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沉含章像是一時不知該說什么,看著端微微蹙的眉頭,不由得輕嘆了口氣。此時的殿門正開著通風,她瞥了一眼,手指摩挲著腕上的玉鐲,拿起手帕掩著口鼻輕咳了幾聲。錦碧忙為她端起茶水,她喝了一口,卻咳得更厲害了些,白皙的臉頰浮上一層薄紅。 “殿下,可要叫御醫前來?”沉含章見狀,聲音急促了幾分,看著眼前的人用手帕掩面輕咳,晃動的身子如同風雨中被吹打的纖細柳條。 “不用了,御醫來開的也仍是老方子,我已習慣了?!倍宋⒂趾认聨卓诓杷?,咳聲稍稍止住,“自己總會好的?!?/br> “殿下今日煩憂多思,今日還是免了功課吧,”錦碧一邊說道,一邊為她斟著茶水,“若不是為了徐女官兄長之事,您也不必……” “錦碧?!彼€想說下去,被端微出聲阻止,一時間噤了聲。 沉含章面上擔憂之色未解,聽到錦碧開口,便看向了端微:“恕微臣多言,敢問殿下近日因何事憂思不解?” 端微見他終于上了鉤,掩面的手帕挪了下來,咳得有些微紅的臉看向他,自己先嘆了一口氣:“沉大人可知,我與教儀司的徐女官乃是幼年相識,情同姐妹。昨日我從旁人那里知道,她的兄長未進入吏部今年的選核名單中。我之前便知她的兄長頗有才氣,在教儀司怕是委屈了他。但不待我向長姐舉薦,長姐便……” 她這樣說著,又咳了一聲,連手腕上的玉鐲也跟著動了一下。 “他前幾日參加了吏部今年的選核,卻因其門第未及前幾人高便落選了。肅儀自然不肯讓我為難,但我此時知道,免不了想幫幫她的兄長,”端微抬眼看他,“只是我現在……畢竟我連吃穿都不能自己做主?!?/br> 沉含章聽得雙眉緊皺,似乎是在回憶什么:“殿下所說的徐女官的兄長,可是徐衡恩?” “不錯,正是他,大人若看過今年吏部選核的考卷,便知此人才氣了,”端微這樣說著,自己倒了一杯茶,輕輕地放到了沉含章的面前,“此事雖有人情所托,但徐衡恩總歸是個有才之人,若此人能為國所用,我便更歡喜一些?!?/br> “此次吏部的選核確實草率了些,吏部一向龐雜,凡事壅滯,故此次選核想來也未秉公正之理,”沉含章本這么說著,見端微端過茶水,忙要跪下謝恩,猛然地別端微拉住了手臂。 她抓著他的袍袖,蔥段一樣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卻又慢慢松開。他一時失語,就見端微站起身來,十分鄭重地托著他要行禮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大人,莫再多禮。我醒來數日,也只有和大人之間才說這樣多的話?!?/br> “殿下……”沉含章未曾想到端微會這樣說,微微怔了怔。 “徐衡恩之事,還請大人多多留意。我雖貴為儲君,可此時在朝堂上想要命誰去做什么事卻也是難如登天,只是我與徐女官到底多年的情份,我不想她為了兄長之事日日煩憂,”端微眨了眨眼,卻仿佛要落下淚來,“若長姐還在,我想這等小事,也不必我連日多思?!?/br> 見眼前的人好像要掉下淚珠來,沉含章有些慌亂地拿起桌上的帕子。他剛要伸手上去,卻沒忘記自己與對方的君臣之別,只得將帕子上千遞了遞,忙出聲安慰:“殿下,于禮法說雖官員任命最終要經內閣落實,只是此次吏部選核只是小事,未必要經內閣。徐衡恩之事,我會著人留意,殿下莫要傷神?!?/br> “如此,我便替肅儀謝過大人了?!倍宋⒙曇糨p輕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將方才從自己發髻上摘下來的簪花捧到了手心里。 “此枚發釵也是母親所賞,金珠雖不名貴,可中間的松石是母親差人尋求多年的好料子。若大人不嫌棄,我便將它贈給大人了,”端微抬眸看他,“大人若像上次一樣推阻,我便覺得是大人瞧不上我的東西了?!?/br> “微臣不敢,”沉含章連忙雙手接過發釵,“謝殿下厚賞?!?/br> 趁他謝恩之際,一旁的錦碧與端微對視一眼,隨即心領神會地走出了殿外。 因顧念端微尚在病中,所以講習不過兩個時辰便結了。眼下天色稍晚,端微見沉含章起身,也隨之站了起來,將書卷置到了一旁:“躺了數月,許久未活動身子了,大人可愿陪我走一走?” 御花園傍晚露重,端微待不得,故而向前宮門的方向走去。從宮門到端微所住之地距離甚遠,以前端微從未向前走過。倒不是她今日閑得慌,只是知道了內閣有傍晚時分在正元殿前的書房內議事的傳統,原先她并未有興趣,所以從未到訪過。 今日這樣走著,卻也到了正元殿的附近。身后雖有宮人跟著,但沉含章還是擔憂地瞥了一眼端微的腳。據御醫說那日端微扭傷的腳踝還是需要好生休養的,今日走的距離雖然不遠,但卻不利于她養傷。 “殿下,您腳踝的扭傷未愈,不宜再多行走?!?/br> 端微正出神,聽到身側沉含章的聲音,腳步猛地一頓,痛得皺起了眉。沉含章見端微身形一晃,立刻緊張地出手攔著,未免她倒下來,誰料慌忙間攬上了她的腰身。端微似乎驚了驚,向后一退,因腳踝扭傷,就這樣靠到了他懷里。 “殿下!”沉含章呼吸一急,不敢越矩,手臂雖護著她,手掌卻不碰她的身子。就連眼睛都直視著前方,動也不敢動:“殿下,可是痛得厲害?” 錦碧提著燈蹲了下來,只略微瞥了一眼端微的腳踝:“呀,殿下的腳踝腫得好生厲害。小桃,快去叫御醫?!?/br> 此刻正元殿正好開了門,許觀節正和身旁的同僚說這話,就見殿外不遠處聚了一堆的宮人。今日不止有內閣議事,還有許多朝中的大臣,因而見到殿外驀然多了這些宮人,不禁都停住了腳步。 許觀節和周圍的人一起上前,只見一旁的宮人都低著頭,中間的沉含章正扶著端微。她臉上疼痛之色未減,抓著沉含章的手臂,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他懷里。見許觀節來,她稍稍笑了笑,臉色卻是蒼白的:“許大人?!?/br> “臣等參見殿下,”許觀節顧不得什么,剛跪了下來,就聽到端微一句輕飄飄的平身。 “走了這樣多的路,殿下一直忍著嗎?”沉含章壓低了聲音,卻難掩焦急之色,“殿下為何——” “因為能和大人待的時間長一些,”端微側臉看向他,聲音極輕,確保只有他能聽到,“我醒來這些時日,只有和大人說話時能不顧忌那么多?!?/br> 沉含章的手臂瞬間有些發僵,他呼吸急促了一些,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一旁的臣子凡是見到端微的,紛紛跪了下來。她抬眼看著,只見人群中終于走出來那個身著紫袍的身影。他身旁還跟了若干的臣子,在距離二人不遠處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靠在沉含章懷里的人。 她扶著沉含章的肩,寬大的衣袖和腕子上的玉鐲一起向下滑動了幾分。攀在他官袍上的手臂扎眼的白,和翠生生的玉鐲一起,緊緊貼在了沉含章的身上。 端微望著那人,聲音也輕輕的,聽著卻像別有意味一般:“謝大人,昨日的功課,我已做完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