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秦杏故事里阿洄為秦溯之所切的蘋果，保鮮盒里裝著的雪白果塊個個都是精致到無可挑剔的菱形。

    秦杏叉起一塊打量了一二，看不出是出自機器還是人工，暗暗咂舌。蘋果沒有橙子吃起來甜，稍微帶了點酸味，秦杏吃了幾塊，就把保鮮盒蓋好。顯然她沒有遺傳秦溯之的喜好，秦杏對切成菱形的蘋果興趣缺缺。

    拆開手臂上的包扎，把修復液涂抹在傷處，傷口并不大，很快便愈合如初。比起意味不明、頗具深意的蘋果，秦杏更喜歡修復液這份禮物。她活動了一下手臂，不再隱隱作痛，已經完全恢復了。

    那個看不見臉的男人為何如此快向她示好？在經過兩位神秘室友的轟炸之后，秦杏決定今晚不再考慮這個問題。她需要充足的睡眠，今天接收到的一團亂麻似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不養好精神，她一定對付不了接下來明顯會越展越大的“亂攤子”，哦，她明天還要和那個先生去一場拍賣會！

    然而，計劃早睡早起的秦杏躺下才不過半刻鐘，她腦子里的一團亂麻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睡眠艙播放的助眠音樂將將要把她拉入夢鄉——

    就聽“嘩”地一聲。

    從舟形睡眠艙旁側的水波里水鬼似地爬上來一個人。

    她擰著自己濕透了的紅發，滴落的水珠飛濺上秦杏睡裙的裙擺，毫無形象可言的她好像也想把秦杏拖下水。

    秦杏一臉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水鬼”清了清嗓子，不客氣地道：

    “杏，我需要你幫我個忙?！?/br>
    很好，秦杏咬牙切齒地想起那只茶杯底部的茶葉預言，今晚確實“高潮連連”。

    “我以為我們已經談好了‘互幫互助’的范圍?！?/br>
    秦杏揉著額角，她試圖委婉地拒絕彭綺，“而且，我現在的情況你也清楚，我去幫你的忙，無疑是給你幫倒忙?！?/br>
    從“水鬼”脫胎換骨為“人”的彭綺把自己終于不再滴水的頭發扎了起來，她笑著看秦杏，道：

    “我知道你現在的身份束手束腳，擔心暴露。但今晚有空子可鉆，我敢讓你幫忙，就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你全身而退?！?/br>
    “就算不會被發現，我今晚也不想再出去了?！鼻匦訃@了一口氣，做惆悵狀，說真的，她現在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覺。

    彭綺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睛盛滿戲謔的笑意，忽地傾身過來，一只手臂攬過秦杏的肩頭。秦杏剛要下意識地抗拒，卻被彭綺的力道牢牢箍住，不愧是常年在刀口上討生活的，秦杏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我聽說你對‘她’身邊的那個莫伊拉，很有幾分關心?！?/br>
    秦杏想起之前安吉餐館里的人造人侍者替彭綺遮掩行蹤，猜到多半彭綺是從安吉那里聽到了什么。

    “彭綺，你和我做了也有一段時間的室友，你應該知道我沒有什么舍己為人的愛好?！?/br>
    紅發少女唇邊噙著一縷笑，“是啊，我也沒說你有?！?/br>
    她于是便用手指向秦杏比劃了一個數字，道：

    “這些，外加欠你一份人情，以后我無償幫你一次忙?！?/br>
    彭綺比劃出的那個數字的確豐厚誘人，而更關鍵的是她許諾的幫忙，秦杏躊躇間，彭綺繼續加碼：

    “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以后我們就回來?！?/br>
    秦杏怔了一怔，更覺得心動，彭綺含笑看著她：

    “怎么樣？去還是不去？”

    她把心一橫，道：“晚點睡也不是不行?！?/br>
    好吧，今晚的“高潮連連”就要勢不可擋地來了。

    夜風擦過因興奮發燙的臉頰。秦杏聽見彭綺在囂張地大笑。

    她們穿梭在交錯縱橫的通行管道間，身下燈火通明的建筑物猶如櫥柜里小巧精致的糕點，節奏歡快的音樂遙遙傳過來，像是為她們的夜行作助興的配樂。

    “抓緊！”

    彭綺強調。秦杏一手環住她的脖子，一手牢牢地拽著那件堪比傳說中“隱身衣”的特制斗篷，用它把二人遮蓋得嚴嚴實實。

    紅發少女的身姿輕盈，盡管還背著一個人，她的跳躍和滑翔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風聲瑟瑟，她仿佛一片纖巧的葉，隨風飄搖，肆意自由。

    又是一個俯沖，彭綺背著秦杏降落到最靠近地面的一條通行管道上，她輕聲提醒：

    “好了，我們要到站了?！?/br>
    下面的那只精致的“馬卡龍”是蔚藍色的。秦杏的腦海立刻浮現出小紋的介紹——“它是為特殊人群服務的，你知道，有些人會對機械更感興趣?！?/br>
    她立刻發問：

    “彭綺，我們要去那棟藍樓？為了什么？現在你總能告訴我任務了吧？”

    紅發少女偏頭看她，笑道：

    “這樓里有個很古怪的機器人，它對冷凍人情有獨鐘，特別是冷凍人血統占比多的，我需要一枚零件，只有那個機器人有。所以我請你來哄哄它?！?/br>
    秦杏撐著她們的“隱身衣”，據彭綺所說，它不僅可以使她們“隱形”，還可以保護她們發出的聲響不外露。

    “那枚零件很重要嗎？如果我沒辦法哄好那位機器人呢？我們的約定還作數嗎？”

    “當然作數，你放心，無論你能不能得到那枚零件，我說好給你的都不會差?！彼D了一頓，又道：

    “那枚零件對我很重要?！?/br>
    秦杏敏銳地感覺到彭綺的語氣有異，她起初認為彭綺想要那枚零件是任務所需，但現在又感覺并非如此。她沒有深究，如果是私人問題，秦杏不覺得自己有資格過問。

    “好，我盡力試試?！?/br>
    不必彭綺再加提醒，秦杏主動抱住了她的脖頸。接著，彭綺不假思索地帶著秦杏向下墜去，斗篷的下擺被灌進的風吹得鼓脹，像是一只陡然扔進油鍋里膨脹的炸物。

    歡快的歌聲因下墜而逐漸清晰起來，秦杏發現這是件十足的壞事。音量開始高得聒噪，耳朵捕捉到的歌詞幾乎多多少少都帶著生殖器的字眼，區別只是雅稱和蔑稱。

    她們掛在藍色小樓的一扇半開的窗子外。彭綺背著秦杏，兩只手死死抓著墻壁上突出的裝飾物。兩人齊齊屏住呼吸，耐心地留意著窗內的動靜。

    “哦，我親愛的依耶塔，你是我黑暗中的光，戈壁灘上的甘泉……”

    二人面面相覷。

    室內那個滔滔不絕正在進行表白的人聲音聽起來有點怪異，一字一頓的，他的話也非常俗套干癟。

    彭綺眨眨眼，饒有興致地問：

    “你覺得那是個機器人，還是個人類？”

    秦杏聽著里面越來越令人感到尷尬的表白詞，深吸一口氣：

    “人類！”

    彭綺笑了一下，一只手探過去抓住窗框，帶著秦杏縱身一躍，下一秒她們便進了樓內，落地無聲。

    秦杏暗自喟嘆彭綺能力之強時，彭綺揚了揚下頷，示意她看向窗旁。

    那里站著一位金發碧眼的年輕男人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年輕男人正在如癡如醉地向老婦人表白：

    “……沒有你我就像魚兒離開了水，花朵失去了蝴蝶……”

    秦杏看著那個男人過于潔白無暇的牙齒和一眨不眨的眼睛，她實在沒想到還會有這種類型的機器人，說著這種質量的情話的機器人真的能有市場嗎？

    老婦人用實際行動給了秦杏答案，她淚眼汪汪地抱住年輕男人造型的機器人：

    “哦，我的甜心，你的話都說到我的心坎上了，我知道，神啊，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秦杏深呼吸，問彭綺：

    “你早猜到了？”

    “沒有?！迸砭_坦率地回答，“我完全沒把握，不然我一定會和你打賭?！?/br>
    這個尷尬的插曲過后，彭綺沒有讓秦杏從她的背上下來，她擔心秦杏的身手無法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以及這件斗篷不太便于兩人同時行走。

    “但是你總要把我放下來吧？”秦杏小聲抱怨著：“我現在的身手已經今非昔比了，雖然比不上你，可也過得去?！?/br>
    “不行，我不希望再生出任何的意外?！迸砭_的態度很堅決。

    她們走在長長的走廊里，走廊兩邊掛著風格各異的畫作。內容大多都是齒輪、天線、電路圖和一些其他的機械元素，完全看不出畫作想要表達什么。有些畫作的筆觸非常凌亂，秦杏只是掃了幾眼就覺得有點頭暈。

    房間外除了她們不久前在窗旁看到那位老婦人和機器人以外再沒有其他的身影。隨著她們向里走去，窗旁那兩位的聲音逐漸變得不清晰，與此同時，從深處開始響起怪異的“咔噠”聲，它起初微弱得仿若幻聽，隨后因她們的前進而愈發響亮。

    直到她們走到最深處的那扇門前，彭綺把秦杏從她后背上放下，“咔噠”聲顯然就是從這扇門后傳出來的。

    彭綺看了眼自己的光腦，拍了拍秦杏的肩膀，笑得仿佛秦杏已經幫她拿到了零件：

    “一個半小時后我來接你?！?/br>
    秦杏的手貼在門板上，她發現這并不是銀河時代隨處可見的自動門，這是屬于地球時代的、一扇需要推拉的門。

    “你需要的零件叫什么名字？”

    “E70-43，如果你向它提起紅發小姑娘，它也會知道的?！?/br>
    秦杏點點頭，或許是“咔噠”聲，她手下的門震動得猶如它擁有心跳。

    她推開那扇“擂鼓”般的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