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東方遺骸
蘭替我點了一爐香,又替我尋來一件釘珠蝴蝶袖袍。 舊時的白,于暗門生出冷光。衣上釘珠蒼黃,以格字紋路排布,錦緞生潮。南方少雪,卻多雨霧。 門內陷入無盡的青紫。 我一身白,白下一身淡紅。 凜冬,來得無聲無息。 蘭撐住我的肩膀,我比他要瘦。兩具骨架迭在一起,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聞見他身上有游絲煙草氣,覆于經年冷香下。 “你抽煙了?” 他頓了頓,忽然笑起:“我抽不了,表姐?!?/br> “我會死?!?/br> “是用艾草熏了熏?!?/br> 恍惚見到了一個人。 那位少年抽煙漂亮。重欲,卻也美麗。 指骨修長,夾著煙,煙草廉價,味沖而刺鼻。于指縫間,霧氣繚繞,大把火,大把灰。他身體是被人服侍后的干凈,有人虔誠摩梭過他每一寸皮。 很久以前,我曾凝視過他。 在暗門內。 我看他拉來一張袍,披在肩上,遮了半身。他的皮潤著粉,像朦了層霧,高高站著,鋪天的月光。他的頸骨胸膛上被人啃咬,一路往下都是殘敗的紅;有人伸手抓住他的衣尾,他沒回頭,很輕地扯了扯。手跌下,人追著他,一路走,背著月光。 事后他總夾一支煙。 也不吸,只是點燃去燒,燒到頭時揚起手,被人蜂擁摟抱。 那時他會朝我望來。 只是他明明不該知道我在。 “帶上禮吧?!蔽页雎?,“去做客,沒有空手的道理?!?/br> “我們回一趟半山?!?/br> 車一路逃,濃雨,泛冥,一片蒼蒼莽莽。 人在虛空中,rou身老去成尸,化成灰土,成了泥肥。泥肥之上養出苔,被雨浸后,苔蠻生。于石縫間,殘壁,橫生的官綠。 萬象歸一。 我的半山被抽去最后一點生氣。 那扇門封閉,我渾身僵硬。被塵沾滿的天地,我活來或者死去。在幻化間一切空魔,我長久凝視我的門——鋪天綠下一切陰翳,像蠻荒野草的墳地。 我進去,腐朽刺鼻;木頭爛壞,金屬腥氣,石頭冰冷涼意,烏青屏風立在椅后,被蓋得幾乎分不清東西。 半山,荒蕪寂靜。 我從漆木柜中翻出那尊綠山石,絲綢蒙塵,跪坐于地,腿骨隔著層皮…… 顫顫巍巍離去。 那一路太長。 像一千年。 那一千年什么都有過,又什么都燼滅。 他的房子帶著陰冷濕氣。 樓房上生滿黑漬,一扇老陳綠門,被雨沾后是如血腥溢。 我一身潮水,懷中護著山石。 大雨傾天。 我的鼻腔出血,打在雨下,滲入衣襟。血流不止,紅染上綠。 都是血。 渾身血。 血厚重,落入掌心。 他的門緊閉,于暗處藏匿。 我捧著血,抹上山石。 “生日快樂?!?/br> “二十四歲生日快樂?!?/br> “蕭欠生日快樂?!?/br> 一片古陳之中,室內玉色浮光。他一襲黑綢緞里白生生的皮rou,濃的唇色,一切暗下,一切青。諸厄苦道,諸佛悲道,諸世輪回道,諸法眾生道。少年之體薄而美,承在椅上,幽冥中生出凄艷的紅。 我切實看見蕭欠。 像泥中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