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化龍
其實在火云洞并未受什么虧待,只是那些個茹毛飲血的在我面前晃悠,實在是有礙觀瞻,影響食欲,是故我那幾天幾乎沒怎么進食,全靠那紅發少年給我渡氣,便是這樣也不放過我,但如今事已至此,了了過去,再多想也無用處,我只是分外想念和徒弟們在野外時用的粗茶淡飯,幾根青菜面都能讓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 我們都心照不宣地對當日之事絕口不提,對我來說,只好當作是黃粱一夢,普陀巖那位慧眼如炬的都沒說什么,我又怎好再提,休教我往那華光異彩的蓮臺上一撲,抹著眼淚說兩句似是而非讓人面紅耳赤的臊話,如此還不如就讓我死在他腳旁,還沒那么丟人些。 因此,我是半分不敢再多嘴,只收拾好行李僧袍,就著河水梳洗一番,繼續上路。說是西行,也不全是往西,有時不得不繞點路程,畢竟高聳入云的山峰于我來說只有兩個結果——要么摔死,要么又被甚么妖魔擄去串起來烤了。 可這繞路就得承擔些許后果,比如脫離軌跡后,遇見了怪異的地點,且不從這過,就沒有別的路可走。 我坐在馬背上,看著面前汪汪黑洋,陷入了沉思。 只見那水流湍急,沉如墨碇,洶涌詭異,層層波浪翻著烏黑的渾水,竟是連半尺深度都瞧不清。我心中驚駭,生了猶豫之心,耳邊呼呼水聲卻在催促著我不紊的呼吸和腳步。白馬不安地嘶鳴,四蹄奔走,我連忙拉緊了韁繩,摸著馬鬃安撫。 “前方這河洋深不見底,你們可有甚么法子?”我問向幾個徒弟。 他們你瞧我,我瞧你的,孫悟空先道:“師父,你了解的,俺老孫水性不是很好?!?/br> 我暗自點頭,一身毛的家伙下了水,可不得沉重如有千斤石。 悟能咂咂嘴:“我倒是能游,可帶上你就勝算不大了?!?/br>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趴在他背上,一不留神摔進水里被卷走的畫面,不禁打了個冷顫。期盼的眼神轉向第叁個徒弟,鳳眼少年抿抿唇,正要說話,見河面上一撐篙人緩緩渡過,忙道:“擺渡的,且等我們!” 那人見我們呼喚,滿腹疑慮地上前來,近了才發現那不過是條小船,要全裝下我們幾個顯然不可能,但人家也還算好說話,提議道可以分幾趟乘。我仔細想了想,若是不慎掉進了河里,總得有個倚仗,便道:“不如我先騎馬坐船到對岸,你們幾個使點神通自行跟來,如何?”他們幾個都沒什么意見,只讓我小心些御馬。我隨口應了,騎著馬小心踏上了船,這木頭做的看著不太結實,其實行駛起來還挺穩當,我還有些怕,不敢看向水面,只好望著天。 剛行到河中央,忽然風旋大作,四方震動,狂風卷起十丈高的黑浪,一把就將人與馬一同卷進了河底,我又怕又怨自己再一次瞎了眼,錯信了妖魔,只讓這不知是何來頭的家伙,給我關到了河床上水府里頭。 那妖魔吩咐小妖準備蒸籠、架起鐵鍋,看架勢又是要把我給燉了,有了前車之鑒,我不敢說話,只把自己當個隱形透明人,沒多久聽得小妖來報:“外頭有一紅毛小孩兒叫陣!” 那怪拿了鋼鞭,穿上披掛,出去就和前來救我的悟凈一頓打斗,我聽著聲都為降妖寶杖覺得疼,心中凄然,要不是自己錯信了壞人,也不至于剛從虎狼窩爬出來不到一個月,又掉進深水溝里。 悟凈本是想引那妖魔出水,好一網打盡,奈何對方有自知之明的很,見分不出勝負,也不戀戰,直接關上大門,任憑外面怎么叫罵也不出頭,只說自己忙得很,還要遞請帖去叫他舅爺赴宴,一同享用唐僧rou。 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火苗撲簌簌地就被滅了個透徹。我悲痛不已,獨自黯然神傷,那鐵籠看樣子是洗刷得差不多了,不多時就能將我綁上去蒸了個糊爛。 對了,還不止我一人被擒來了呢!我連忙環顧四周,卻尋不見熟悉的白馬,正惶恐是不是他們腹中空空等不及,提前將我可憐的小徒弟給吃了個干凈,哀思如潮,悲痛欲絕,我竟是連他個全尸都尋不著,如今自身難保,不免兔死狐悲。 這關押我的地方像是個小石室,四面光禿禿,只門口有些魚精蝦蟹把守,許是覺得我一個白面和尚鬧不出甚么亂,一個個的都老大憊懶,有的甚至打起了盹,可我四肢都被綁在一塊兒動彈不得,就算沒人看守,也是哪兒都去不了。 外頭那個妖魔打了個哈欠,派兩個小妖說是去送貼子,而后就轉回自己房間,看樣子對我沒什么興趣,我松了口氣,往背后看看,思考著能有甚么松開繩結的法子。正冥思苦想,耳邊傳來細小的呼喚聲。 正身一看,是個沒見過的男子,典澤俊雅,神清骨秀,雍容華貴,霞姿月韻,一身皓白蟒袍,袖口頸邊皆以銀紅作底,繡著純金龍鱗,腰帶赤紅,項上戴著寶珠玉冠,背后別了把銀鱗鱗長劍,男子正低頭看向我,眼底是溫和惑人的暖意,教我著實驚了一跳,正要呼喊,那空著的手掌就蓋了上來,溫溫熱熱的,碾過我的唇瓣。 “噓——別叫,我是來救你的?!?/br> 他的聲息有些讓我覺得耳熟,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我嗚了兩聲,等他松開手,才謹慎問道:“不知閣下是?” 男子張張口,又吞下話頭,只道:“這會兒說這個費時費力,不如先將你救出,到時再慢慢解釋?!?/br> 我不明白只是要個名諱而已,何來費事之說。但此時我緊張得腦子打結,一心只想活命,也顧不得這些怪異的細節了。等雙手雙腳都被解開束縛,我扯住了他的衣袖,舔舔嘴唇,猶豫道:“不知可否再托付閣下一件事?” “但說無妨?!?/br> “我還有一徒弟,化為白馬,也被攝將了來,現如今不知被關押在何處,我這一個當師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沒甚么好辦法,只求這位善人可否也救他一救?如此,也叫我能夠徹底放下心來?!?/br> 男子輕輕皺眉,攥著拳,仿若無意間問道:“那白馬,與你關系何如?” 我停頓片刻,“卻是我小徒弟也?!?/br> “再無其他?” 我不知曉他為何問得這么細,也只好實話實說:“他本是那西海龍王叁太子,在蛇盤山鷹愁澗被我收為徒弟,日夜辛苦,馱我西行,雖大部分時間不能言語,但我倆相處甚歡,人也寬和,無甚矛盾。今日全賴我不長眼,又遭了妖魔騙,才害他也被我拉下水?!蔽掖瓜骂^,嘆口氣:“我真的不是個好師父?!?/br> “不。你是這世間最好的師父?!彼灾忚?,仿佛和我十分熟悉的樣子,見我不解望去,自知說錯了話,忙調換由頭:“我是覺得你這般掛念徒弟,一定不是自己說的那種昏庸之輩?!?/br> “大概吧?!蔽胰嗔巳嗍滞?,心中酸澀,明知道此時此刻不是傷春悲秋的好時候,卻仍是被他這番話說得眼淚汪汪,直直地墜滿了臉頰。 男子見狀,心頭一跳,忙把寶劍入鞘,別在腰間,隨后動作熟練地將我攬進了懷里,手掌抵在背部輕拍,“莫哭、莫哭……” 我楞了神,莫名覺得他身上的氣味極其熟悉,皺起眉在那衣領周圍細細嗅了嗅:“恩人,你聞起來好……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br> 他身子一僵,哄著我的那只手,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只哏著嗓子問:“像誰?” 我自覺說錯了話,這等輕狂之語不可隨意言說,忙道歉:“沒什么,許是認錯了!” 男子輕輕應了一聲,又說:“你方才提到的那個……他應該是沒什么大礙,我先救你出去,然后再去尋他,你放心,我一定幫你?!?/br> 這番話不免讓我更加好奇他的身份了。心頭念轉之間,聽得外頭吵鬧。 “西海龍王太子摩昂來也!” “他怎么來了?!” 男子低聲驚呼,牽起我躲到一邊,見那怪狐疑上前,開了門,拱手道:“小弟差人送了帖子拜請舅爺,怎得舅爺不來,卻是表兄來?” 舅爺?這妖怪難不成是西海龍王的外甥?我大驚失色,繼續聽墻角。 妖魔將來者請入水府內,那太子摩昂手上一支叁棱戩,氣宇軒昂走在前頭,身后跟了幾百個兵將,不像是赴宴,倒像是砸場子的??砂蠢韥碚f這兩人應該是親戚才對,怎么一副要大戰叁百回合的樣式? “小弟今日得了一好物,乃是東土大唐而來的叁藏和尚,聽聞她十世修行,吃了可保長生不老,與天同壽?!?/br> “你看,傳播謠言不可取?!蔽一仡^小聲對他耳語,他偏偏頭,半邊面頰泛紅,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那兄弟二人又開始爭論,好像是在說明我的身世,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沒注意到自己拉著人家的手半天都不松。 “你說那人是來救我的嗎?” “應該是吧?!?/br> “可我也不認識他啊,和你似的?!?/br> “我們認識你就足夠了,或許是大……大圣去叫來的?” “這倒是有可能?!蔽野蛋嫡J可,又開始看熱鬧。這么一打岔,兩人居然打了起來,鋼鞭對上叁棱戩,沒一會兒就拜了下風,那怪被摩昂太子擒住,扣了手腳,穿了琵琶骨,綁了起來,看得直呼大仇得報,眼見著他就要帶走妖怪,我著急地跳了出來,喊道:“這位太子!儲君殿下,我在這兒!” 我身旁那人沒拉住我,就讓我大咧咧鉆出洞,興高采烈地揮手,太子聽得聲音,往這兒一看,臉色巨變,嚇了我一跳,還以為自己又看錯了人,趕忙就要跑。 他卻快速飛來,一把拉住我身后之人,呵斥道:“你怎么在這兒?還現了真身!菩薩不是教導過你,不得隨意變化人形么!” 我看著他倆僵持,摸不著頭腦,“這、你們二位、認識?” 摩昂太子冷哼一聲:“我可沒有這等當罪人、行惡事的兄弟!” 兄弟?怎么又是兄弟?我看向那給我熟悉錯覺的男子,他斂著眉目,并不反駁。 “父王要是知道你不思悔改,不遵訓導,定是又要大動肝火!你說你,怎么幾百年過去,仍舊是不知曉自己的錯誤,不懂得反思?” “我卻是不知自己需要反思甚么?”男子勾唇冷笑,抱著雙臂,反唇相譏。 “犯下彌天大禍,還說不懂?我看是那南海觀音對你太過仁慈,又教你生了反心!”摩昂太子句句口風凜冽,讓我心生不忍,耐不住地想勸勸架。 “太子息息怒,有什么話慢慢聊,說不準是有誤會呢?” “誤會?”摩昂好似聽到了世間最可笑的事情,“他偷盜殿上明珠,被當場抓獲后還縱火燒毀,當日那么多雙眼睛瞧著,還能錯怪了他不曾?” 男子咬牙磨齒,暗含警告:“你說這些與她聽作甚么?” 如同一絲細小的記憶被喚出,又捉摸不透,我喃喃道:“……龍珠?” “正是?!?/br> “好了,別想了,我送你上岸,早日與大圣相會,好西天取經,求得正果?!蹦凶訑嗔宋业乃季w,不理會盛怒的太子,將我帶到一空曠些的位置,口中取出避水珠,道:“拿著?!蔽掖舸舻亟舆^,瞬間身旁水流都自動讓開分出一條道來,他走遠了些,側過身,清朗笑了笑。 “師父,騎過真龍否?” 欸? 我頭腦空白,沒反應過來他說的龍,又叫我‘師父’究竟是為何,下一刻卻聽得清越龍吟,男子的額前浮現乳白分叉龍角,水浪包裹了他,頃刻間就化作一尾如無暇白玉般的巨龍,龍鱗爍亮銀白,四爪在地,聲如洪鐘:“師父,慢些爬上來?!?/br> 我都記不起自己是怎么思考的了,幾乎是同手同腳地靠近了他,滿腹恍然,他伏低了些,好讓我這短手短腿得已攀上龍背,我往日都是抓著韁繩馭馬,如今倒真是想起——白馬非馬,奈真龍也。 騎跨在巨大的龍身上,兩手顫巍巍地去夠那對龍角,觸感溫熱順滑,像白玉在手,瑩瑩泛著乳光。白龍騰躍而起,在水中急速穿梭游弋,我怕得整個身軀貼滿了他,聽見耳邊重重迭迭的低笑聲:“師父莫怕,穩得很?!?/br> “噢、噢!” 我結結巴巴地回答,很快就結束了人生第一次騎龍的體驗,他躍出水面,又化為人形,懷里抱著瑟瑟發抖的我,那張俊逸無雙的真面目笑盈盈看著我,拂開了額間散亂的青絲。 “感覺如何?” 我眨眨眼,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面部表情顯示自己的無措和震驚。正好那摩昂太子也押了他那妖怪親戚上來,往地上一擲,對悟空拱手道:“大圣,這賊子我已擒獲,他犯下大錯,若是大圣肯饒過一命,免他死罪,待我捉回西海,等候父王處置,定不輕饒,到時亦會來報大圣?!?/br> 悟空那脾氣能忍著不一棍子殺了已是為難,此刻也只揮揮手,同意了這番安排,摩昂太子放下心來,又沉沉看了眼玉龍,領兵退去。 我被悟空摟著翻來覆去看了個遍,好一會兒才確認我毫發無傷。 “此番倒是麻煩小龍王了?!薄按髱熜趾纬龃搜?,都是我該做的?!?/br> “也是看在你面子上,饒了那鼉龍一命,否則你父王那兒著實不好回復?!?/br> 玉龍叁太子冷淡回道:“我自那日起,早就與他們無甚瓜葛了?!彼辉付嗾?,又笑著看我:“師父?” 我這才回過神來,這家伙裝模作樣騙我說了一堆真心話,現在倒好意思在這兒打趣笑我,我氣得咬牙切齒,環抱手臂扭過頭去不理睬他。 “你誰???我可不認得你,陌生人!” “當真不認得?”他又湊到我面前,那張英英玉立的臉龐湊得很近,眼里似有流星萬盞,“此去一別,經年久遠,倒只有我一人還當真作數了……罷了罷了,”他揉揉我的腦袋,像哄小孩似的,“平安無事就好,平安無事也罷?!?/br> 我默不作聲,任由他沒大沒小地亂碰,回過神時,嘴巴癟癟,忍著不要那么快哭出來,卻還是帶了些變調的哭腔:“腿還疼么?” 他一愣,似是沒猜到時隔這么久我還把他被奎木狼打了一下這事兒念念不忘,但他愉悅極了,渾身透著股滿足的勁兒,言笑晏晏道: “不疼,倒勞煩師父記掛我,玉龍覺得歡喜得緊?!?/br> “師父、師父……全天下最好的師父?!?/br> ———— 下一篇不出意外是通天河金魚精(不想寫車遲國叁個傻妖怪)……目前設定是病嬌瘋批美男魚,有h,另外求些評論留言嗚嗚每天看著別人都有就我沒有真的好難過555(發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