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四:聞鸮鳴(14)歸家
曾經的華陽山隨著那場業火變為荒地,又在連昭仙君的相助下枯木逢春,只余下那條如練的溪水依舊如故地澹澹淌過。 但溪邊的石碑卻如同這無情的流水,再不復回。同樣回不來的,還有兮瑤曾救下的那些小獸。 連昭仙尊所贈那枚玉簡,被她直接埋在了溪邊,同她重新為婆婆立的墳冢挨在一起,上面刻了“先夫阿照之墳”。 生人作死別。 她知曉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只當是完全埋葬這段感情。 ————— “你今日到訪所為何事?” 眾人皆知連昭仙尊喜愛清凈,平日無事,也僅有幾位同仙尊交情匪淺的老友才會來訪。司命星君顯然是個中翹楚。 “還不是為了你前些日子給我傳訊的事?!彼久鼞醒笱蟮乜吭谝伪成?,“我為了此事查了很久,同名的女子倒是找到幾個,但沒一個符合的。莫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怎么可能?!边B昭想到司命一貫的做派,“你是不是哪里遺漏了?!?/br> “我可是把天府宮的所有的凡人命薄都翻遍了的?!彼久鹋?,“該不會你要找的是仙或是妖吧?” “我不至于連這都分不清楚?!痹掚m如此,連昭還是遲疑了一瞬。他想起兮瑤能夠用血療傷一事,就連而她本人的傷口更能極快愈合。確實是異于常人。 司命很快抓住了仙尊眼中的遲疑,“你看,我就說定然是你搞錯了人家的身份?!?/br> “她身上沒有奇怪的氣息,不過是稍微異于常人罷了?!备螞r她根本無法承受天庭的仙氣,妖魔就算沒有修為都不會如此脆弱,連昭在心底默默補充道?;蛟S是心中還殘存著阿照曾許下的誓言,仙尊沒有向司命透究竟是她如何異于常人。 司命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總不能是哪位下凡歷劫的仙子吧?我倒是可以幫你看看如今有尚誰在渡劫?!?/br> 司命拿出命盤開始推演。 渡劫的仙人嗎?倒是不無可能。他們下凡時投生的本就是凡人的軀體,也能解釋為何承受不住仙氣。更何況尚在劫中,天道自然會掩蓋他們原本的身份,便是他也無法察覺,凡人命薄中更不會記載仙人的生死。想通了這些關竅,連昭隱隱有些期待司命所查的結果了。 “還是不對啊?!彼久榭粗P中的軌跡,“現在下凡歷劫的仙人不多,就我所知僅有八人,恰好合得上命盤的位置。太微垣有叁,落于后發。紫微有五,左二右叁。沒有一人符合你的描述?!?/br> 連昭按下心潮中泛起的失望?!傲T了,改日我再問一下東華帝君吧?!?/br> “你怎么會突然關心一個凡人?”司命收好命盤,笑得有些揶揄,“就不怕鳳族公主吃醋嗎?” “她一個仙人,何必同凡人計較呢?若是事事都在意,那云安也白長這些年歲了” 司命“嘿”了一聲,“一看你就不了解女子。旁人如此熱心,公主自然毫不在意。但你可是她的未婚夫。況且你向來不近人情,別說是她了,就連我都覺得你有些反常,想揣測一二了?!?/br> “凡人須臾不過百年,沒什么可揣測的?!?/br> “哈哈,如今可不是千百年前了。一看就知道你很久未去找過月老閑談。你可知何為仙凡戀?”見連昭搖頭,司命得意地科普道,“現在不少神仙下凡游玩或是歷劫,結果同凡人相愛得轟轟烈烈呢?!?/br> “呵,那不就是織女那對嗎?” “今時不同往日,西王母都不再管這種事情了。有些癡情的仙人寧愿生生世世追著另一半的輪回相遇呢。當然虐戀情深的也不少,就因為這些事,香火琳宮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br> “這些人有這么多的精力,還不如放在自身修行上?!?/br> “又不是人人都有你這種天賦,十幾萬歲就成了仙尊。那些久久不能突破的人就是一味苦修也毫無用處呀?!彼久鼨M了連昭一眼,“所以你那未婚妻會擔心你頭腦一熱也做出這種事,不是很正常的嗎?” “她不會的?!边B昭淡淡回道。 若是云安當真能入得了芝衍秘境,下得了幽冥之崖,這些年定然潛心修煉。道心堅固、心胸寬廣之人又怎么會在意這些呢?況且云安是見過兮瑤的。她當時待兮瑤還分在熱情,臉上都是吟吟笑意。 司命所言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 “阿炎,你怎么了?”兮瑤心疼地看著阿炎全身都是燒焦的痕跡,灰色的羽毛焦黑一片,蓬亂地支棱著,兩翼皆有不同程度的燒傷,露出了下面的皮rou。她慌忙找出傷藥,要幫他包扎。 “咕……咕咕……”阿炎有氣無力地哼了幾聲,將腦袋蜷在翅膀下。 明知道阿炎聽不懂,兮瑤還是不斷抱怨著,“你這些時日都去了哪里?怎么總是把自己搞得滿是傷痕?” 自他們安定下來以后,阿炎又時常不見蹤影,有時是叁五天,有時是半個月,每次回來都傷痕累累,但這次格外嚴重。 兮瑤自然不可能通鳥語,也不舍得責備他,只能無奈地為他上藥。但每每阿炎傷痛剛好了沒幾日,就又偷偷飛走了。 仰飛鳥兮烏鳶,凌玄虛兮翩翩。飛鳥本就屬于廣闊的天空,她怎么能因為自己選擇了漱石枕流,而去拘束住他的雙翼呢? 但是這次的傷,實在過于嚴重。先前她都看作是猛禽之間的爭斗所致,畢竟阿炎似乎向來不被其他鳥類所喜。但如今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晶瑩的水滴帶著余溫落在灰鳥混著血水和灰燼的傷口上。阿炎抬起修長的頸,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兮瑤的面頰,胸腔中發出討好的“嗚嗚”聲。 兮瑤回神,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才發現臉上早就濕漉一片。 她抱緊他,放聲大哭起來,“阿炎,能不能不要再這樣讓我擔心。如今我只剩下你了?!?/br> 阿炎能活多久呢?兮瑤不太清楚。 總角時養的母雞不等豆蔻便都老了。阿炎這樣的威猛,應當能陪她更長久一些才是??墒秋w禽的壽命終究還是短暫,兮瑤不敢想象她失去阿炎的那一日。 記起阿炎的傷向來恢復緩慢,當年她救下那只小灰鳥時便是如此。兮瑤拿起一旁的匕首向自己的指尖劃去。 “咕!咕嗚!咕嗚!”朝夕相處了這么久,阿炎猜到她要做什么,急忙揮舞著殘破的翅膀擋住她的視線,鋒利的腳爪小心翼翼地取下她手中的匕首,似是怕劃傷她。 “你這是做何?我只是想讓你好快些?!辟猬幚婊◣в甑乜粗约嚎諢o一物的手心,淚水劃過臉頰,在她尖尖的下頜處匯集,砸在地上變成朵朵小花。 阿炎用火紅的喙貼了貼她的下巴,似是在吻去這些淚珠,利爪卻緊緊地抓住匕首不愿松開。 悲傷如同煙火繚繞在房子的每個角落。就連得知阿照只是分身和在天庭被人無視時,兮瑤都不曾如此心碎。阿炎是婆婆在時便被她撿回來的小鳥,陪著她埋葬了唯一的至親;伴她化解了獨居山間的孤寂;見證她喜結良緣;最后隨同她一起埋葬了她無疾而終的愛情。 那些仙人憐憫她如同螻蟻,須臾不過百年,不能長生不老。兮瑤卻覺得,日月煎人壽,縱是百年也過于長久了。若是阿炎也去了,后面只她一人的日子又該怎么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