾隨,豈料,會親眼看見她和江過雁相處如此融洽恩愛的情形,二人膠著的氛圍感比之前更甚。 林菁跟在他身后,臉低垂著,恨不得埋到地底下算了。 片刻,玉無瑕冷笑出聲,“林菁,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聯系不到豆蔻,小紅杏亦不曾出府?” 林菁慚愧,“公子,對不起,我謊報了,江夫人其實每日傍晚都會去廷尉署接江大人歸家?!?/br> 玉無瑕質問,“既如此,你為何不直接約她與我相見?” 林菁道:“江夫人身邊都會跟著張嶙,屬下不能前去打擾?!?/br> 玉無瑕臉色冷峻,“事到如今,你還在對我言謊?” 他語氣加重,“林菁,是我這幾年對你太縱容了嗎?以至于你敢一再欺瞞于我?莫不是生了二心?” 林菁嚇得跪下,“屬下絕不敢有二心,實在是……實在是……江夫人她……” 他欲言又止。 玉無瑕心中早已生出不詳預感,用力閉了閉眼,再張開,眸光一片深邃幽沉,聲音冷寒,喝道:“說!” 林菁只好如實相告:“江夫人托我告知公子,說,已婚未娶,無法般配,今生無緣,來世再續?!?/br> 他話音落下,許久,巷子里只有玉無瑕逐漸變得急促的呼吸聲,巷子一片蕭瑟,巷外滿是熙攘喧嘩聲,二者仿佛兩片不同的天地。 如果說,前陣子,小紅杏主動來湛園尋他,玉無瑕有多歡喜,今日,他就有多痛苦。 好一個今生無緣,來世再續。 她分明就是要甩了他去! 何等絕情無義! 他聲音低落,自言自語地喃喃:“她為何忽然變心?”話語里滿是不解之意。 林菁道:“江夫人說,一女無法侍二夫,私下相會,到底不妥,為了公子的名譽著想,她這才忍痛舍掉這段不倫的師生戀,望公子莫要誤解她,她待公子,全是真心實意?!?/br> “真心實意?”玉無瑕氣極反笑,諷刺道:“她的真心實意,未免叫人承受不起?!?/br> 林菁吶吶不語。 玉無瑕細細回憶著那一日下午與小紅杏相處的情形,沒有任何異常,除了小紅杏格外的熱情,那種姿態就好似是最后一次與他歡好了一般,那樣地珍惜,彼時,他真是被她纏到發癡發狂,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吞吃入腹才滿足。 現在想來,似乎不太對勁。 “林菁,小紅杏來湛園的那一日,可是見到了什么不該見的人?” 林菁懵了一下,反應過來,遲疑:“丁香姑娘也算是不該見的人嗎?江夫人偶然聽見她的琴歌聲,于是循聲過去,找她說話?!?/br> 玉無瑕面無表情,問:“她們談了些什么?” “這,”林菁道:“屬下不曾跟進去,只是不時聽見一些動靜,一開始,江夫人似乎是進去找丁香姑娘算賬的,后來,她聲音逐漸平和,聽起來似乎與丁香姑娘聊得還算投機。至于聊的是什么,屬下不曾細聽?!?/br> 他話鋒一轉:“只不過……” 玉無瑕追問:“只不過什么?” 林菁道:“江夫人出來后,徑直要打道回府,不肯去探望公子了?!?/br> 玉無瑕眉眼一沉,道:“問題果真出在了丁香身上?!?/br> 林菁還是不解。 玉無瑕指腹摩挲著白玉扳指,沉吟道:“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回湛園,盯著丁香,查清楚她和江過雁到底有什么來往?!?/br> 若他所料不錯,小紅杏應當是通過丁香得知了江過雁不曾養外室的事情,因此才會想要與他斷絕關系,與江過雁重修舊好。 思及此,他眉眼間隱隱露出一抹戾色,咬牙,重聲道:“壞貓仔,又騙我!”語氣里帶著一點怨恨。 林菁心驚rou跳,眸中閃過一絲憂色:“謝公子開恩?!?/br> 玉無瑕望著街邊的來往行人,小紅杏早已走遠,他淡聲吩咐:“對了,你再順道查一下丁香的亡夫身世?!?/br> 林菁頷首:“是?!?/br> * 江過雁這段時日的心情可以說是一片明媚,他與小紅杏比新婚時期都敦倫甜蜜,到了他生日的這一天,他本想早點歸家,豈料,吳秋舫來報:“大人,抓到玉微瑕了,正關在東市獄?!?/br> 江過雁腳步一轉,“既如此,你隨我去一趟東市獄,等審完玉微瑕,我們再一道回去參宴?!?/br> 吳秋舫跟在他身后半步,與他同往,絮絮說著如何抓捕玉微瑕的過程。 東市獄,死牢。 玉微瑕被捆綁在十字架上,穿著一身白色囚服,頭發凌亂,不復之前齊整妥帖的公子模樣。 江過雁慢悠悠地搖著扇子,踱步走進來,挑眉問候道:“許久不見,微瑕公子,別來無恙?!?/br> 玉微瑕不屑地冷笑,“你何必跟我惺惺作態?要殺就殺,我難道還怕你不成?” 江過雁扇子一收,故作訝異:“哦?你不怕,你既然不怕,那為何在陛下下旨抄家的當天,嚇得落荒而逃,還預備遠渡東瀛求生?” 說起這事,玉微瑕心中惱怒,他正是在渡船上,被海軍兵士逮捕到的,繼而被囚車一路關押著,送回了鄴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逃出生天,真是可恨! “我聽孔京說,你之前喜歡把那些農家女綁縛在十字架上,然后帶人jianyin她們?” 玉微瑕當然不知曉孔京是何人,只不過聽江過雁清楚說出他的罪行,心中一凜,“你要作甚?” 江過雁輕巧一笑,“不若,本官也效仿微瑕公子如何?找幾個乞丐,jian污你?” 玉微瑕渾身戰栗,氣憤不已:“你敢!我乃是出身名門的玉家公子,你焉能如此羞辱我!玉凌寒要是知道了,他肯定不會放過你!” 江過雁聽笑了,“哈哈哈,要是今日被綁在這里的人換成了玉無瑕,玉凌寒要為了他找我報辱子之仇,本官還能理解一二,至于你,一條被玉凌寒開除宗籍的喪家狗,有什么資格與底氣同我叫囂?” “你至今還能姓玉,已經是玉凌寒對你的最大仁慈了?!?/br> “御竺樓一事,你把朱滿堂當槍使,害得玉無瑕身敗名裂,玉凌寒心中定是恨毒了你,才會不容置喙地將你從族譜中除名?!?/br> 玉微瑕再也端不住往日裝出來的君子氣度,激得一張臉通紅,反唇相譏:“江過雁,你以為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嗎!” 他猖狂地哈哈大笑,“玉無瑕和小紅杏可是從七夕之前就勾結在一起了,我親眼撞見二人在紫玉竹林恩愛纏綿,故而才會設下計策,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專門挑小紅杏下手?還不是因為玉無瑕喜歡她!只有她才能引玉無瑕上鉤!” “江過雁,你這個白癡,居然到了現在還被蒙在鼓里,整天夜里抱著一個身心早已變節的女人,不嫌膈應得慌嗎?” 江過雁面上笑容收了起來,臉色一點點沉冷下去,眸光陰鷙地盯著玉微瑕。 吳秋舫隱晦地掃江過雁一眼。 玉微瑕見狀,更加得意痛快,“小紅杏與玉無瑕假借師生名義,整日呆在一起,形影不離,實則是男盜女娼、行同狗彘!” “虧我以前還十分嫉妒玉無瑕,怨恨他總是那樣高潔蘭雅,將我襯托得像個笑話,結果,到頭來,他根本就是個不知廉恥的偽君子!” 江過雁輕蔑一笑,精準踩他痛腳:“原來,你嫉妒玉無瑕,可惜,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覺得你及不上他半分?!?/br> 玉微瑕當場炸了,“我再怎么樣齷齪,也不會和有夫之婦搞在一起!” 江過雁諷刺:“對,因為你只會jian污良家農女?!?/br> 他扇子拍了拍掌心,揚聲道:“來人?!?/br> 獄卒拿著一個香爐進來。 香氣裊裊,玉微瑕只一聞,臉色登時大變,怒瞪江過雁,“江狐貍,你竟如此歹毒!” 江過雁打開扇子,貼心地幫他扇了扇香氣,道:“你不是送了杏兒一爐子謝馥春香嗎?今日,本官替內子答謝微瑕公子,這盒謝馥春香,煩請微瑕公子笑納?!?/br> 謝馥春香的毒辣之處,不在于它能夠催情,而在于它引人興起,并且,非交歡,不可解! 江過雁這是要活生生熬死他! 江過雁在牢房中轉悠一圈,撿了把趁手的匕首,道:“本來,本官想給你留個全尸的,奈何你不懂珍惜,說了那么多我不愛聽的話,既如此,你的那根舌頭,不如就喂老鼠吃吧?!?/br> 他把玩著手里的匕首,鋒刃在他手中轉出一圈白光,玉微瑕瞳孔震顫,牙關打戰,嚇到說不出話來。 江過雁抬手示意吳秋舫,道:“吳廷尉,幫本官捏開微瑕公子的嘴?!?/br> 吳秋舫面有不忍之色,“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江大人何不放他一馬?” 江過雁冷下面容,幽幽道,“本官身邊,不需要心慈手軟之人,吳廷尉懂嗎?” 吳秋舫嘆息一聲,掙扎片刻,到底是做出了選擇,走上前,一手掐住玉微瑕兩頰,迫他張大嘴巴。 江過雁勾唇一笑,手一揮,利刃伸進玉微瑕嘴巴一劃而過,頃刻,一根粉色舌頭飛了出來,砸在地牢的壁角處,老鼠聞到鮮血味道,從破洞里鉆出來,爭著啃食那根舌頭。 江過雁冷眼瞧著那一幕,面不改色,將匕首扔在地上,掏出帕子擦拭手,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玉歆疏于管理東市獄,連牢房都破敗到了如此地步,犯人若是想要越獄豈不是輕而易舉?” 吳秋舫看著生青苔的斑駁墻壁,也是犯愁。 “本官會叫計相撥一些錢款給你,吳廷尉可要好生整頓東市獄,莫要叫本官失望才是?!?/br> (計相:即朝廷管錢的官員) 吳秋舫眼睛一亮,忙道:“下官今后一定全心為大人辦事,謝大人不棄?!?/br> 江過雁朝他微微一笑,“吳廷尉明事理就好?!?/br> 香氣四散,他微皺眉頭,拿扇子擋鼻,面有嫌惡之色:“走吧,這里香氣濃郁起來了,味道可真難聞?!?/br> 江過雁轉身走了出去,連半點余光都不再施舍給玉微瑕。 吳秋舫尾隨在后,走出牢房的時候,回頭看了玉微瑕一眼,他下巴滿是污血,顫抖著嘴唇,想要怒罵他們,奈何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余雙眼死死瞪著他們,眸底帶著濃烈的不甘與恨毒。 吳秋舫微微搖頭,回首走了。 * 小紅杏這段時間忙碌的很,因為她要cao持著,幫江過雁辦升官酒宴,順道過生日,因此忙得團團轉,到了酒宴當天,她照樣不得閑,江過雁在廷尉署有事情要忙,派人回來告知她,要遲些時辰再回來。 小紅杏只好待在前廳,招呼那些前來參宴的客人。 前廳一片熱鬧的氛圍感,還有下人在放紅鞭炮,小紅杏請了鄴城有名的樂工團,在院中奏樂助興。 眾人都是喜氣洋洋的。 * 朱府,門口掛著兩盞大大的白燈籠,靈堂內掛滿白布,三個牌位豎立在供桌上,一具棺材擱在其間,正供奉香火。 太乙觀的女冠正盤腿圍坐成一圈,低聲念誦《太上三生解冤妙經》超度亡魂。 黃澄澄與齊翩翩前來吊喪,靜坐著,聽著念經聲。 夜幕逐漸降臨,女冠們念完經書,起身,有序地離去,靈堂頓時空了下來,再無其他前來拜謁的賓客,朱家遭此大難,早已變成世家中的一個污點,人人避之不及,怎么會來上趕著找晦氣? 妙音慢慢睜開眼睛,眸光悠遠,似云霧藹藹,沒有半分情緒波動。 (注:從這一章開始,有關朱蓉蓉的戲份,名字都碼成妙音,望周知,這是同一個人物角色。) 黃澄澄小聲安慰,“蓉蓉,節哀順變?!?/br> 妙音站起身,道:“黃福主,此間沒有朱蓉蓉,世上只余一個妙音?!?/br> 齊翩翩不解,“你為何會變得如此狠心無情?難道出了家,當真就絕了七情六欲不成?朱夫人好歹是你母親,臨死前,我和澄澄苦苦相勸,你都不肯來見她最后一面,非要叫她含恨而終!簡直枉為人女!” 面對她的指責,妙音沒有半點情緒變化,她并不為此感到羞恥與懊喪。 朱岱嘆息一聲,勸:“齊小姐,莫要再責罵蓉蓉了,她已經夠苦了,何必再去怨怪她?逝者已矣,我們都往前看吧?!?/br> 他目光從三個牌位一一掃過,朱碩、朱滿堂、朱陳氏。 朱碩生來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富人,哪里吃得了苦頭?沒到寧古塔,他先體力不支,病倒在了半路上,尸體怕發臭,獄卒沒有將他尸體運回來,而是就近找了個山坡埋葬,只帶了一件囚服回來。 何其可笑,身為法學世家的嫡系血脈,最后的衣冠冢,居然是一件囚服! 至于陳氏,她接連喪子喪夫,精神悲痛之下,重病不治,藥石罔顧,也跟著赴了黃泉路。 朱家本家嫡系,如今只剩一個朱蓉蓉,可嘆,她出家了。 妙音走到火盆邊,拿起冥鈔扔進去,火焰頓時竄得極高,片刻,將冥鈔燃燒殆盡,只剩黑灰,隨著風的吹拂,在半空中四散著。 棺材還沒蓋棺,陳氏閉著眼眸,面容蠟黃,妙音靜靜望著她,腦海中忽而想起很多事。 小時候,陳氏對她的殷殷關愛。 少女時,陳氏哭求她出嫁,救朱滿堂的情形。 還有,嫁人后,她第一次遭受玉歆的拳腳毒打與房事羞辱,她哭著回家,朝陳氏求助。 陳氏躲閃的目光,勸說她暫且忍耐,教導她如何柔順討好玉歆的話語,全都歷歷在目。 不是沒有過期待,不是沒有過渴盼,只是,最后都冷下來了,變成了火盆里的飛灰,被風吹沒影了。 她淡淡收回視線。 黃澄澄走到她身邊,低低道:“去世前,朱夫人一直在念叨你,口中說她不能陪你一起等到奇跡出現的那一日,她很遺憾,也深感歉意?!?/br> 齊翩翩帶著哽咽泣音:“她含恨而死,郁郁而終,連我這個外人見了,都為之動容,剛才才會對你口出怨言,蓉蓉,你不要同我生氣,我實非有心?!?/br> 妙音聲音淺淡,語調舒緩:“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br> 她釋懷一笑,道:“我不怪她了?!?/br> 在陳氏死去的那一刻,她對她的所有怨憤盡皆消亡,這是一場非死亡不能解的母女仇怨。 陳氏之前掏空了家底,才勉強還清了受害人家屬的賠償金,朱府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妙音打算將所有奴仆遣散,她將賣身契還給他們:“從今夜開始,你們都是自由身了,自去尋你們的歸處吧?!?/br> 奴仆激動地拿著一紙賣身契,手微微顫抖,他們面上有惶然不安,也有憧憬向往。 須臾,他們全都跪下,感激不已:“謝小姐!” 妙音面色寧靜,“這里沒有小姐,只有妙音道士?!?/br> 奴仆們改口:“謝妙音道士!” 奴仆們收拾好包袱,紛紛走了。 妙音也要走了,朱岱追上來,伸出手臂,欲言又止,只是慈愛地望著她。 齊翩翩與黃澄澄站在一旁,切切望著她。 妙音淺淺一笑:“不必相送,今夜,你們送走的不僅僅是朱夫人,還有朱蓉蓉,日后,我只愿聽見別人喚我妙音?!?/br> 齊翩翩與黃澄澄對視一眼,到底是改口了:“妙音?!?/br> 妙音頷首,太乙觀的一個女冠來喚她,她隨之走了,朱岱望著她毫不留戀的背影,深深地嘆了口氣。 * 須臾,江過雁回來了,身后還跟著吳秋舫。 小紅杏迎上前,“江郎,你終于歸家啦?” 江過雁神情有點奇怪,不似往常那樣和煦,反而有點沉郁。 小紅杏不解,悄聲問:“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江過雁依舊沒有回答,小紅杏只好看向吳秋舫,吳秋舫接收到她問詢的視線,微微搖頭,表示不知。 唐人桂見到他,要拉他進去喝酒,吳秋舫將禮物拿給小紅杏:“江夫人,這是在下祝賀江大人升任的賀禮,望不吝笑納?!?/br> 小紅杏接過,笑道:“吳廷尉客氣了,人來了就行了?!?/br> 吳秋舫禮貌一笑,與唐人桂進去了。 小紅杏雙手挽著江過雁手臂,關懷問:“到底怎么了?跟我說說?!?/br> 江過雁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剛才有條狗在我耳邊不停吠,吵得我頭疼?!?/br> 小紅杏登時著急,“你又頭疼啦?要不下次蔣御醫來家里,我叫他幫你也診脈一番,如何?” 江過雁搖頭,“不用,我沒事?!?/br> 小紅杏還想勸,江過雁將她雙手拉下來,道:“前廳的客人我來招待,杏兒,你去后廚給我做長壽面?” 小紅杏看了一眼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你吃過晚飯沒有?” 江過雁道:“沒有?!?/br> 小紅杏叮囑:“那你待會先吃點菜墊一下肚子,才可以喝酒,知道嗎?” 看出她對自己的擔憂,江過雁朝她莞爾一笑,“好,我都聽杏兒的?!?/br> 小紅杏拍了拍他肚子,調笑道:“你不可飲酒過量,切記留點空間給我的長壽面!” 江過雁舉起扇子到耳邊,乖乖道:“遵命!我的娘子大人!” 小紅杏這才放心地走了。 江過雁去了席間,與一干同僚推杯換盞,氣氛一片融洽。 忽而,一人來到此地。 眾人詫異不解,紛紛朝他望過去。 江過雁循著眾人視線看過去,明亮燈火下,那襲白衣也染上橙黃的溫暖色彩,好似謫仙蒞臨人間世,遍地清輝月光,不及碧虛郎半分皎潔。 江過雁眉頭一皺,臉上笑容收了起來,毫不客氣地道:“碧虛公子?江某曾坦言說過,不歡迎你來此地吧?” 遭人驅逐,玉無瑕面上沒有半點尷尬之色,微微一笑,道:“家父派我來給江大人賀升遷之喜?!?/br> 他側頭,吩咐:“初篁,將禮物送過去?!?/br> 初篁將一個錦盒拿到江過雁面前,“請江大人收下?!?/br> 江過雁看都不看那禮物一眼,諷笑道:“這份禮,若是玉宰相親自來送,江某自會收下,可惜是碧虛公子送的,恕江某不給面子了?!?/br> 他冷聲道:“張嶙,送碧虛公子出去?!?/br> 初篁看了玉無瑕一眼,玉無瑕朝她一點頭,初篁將錦盒打開,“江大人,這份禮物,想來你會喜歡的?!?/br> 江過雁低眸散漫地掃了那禮物一眼,瞧見里頭靜靜躺著的紅粉杏花香包,他瞳仁凝住,死死盯著香包上的針腳,與他之前瞧見小紅杏所繡的,別無二致,連錯針處也是一模一樣。 他忽然想起玉微瑕的話語,捏著扇骨的手不由收緊,面上神情慢慢變得陰戾。 見狀,玉無瑕眸色湛湛,笑意更深,“如何?江大人喜歡這份薄禮嗎?在下可是百般糾結、萬分不舍才忍痛割愛,決定將它送給江大人,望江大人莫要辜負了我的一番心意才是?!?/br> 江過雁拿扇子一扣蓋子,“啪嗒”一聲,錦盒重新合上,江過雁接過那個錦盒,笑得有點咬牙切齒,“碧虛公子真是太有心了,專門挑在我生辰這一日,真是……” 他加重語氣,怒聲道:“好的很!” 玉無瑕靜靜瞧著他,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帶著似有若無的譏誚與挑釁。 江過雁板著一張臉,問:“不知碧虛公子可有時間,陪我去軒室喝茶敘舊?” 玉無瑕從容道:“江大人誠心相邀,我自然不會推拒?!?/br> “是嗎?”江過雁意味不明,語氣幽幽:“上次,我本欲送給碧虛公子的那一罐安溪鐵觀音還剩一大半,碧虛公子今晚有口福了?!?/br> 玉無瑕眸中蘊著星星點點的笑意,意有所指道:“家茶總是沒有野茶好喝的,謝江大人大度,將那般好的茶葉分享給我喝,我嘗了,覺得很合口味、不勝歡喜,正欲向江大人討要呢?!?/br> 江過雁臉愈來愈黑,看玉無瑕的眼神,跟看死人沒兩樣。 玉無瑕迎著他充滿壓迫感的視線,依舊面不改色,氣度閑雅。 兩人有禮有節,但圍觀眾人只覺星火暗暗迸濺,紛紛不說話,只觀望著。 唐人桂覺得氣氛好僵硬,剛想開口,吳秋舫捂住他嘴巴。 江過雁忍著怒火,抬手道:“請?!?/br> 玉無瑕頷首,抬步走了進去。 待二人走后,吳秋舫才松開手,唐人桂嚷嚷:“江大人和碧虛公子有什么舊好敘的?難道是聊上次求娶江夫人不成的事情嗎?江大人肯同碧虛公子聊天喝茶,是不是他愿意把江夫人嫁給碧虛公子啦?天哪,那份賀禮居然有這么大的威力,真是了不得!” 吳秋舫汗顏,“傻桂,別吵這么大聲?!?/br> 眾人低聲議論紛紛,面上皆是看好戲之色,有人嘖嘖感慨:“江夫人真是紅顏禍水?!?/br> 一人深以為然地附和:“這等絕色美人,江大人與碧虛公子競相爭奪,也是正常?!?/br> 另一好事者道:“我們不如來開賭盤吧,賭一賭待會事情會怎樣發展!江夫人究竟花落誰家!” 氣氛頓時又熱鬧起來了,吳秋舫對江過雁深表同情,然后,暗搓搓地加入了賭局,江夫人加油,賜他點銀錢吧!他賭江玉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