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少年標本
濕潤陰暗的隔間,我能隱約察覺到他的吐息,帶著身上難言的倦怠感——他像個人,而不是披著美麗皮囊的標本。 我與他靠得很近,他光裸的上半身滲出微熱的體溫,心口處尚有咬痕,看向我的那雙眼睛里,好像有過些什么,隨即消沉,淡得幾乎沒有東西。 “羅縛?!焙芫靡院?,他終于對我說出一句話。 “我沒有生病?!?/br> 我們被困在這樣狹隘的空間里,我的手仍放在他的心口上,他低了低頭,左肩往后靠了靠,我意識到他的不快,于是將手抽開。 經年的美麗給予他不屑一顧的底氣,我用目光臨摹著他的臉,記憶中那張蒼白脆弱的臉龐早已煥發出掙破皮相的艷氣。 這樣的人無疑是值得被愛的,有太多人愛他,有太多人不顧一切想要得到他的目光。 好可笑的人們。 他們追逐他,爭奪他,為了爭奪一件絕世的玩物,滿足自己難以啟齒的虛榮。 我曾見過太多玩物;可現在卻需要討取這個玩物的歡心。 真是令人疲倦。 “我今天帶著蕭衍來找你,是為了履行我的承諾?!蔽已隽搜鲱^,對蝴蝶笑起,“我們之前談好了,如果蕭衍同意,我們就結婚?!?/br> 他沒有出聲,看著我的眼睛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東西。 “我跟你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羅縛……” “我知道?!彼驍嗔宋?,眼尾彎著,笑得有些明亮。 “我出生在……” “我知道?!?/br> 他的眼眸深處映出微弱的光火,然后突然將臉湊得很近,我坐正在床上,任由他將我左右端詳。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伸手撫上我的額頭,用拇指在發縫間摸索著什么,最后頓了頓身體,將手指擦過我的眉骨,一直到臉頰才停下。 蝴蝶終于將我放開,然后裹緊被子往后退了退,癱坐著,將頭側了側,抵在肩膀上,半晌才笑著開口:“ 羅縛,你還真打算和我結婚???” 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用那么長的時間來讓蕭衍信任我,來等他長大—— 可他為什么表現得這樣隨意? 我不喜歡沒有契約精神的人。 “我們約定好的,蕭欠,你不能毀約的?!蔽易е氖直?,將他扯回到我身邊;他突然笑得很漂亮,將我摟在懷里,貼緊著他精瘦的胸膛。 蝴蝶身上帶著些微的奶香,在耳側脖頸間格外濃烈。 “我又沒說不和你結婚,你別生氣?!彼f這話時幾乎是笑出來的,“我才剛過23歲生日?!?/br> “現在結婚,會不會有點早?”蝴蝶將額頭埋在我的脖頸間,他的皮膚尚殘存著余溫,貼在我身上,透過衣服傳來些許熱氣。他將我完全的裹在懷里,湊近時能隱約看見情欲留在他身上的痕跡。 那一刻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隱約有種錯覺——他像是找到了某些依靠,那空洞的如同標本似的軀體生出了根芽。 床上仍殘留著愛欲過后的痕跡,蝴蝶扯來一件衣服,將其鋪墊在床板上:“臟?!?nbsp; 他說;床板硬而硌人,坐在上面時很不舒服——那時我想,我要替他找一個舒服一點的地方。 我貼著他心口對他說:“我會好好照顧你的?!?/br>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那天蝴蝶的眼睛,沒有情欲,沒有蔑視——他是笑著的,我竟然能從那樣的眼睛里望見清澈。 “你為什么要和我結婚?”他問了我這樣的一個問題。我突然想起來蕭衍曾說過的話,他希望能有個人來愛蝴蝶。 于是我對蝴蝶說:“因為我愛你?!?/br> 我不懂愛是什么,但好像他們父子都很執著于愛。 那就愛吧,只要能讓他心甘情愿的走入我的閉環。 只要他能給我一個可能性。 在我死之前,我想看看什么是希望。 蝴蝶一直擁在我背后的手松開了,他撐著我往后仰,原本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突然生出間隙。 他很長地看了我一眼,那雙眼睛里沒了玩味,取而代之的是某些濃稠的東西,我看不清。他抬起手撫上我的眼,用掌心將它合上。 “有很多人,都愛我?!彼麥惤谖叶呡p嘆,“有很多人,都說要拯救我?!?/br> “你呢?” 少年的呼吸散布在我耳側,身上漸漸泛涼,橫在我們之間的膻腥味被他身上的氣味取代。這樣一個不算干凈的人,在他墮落的幻夢世界里,執迷于縱欲無度,卻又防備著所有人。 我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裹在掌心里:“蕭欠?!?/br> “我等你很多年了?!?/br> “我認識你……很多年了?!?/br> 那一瞬間,他的臉色幾近蒼白,就這樣蒼陳地坐著,在充滿霉與腐朽的地方,從眼底深處滲出的沉寂,窗外隱約有光透入,鋪在他白玉似的身上。他在胯上裹了毯子,赤腳走出去,打開窗,然后背光對我笑。 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身體在逆光下變得暗淡,濃得跟墨似的。 “我答應你了?!?/br> 他遙遠的朝我說。 我走過去,用被子將他裹緊。他比我高許多,垂頭看著我,沒說什么。 那目光深得讓人捉摸不透。 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蕭衍不可能將他與我父親的關系告訴蝴蝶,但是顯然,蝴蝶好像知道我的一些過去。 我到床上去將他污漬斑斑的衣服收好折起,然后遞到他手上。他接過,向我道了聲謝。 “蕭欠,你對我不好奇?!?nbsp; 我與他隔了些距離,他伸手引我過去,緩聲對我說,“我有向人問過你?!?/br> “問過我?” 我有些驚訝;記憶中,我們的交集并不算多。 “嗯?!?nbsp; 他的目光變得格外溫柔,“問過?!?/br> “你認識我?” “不認識?!彼麑⒁路归_,肆意披在身上,將扣子一個個扣實,“以后我會慢慢認識你的?!?/br>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玩,悶笑出聲:“什么都不知道,還敢和我結婚?” 蝴蝶沒回我,只是看著我笑。 那些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最終一個也沒用上。與他在一起,總是容易讓事情有些失控。 或許從那時開始我就有些看不懂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