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屈辱
我從少年時代起就在失去。 失去對我而言太過平常,平常得叫人分不出感情。好像那都是理所應當。 從來不是我想留住就能留住的,其實我什么也留不住,那日子一天天走,我貧瘠乏味的過著。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在短暫的欲望里,那些火將我裹緊,燒死,燒滅,在一瞬之間我好像察覺出存在。 那切實的被貫入的身體,那空洞到不堪一擊的瑣碎靈魂。 我耗著,早已嘗不出濃苦。日子像水一樣寡淡,我活著,和死了也差不大多。我有時一件件去數自己干過的混賬事情,然后發現我這個人真的好沒意思。好像每一天,都差不多的。 沒什么好的,沒什么壞的,一覺醒來,又一覺睡去。沒什么特別喜歡的,也沒什么特別討厭。沒什么特別接受,也沒什么特別厭煩。 這日子啊……這么長。 有天我遇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和我遇見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那個人又冷,又淡,做事情有時讓人恨得咬牙切齒,但是有時又叫人想抱著她痛哭流涕。 我不知道愛是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我愛不愛她。我的愛和大多人說過的愛不太一樣。我濫情,不忠,甚至有些混賬。她冷漠,奇怪,看著像個活死人??墒俏铱粗?/br> 有時我看著她…… 她一個人,守著一整個世界的荒涼。 她那么孤獨,孤獨得好像沒有人愛過她。好像也沒有人恨過她。 連愛恨都沒有的人,連穩定都像是死了的根。她早早衰亡在那座生滿苔的房子里,沒有人記得她是誰,沒有人懂得她是誰。 她太少和人在一起了,少得好像從沒有在這世上活過。 她真的太孤獨了。 孤獨到我覺得,這人好可憐。 我曾看著她一個人,翹著腳,看月光。 滿身血,滿身傷,也沒有喊疼,只是看著月光。 我問過她啊……我問過她好不好。 我問過她:“羅縛,你不開心?” 那天我真的等了她好久啊。真的好久,久得我都覺得好冷,冷得要點支煙借火。她就開著她快散架的綠皮車跌跌撞撞走來,從車上給我帶了一束茉莉花。問我怎么在外面,不怕著涼。 這人總是那么溫柔。我明知道她又在糊弄我。我明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做個樣子,總是裝作包容。她明明誰都容不下,誰都看不見。 她誰都不在乎。 第一次,我冒犯她,我說:羅縛,你知不知道你很裝。 我想她生氣,想她回擊,想她撕破臉皮…… 我想她看見我。 我說了好多,也不知道是從哪學來的話,我忘記了。 她只是笑著看我,看著看著說:“你是在對我興師問罪么?” “那么蕭欠,告訴我,生氣能解決什么?!?/br> 她還是那么客氣。 客氣得我無地自容。 她笑著問我,折斷了花。她說:“你在以什么資格向我興師問罪?” 我心里涌起一陣隱晦的高興,那個人的眼里終于有了我。不是敷衍的,不是客氣的,她因為我生出了某些不該有的情緒。 這個人,怎么連生氣都這么克制。 我好高興。 我笑著舉手投降,我說我錯了。 我說你多教教我,我以后都聽你的。 可是她啊……她說,我什么也沒有。 我好像她養的一只狗,一個玩意兒,一個好看的把件。 她供養我。所以她當然可以隨心扔了我。 但是她…… 她沒有說錯什么。 我的的確確一無所有。 我想逃了。我不要她了。我不要在她身邊了。 太危險了。 我想跑。我真的好想跑。我不想聽她說話了。 太殘忍了。 我要走,她追在我身后讓我回頭,我想跑,但她一直追,連鞋子都沒有。她說對不起,說她太心急。 她叫我回頭。 我回頭把她抱緊懷里。 我以為我們和好了。 我以為,我可以心疼她了。 她就這樣進了房子,倒在我懷里,我問她好不好。 我說,她不開心。 她還是在騙我,我不想放她走。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為什么總在克制,她明明不是這樣的。她叫我放手,我不想放—— 我被她扇了一巴掌。 她的耳光還是輕,打在臉上不痛不癢,不如老頭的疼。我愣了很久,頭在一邊,四處好像都靜住。 我松開了她。 心里有一處,瓦解似的疼。細密的,一點一點散開,扎在心里,將心底捅出好大一個孔。好像怎么也收不上去。 我以為我們和好了。 我真的以為,我們和好了。 可是為什么要打我。 為什么這么疼。 為什么要和我說: “要長記性?!?/br> 好屈辱啊。 好屈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