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水知冷暖
他立在那湖面之上,與她隔著一臂有余的距離。那看不透情緒的目光籠在她身上,教她不愿發聲。 于是秦杏只是看著他,正如他看著她一般。他腳下的湖面蔓生出細密的漣漪,那斑斕多彩的特里爾別特湖只襯得他更加綺麗。他銀色的長發在迷離的色彩中并不顯得寡淡,倒是更加熠熠生輝。 “長眠者之女?!?/br> 灰紫色皮膚的異族低低地喚她。音調較之前略微上揚了些,她輕輕頷首,示意自己聽到了。他才又繼續道: “為什么不?” 他說陳述句的時候已經很奇怪,說起問句來更是慘不忍睹。如果不是此情此景,秦杏覺得自己多半會忍不住笑出來。 “我只是不想。你是想我加入?” 銀發的艾澤奧點了點頭,他非常努力地思考了片刻語句后,又補充著勸說道: “艾澤奧尊重每一位加入者,我們絕不會區別對待?!?/br> 秦杏還是搖頭,她總覺得面前的這位異族十分孩子氣,對她還有一種沒來由的執著。她繼續向他解釋: “這是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br> 他的面上終于浮上了可辨識的情緒,不再讓她覺得那么不舒服,但那情緒非常分明是對她選擇的不贊同。 “探索者不認可長眠者,他們嫉妒,他們漠視,他們扼殺。這是丑陋的,可恥的,令人發指的!” mama的記憶在她的腦海里起起伏伏,秦杏把它一點點壓回去,她不能陷入那情感的漩渦。她明白,只要她忍不住再回顧一點,下一刻她就會奔向艾澤奧的懷抱。 那是理性的,那是明智的,那是一切痛苦最應該得到的結果。卻唯獨,不是她自己的選擇,更不是她想要的。 “可這是一種逃避。我是可以選擇在艾澤奧的溫室里成長。但那只會讓我對今天和過去永遠心存恐懼,我不想一輩子都對那些腌臜事不能釋懷?!?/br> 他注視著她,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里滿是不解: “長眠者之女,你這是在傷害你自己?!?/br>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 “也許是吧,也可能只是我太想贏一次,而逃避是徹徹底底的失敗?!?/br> 作為冷凍人,好像出生就是一種絕對的失敗,“贏”這個字距離弱者遠得仿佛是天方夜譚。 他沒有再試圖勸說她,而是把身后的那個陶壺樣的東西解下來。他摩挲著壺身上的圖騰,注視陶壺時的神情倒很有些肅穆。片刻后他又抬頭看向她: “長眠者之女,你有沒有喝過特里爾別特湖的水?” 白霧散去所用的時間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剛好夠秦杏圍著特里爾別特湖走了一圈。這樣說容易讓人以為特里爾別特湖占地不廣,其實則不然。而秦杏能在這段時間內走完這么多路程,應當歸功于老林贈送的臨時防護服,不僅有防護的功能,還對行動速度有所提升。 秦杏走完這一大圈,雖然沒有氣喘吁吁,但也不免疲憊。下意識地回頭想要跟總是在自己身旁的彭綺抱怨幾句,頭轉過去時才想起來彭綺已經不在了,片刻的失落感令她微微怔了怔神。 “怎么了?你什么頭緒也沒有嗎?” 她向發聲處望去,果不其然,那說話的人正是安吉。她橄欖綠色的眼睛牢牢地看住秦杏,熟悉的不適感再度涌上來。秦杏有些無奈地笑笑: “并不是,我其實有些想法?!?/br> “但你有沒有想法不重要。雖然沒有了彭綺,你還是能得到庇護,這次的通過沒有懸念?!?/br> 安吉的神情并無任何嘲諷的意思,她只是平和地注視著秦杏。她栗色的發絲這次沒有扎起而是披散在肩頭,明明她的氣質更顯溫和,秦杏卻只覺得她像逼到面門前寒氣森森的一把刀。 “你是這樣認為的?我不能夠也不需要靠自己,而是要依仗別人的垂憐過活?” 安吉似乎并不需要眨眼,她面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你們都是這樣過活的?!?/br> 這實在是一個太刺痛的陳述句,這其中無限的辛辣味混著血腥氣利落地割開秦杏的喉管,灌進胃部成為堅硬的不能消化的金屬質感的一團。 秦杏垂眸片刻又揚起頭來,她試圖說點什么,好好反駁一番這位栗發綠眸的少女。但是她到底只是笑了笑,與安吉對視。 “現在我們是這樣過活的?!?/br> 秦杏在最后一刻登上游覽式飛行器,作為最后一個回來的人,老林對她皺了皺眉。 她知道這意味著自己耽擱了太久,但是她既不像別人那樣結成了小組探索,又在這方面全然沒有經驗可言,這已經是她盡力做到的最快了。 飛行器里的其他人已經叁五成群地談論起自己的收獲,開始了激烈的分析和爭論。為了防止收集到的信息和討論出的想法被竊取,他們用泛著淺淡銀光的隔音屏障擋住了所有的聲音。秦杏路過他們時,只瞧見他們略顯夸張的肢體動作,總覺得自己在看一幕滑稽劇。 等秦杏走到座位近前時,才發現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住了。那是一位橘紅色頭發的少女,身量比秦杏還嬌小些,面容生得很嬌美。她正同趙元謹微笑著說著什么,因為也開了隔音屏障秦杏也一個字也聽不到,其實秦杏也沒有試圖去聽。 她的注意力全在趙元謹此時莊重禮貌的表現上了。果然,趙元謹只要不是單獨在她面前,總能偽裝成討人喜歡的紳士,那位少女神情里遮掩不住的對他的欣賞便是最好的證明。 似乎是察覺了秦杏的到來,那紅發少女連忙起身,給她讓出了位置,又對著趙元謹笑了一笑,這才翩然離去。秦杏注視著那少女離去的背影,她的紅發令秦杏情不自禁地想起彭綺,彭綺的下落至今不明,她雖然覺得彭綺是加入了艾澤奧,但是也沒有確鑿的證據。 秦杏輕輕地嘆出一口氣,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她一邊整理一邊思考著剛才在特里爾別特湖的所見所聞,老舊的光腦雖然不太好用,但還是盡職盡責地按照她的需求有條理地把記錄下的各種信息分門別類。她瞧著那些文字,腦中的想法已有些成型,下意識地咬住唇,在光腦里計算著付諸實際的可能性。 坐在秦杏身旁的趙元謹低低咳了兩聲,秦杏卻連余光都吝于給他,還是專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先前秦杏是很恐懼趙元謹拿她mama的身份做文章,但這么長時間她有意無意地試探著逆反他,他都沒有再以此恐嚇她,說出更細節的東西。這讓她很清楚,趙元謹并沒有具體了解她的母親,他拿到的資料其實十分語焉不詳。 在地球時代那個父權社會下,優秀如秦琴的女人,也總是容易被遺忘,無聲無息地枯萎消亡。 臨時寢室的感應門為她打開時,她剛好把整理好的信息發到了老林的光網通訊號上。她望著浮窗上那個表示已送達的綠色對勾,很有些如釋重負,并對明天雀躍著生起期待,她很想知道老林會不會對這些發現做出一些評價,自己的認真整理的這些能不能稱得上有價值。 但當她再抬起頭時,所有的好心情便被一掃而空了。 那個蔑視她的馬克西姆,目中無人的金發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站在房間的正中央。他用不加掩飾的狎昵目光將她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過一遍,隨即很滿意似地點點頭,把一支淡橙色的營養劑扔給她,以極度侮辱人的語氣同她道: “現在你可以服侍我了?!?/br> ———————————————————— 其實每次寫到安吉都讓我有點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