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日 seb ook 8 .co m
李明珠到家了才想起來忘記與皇帝說紫袍之事。他揣著事,輾轉反側整夜未能成眠,到翌日朝會時候便覺頭暈目眩,直至皇帝召他入殿議事時候還覺昏沉?;实鄄煊X了,索性將人按在椅子上休息。 “歇會再去值房吧,既然精神不濟便不要飲茶,用些牛乳安神吧?!?/br> “陛下,臣怎好……” 皇帝懶得聽他絮叨多話,徑直打斷道:“朕說行得便行得,東次間里有軟榻,去睡會吧,巳正朕喚人叫你?!彼o了長安一個眼色,小郎立馬會意,使了個小內侍與他一道服侍李明珠往東次間歇著,直給人去了公服幞頭,蓋了層皮裘才退出來。李明珠沒得法子,只好順著皇帝意思睡下。 紫袍之事仍舊沒能問出口。圣人行事本不該多做揣測,但到底是逾越之事……他嘆了口氣,裹上皮裘,才見多寶閣上放了盞橘子燈。一夜過去,橘皮已教烤干了,縮成小小的一團,只皮上幾處細小刻花還昭示著曾作香燈的短暫一宵。橘子燈旁還有幾個刻到一半的橘皮,能瞧見幾處破損,想來是刻壞了幾個才做出一個完好的。橘皮香氣有驅蟲之效,想來是圣人吃過了便隨手丟在多寶閣上了。 這世上最難得是兩相情好。若沒點情分,怎會帶去燈會;若毫無心意,怎會又是爭燈王又是刻橘子燈。這幾個橘皮丟在架子上,自然是昨夜里在此刻了,刻完便正好……李明珠合上眼不再想這些,挨到軟枕上勉強睡去了。 “陛下?!?/br> 皇帝沒說話,指了指次間,示意長安低聲。長安輕輕點頭,原來是睡下了。 睡下就好?;实哿頂傞_折子,許多庶務尚書省早先一步定奪過了,再交上來的凈是些要天子裁奪的麻煩事。今年各道府州縣巡察御史名錄要過眼,吏員考核結果要裁定,幾處大員休假要允準補官要欽定……不對。 皇帝重新瞧了一遍手里折子。 不對。 這是張允思辭官的奏疏?;实巯乱庾R捻起紙緣,王瑯先回提到今年張十叁娘要考武舉,張允思為避嫌致仕也算板上釘釘……只是太早了些,武舉要叁月才開考,四月才塵埃落定,到那時再上疏不遲,現在可才正月十六,便是要演叁辭叁讓的戲碼也太早了。 莫非是聽見什么風聲?皇帝手指輕輕叩響案頭,沉吟片刻卻還是批了句“再議”,好歹還在正月里,就這么放了張允思走面上須不好看,且瞧他什么反應再說吧。 “長安,”她招手叫來內官,“燕王這月里可支了東西?” “回陛下,殿下一應爵祿節禮等清少君都送入上陽宮了,除王府內官年前單支了各項府內花銷而外,殿下并未另支物事?!?/br> “幾位夫人的年節賞賜呢?” 長安聞言一愣,年都過完了皇帝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是,清少君年前照郡夫人慣例分下去的,殿下并未多言?!?/br> 那就是完全沒理會?;实壑挥X頭疼,正旦時候外命夫入宮覲見朝賀本想著讓燕王受了,沒想到內官去知會他反推說孩子要喂奶閉門不出。謝太君一入冬便起不來身,最后只得臨時叫希形帶著阿斯蘭頂上。 這下希形代他接了朝賀,今年春上親蠶只怕前朝那群禮部官又要推希形了——這等祭祀之事怎么也不可能落給阿斯蘭。 這下后宮又要坐大,更不提借著這通前朝難免窺伺內寵私事。 “朕曉得了?!彼嫔绯?,只吩咐道,“叫尚服局去與燕王裁一身新鞠衣,親蠶禮用。當天就是使兩個內侍架著也要架他主持?!?/br> 長安一怔,片刻才應了喏,另喚黃門去傳旨。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实弁详枌m才傳了話,江蘺便又湊上來議事,還是要重提那選秀諸事。自叁年前選過一次而后,禮部諸多事項均已有前例,cao辦起來并非難事,加之燕王新鰥,領內外命夫入禮有諸多不便,朝中仍以新選年輕侍兒為要。 江蘺墻頭草一個,左不過是來上個書,表個態,至于皇帝怎么說,那是圣人的事,她管不著:“是,臣這就不提了?!?/br> “你這油條……”皇帝好笑,“既是曉得了,還不速速替朕回絕了?” “是,是,”江蘺忙不迭點頭了,才笑道,“今年好說,只是陛下,選秀之事慣常叁年一提,只怕過兩年又是一遭了?!?/br> 這好說?;实埸c了點手里折子:“改七年。橫豎這兩年各地修筑工事多,國庫吃緊呢,改七年?!备钠吣赀@幫老儒生定是不同意的,皇帝膝下無子嗣,選秀這事還掛著優選適齡兒郎襄助圣人誕育帝女的牌子。只是七年一出,再一妥協說改五年,這才能順當罷了。 “七年只怕無先例可考……”江蘺猶豫了片刻反應過來,“臣明白了,今年正是好時候?!笨刹?,沉子熹這個帶頭的啞巴了,御史臺那群人忙著參許留仙,誰有空要挾皇帝納侍呢,便是有那么幾個也不成氣候,罰點俸祿也就閉嘴了。 這便算是先敲下一顆釘子?;实蹆炘沼卧账妥吡私y,才想起來忘記叫醒李明珠,卻見他睡沉了,側身蜷在榻上,一層纖薄皮rou下隱隱勒出骨相,是有些清瘦太過了。 皇帝伸出去的手縮了縮,退了隨侍眾人,挨著榻沿坐下來。 “端儀?!边^了半晌,她終于推了推身側人,“端儀,端儀。端儀,巳正一刻了?!笨锤嗪脮偷剑簓 u ti 8 . 李明珠恍惚睜眼,便見一個影子靠在床頭,下意識喚了聲“陛下”才發覺并非夢中,一激靈坐起來,又覺不妥,拿皮裘掩上衣襟:“陛下,臣儀容不整……” 皇帝也一時尷尬,忙起身道:“……嗯,朕叫長安進來?!?/br> 兩人這才同時松了一口氣。隔著蝦須簾子,皇帝只聽見后頭窸窸窣窣的衣料聲響,間或李明珠同長安低聲交談,待他再出來時,便已是穿戴整齊,一身簇新緋紅公服裹出一竿直挺身形。 “端儀?!?/br> “陛下……”李明珠緊趕幾步,“蒙陛下賜服,臣尚未謝過圣恩?!?/br> “算不得賜,只瞧你原先那件舊了些,命人新做了一件補上?!被实垡恢复斑呉巫?,“坐。朕還有事囑咐你?!彼砸豁澄臅锍槌鲆环鈦磉f給李明珠,“年前你上的折子朕看過了,你先瞧瞧,過后再著人發還給你?!?/br> 這封折子里是年前李明珠理好的稅策。除嶺南道先前已按新法征發稅賦外,另推了山北、關內幾道征發積弊。這幾處均是農事為主,應季收糧,若以嶺南新法移修而來反而難辦,但偏生又有些富商大賈,以關外交易聚斂金銀,并購田地,須得節制。 “是?!崩蠲髦榉_瞧了瞧,皇帝已逐一批過了,對他丈量田畝后按土地收繳賦稅,廢止人丁徭役之議作了紅批,只是目下此事須過了中書、門下兩省才好交往尚書省督辦。 更不說戶書還是張允思,越不過去。張允思萬事穩妥的性子,如今已是避禍在家了。若要全權負責此事,除非張允思辭任……他忽而想起紫袍之事,忙道:“陛下?!?/br> “嗯?可是還有未曾奏上之事?” “陛下……臣……”李明珠想著如何開口好提出此事,下意識掐緊了袖口,“臣……法蘭切斯卡大人登門時還有一件紫袍,臣不敢逾矩,不知如何處置……” “收著?!被实酆眯?,原來他便是為這事。這要換個滑頭的早當不知道溜過去了,偏他還拗著?!半尴胫笥沂遣?,便叫尚服局多裁了一身給你預備著?!彼恍Φ溃骸半耷颇隳枪潈€樣子只怕舍不得裁身好衣裳,索性替你備好了,總能用上?!?/br> 李明珠頓了一頓?;实垡娝幌鲁闪藟K木頭越發想笑:“喏,你就像旁人一般,不要聲張,收著就是。朕送送你出去?張慎之這幾日還在告病,許多事你就代了他吧?!?/br> “陛下,張大人……”張允思年后還告假那分明是不想摻和,但就這般讓他代行終究還是逾矩,“還是待張大人……” “不必,折子發還與你后便著人辦了就是,朕何時唬過你呢?!?/br> “是?!崩蠲髦榭嘈?。哪里是沒唬過,只是她不如何過心,只教旁人平白做下一場大夢罷了。 這事既發還了中書省,便該劉立本忙活。她自前年教許留仙捏了尾巴,如今也混成了半個許黨,此事不難辦。許夢得這種老狐貍,再不節制一下只怕要混出許半朝的諢名來了。她隨手放了茶盞,春上新茶還沒到時候,現下茶水上仍用著陳年的黑茶,飲著只覺腹下回暖,頗為受用。 “陛下!”如期沒來得及通報,阿努格先沖進了內殿,“奴下學啦?!?/br> 皇帝從折子上挪開眼睛,下意識收了手里東西才笑道:“急著來我這討飯呢?可還有一會才到午膳時辰?!彼倌耆松砗笄屏藘裳?,“你哥哥不與你一同?” “哎呀哥哥走得慢……”小郎說著便自覺到了皇帝案頭研起墨來,“奴先伺候陛下筆墨?!彼耘f穿著宮侍的小袖青袍,瞧去清泠泠一個利落小郎君,往案頭一立,是很有幾分氣度了。 “哪個內侍同你似的放肆,”皇帝打趣道,“也不等通報便急乎乎地往御書房闖,還要搶了師傅的活?!?/br> 長安便低頭笑:“奴不敢與郎君相爭?!?/br> “是徒兒不好,忘了師傅,徒兒給師傅沏一盞茶吧?!卑⑴衩γτ址帕四V,往茶水上端了兩盞茶來,伺候皇帝續了,又獻了給師傅。 也就是他放肆,哪有主子跟前喝茶休息的宮人。長安好笑:“奴可受不起這孝敬呢,只求陛下做主,替奴教訓教訓這不知深淺的小子?!?/br> “喏……”皇帝四下望了望,見阿斯蘭已到門口了,便笑,“你師傅不要,你自己喝了吧,再去給你哥哥沏一盞來?!彼值芏耸撬餍哉樟送话辔飨?,幾個待詔今日一開工便遇著新學生,還是長寧按皇帝吩咐新賜下許多節禮算作束脩好歹幾位待詔面上才好些。 只怕過兩日又是要上奏皇帝縱容這幫異族人太過。 “別去搗亂?!卑⑺固m倒不好性兒,一把拎著弟弟到身邊來尋個地方坐了,“你還要見人么,我……我帶他回去?!?/br> “你要帶他回去,”皇帝瞧了阿努格一眼,“何必又過來呢。來都來了,我不管你一頓飯顯得我小氣?!彼屏苏圩?,“晚上我便不尋你了,你兄弟二人好生敘著?!?/br> “哎……”阿努格巴巴兒扯了扯皇帝袖角,“陛下……陛下只當奴同從前一般就行啦……” “可不說呢,你穿這么身內官衣裳,莫非你哥哥聽人講學,你便站一旁侍候筆墨?又不是從前怕露了身份,如今你算是親眷入宮了?!?/br> 阿斯蘭忽而扯過弟弟:“我會給他做新衣服?!彼皇謸踉诎⑴裆砬?,“是不是該吃午飯了?!?/br> 皇帝挑眉:“你今兒還急著吃飯了?”她不多問,另喚長安道:“叫預備擺飯吧,不然該說朕故意給公子餓肚子了?!?/br> 這茬繞不過去,阿斯蘭到午覺時候還惦記著:“我不是要急著……” “嗯,那你怎么,像是不讓阿努格說話似的……”簾子一放皇帝就開始犯困,“怎么,你吃他一個小子的味呀?”她兩手藏在被子底下,緩緩摸上阿斯蘭側腰胸口,“好歹是音珠的親子,你多少待他好些,別教音珠心下不快?!?/br> “我知道……”阿斯蘭微嘆了口氣,“姆媽養了我,我應該照顧好阿努格,我知道,但是……” “但是?” 阿斯蘭似是不想提此事,伸手出去掖緊了被角:“沒什么,我讓如風找人照顧他了,他現在住東配殿,你不用擔心,睡吧?!?/br> 午后送走了這來蹭飯的,皇帝盤算盤算,叫人拉了一扇七折大屏風立在書房跟前。這屏風上密密匝匝寫滿了各部官員姓名表字,沒半點裝飾,瞧著只是晃眼睛。 她立在御史臺那扇屏風跟前,自上而下挨個點起名來。 “你看什么啊,這玩意兒不擋光?”法蘭切斯卡端了盤奶糕,費半天勁繞過大屏風,瞧半天瞧出來上面全是名字,“???怎么,把這上面人全殺了?” 誰知皇帝幽幽來了一句:“殺了好啊,干脆全殺了吧……”反倒把妖精嚇得不輕:“真殺???這有點多,得砍好一會?!?/br> “假啊,這上面可都是我朝中棟梁,難道殺了泄憤么?!被实凼?,“我是在想找個什么人去辦事好呢……”她下意識叩起那屏風來。要找個不那么起眼的,還得沒那么上進,最好是不那么聰明……這可不容易,皇帝苦笑,李明珠要改塞上的稅法,其實cao之過急了些,邊關那些大商賈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他沒往西北州縣任過,到底是經驗少些。 可若要充實國庫,好歹這步繞不過去,只好先與他鋪墊些??傢毜美迩暹@些商賈的根本,最好是能有點供人驅使的韁繩。俗話說皇權不下鄉,此種暗訪正是不好動用大權之行…… “哎,這個人,這個人是不是林戶琦他爹?”法蘭切斯卡忽而一指,手上奶糕碎啪地便糊到屏風上,“我記得他前兩年升官了又被扒下來的,長得特別好看是吧?” “……是,全靠一張漂亮臉蛋當的御史……”皇帝好笑,“你把糕渣擦干凈啊別污了我的東西——文章漂亮但是個沒品的東西,好些年之前靠當時殿院中丞才保得個官位來的?!币簿褪亲笥业钤簺]油水,不過假充堂上花瓶,不然就林御史這些年的破事兒,早給他丟回家種地去了。 “殿院中丞?”妖精回想了一下,“哪個啊……哦是不是前幾年病死任上那個……” “是啊……林御史長得漂亮嘛……”皇帝手指停在御史臺下角位置,可惜了,臉蛋文章都漂亮一個男書生,也有幾分聰慧,私德卻實在是……快到不惑了還得靠一個進宮的兒子為他謀仕途。 忽而,她手指一叩,“你與司寢說一聲,晚上去看看戶琦,去年總在園子里,凈瞧著阿斯蘭了,多冷落小郎君呢?!?/br> 妖精一哂:“你不住園子里也天天見阿斯蘭啊,連他的通報都免了?!彼麎旱吐曇魷惖交实鄱叄骸鞍?,你不會真喜歡他吧?” 一時寂靜。 妖精壓抑的呼吸聲輕輕灌進耳道,拉成綿長的沉吟。 皇帝沉默了片刻也是一哂:“我到底為什么一定要愛他?難道憑他是千萬人彈劾的異族人么?你可比他還顯眼呢,照這么說我該力排眾議把你從奉天門抬進來?!?/br> 妖精身子一僵,臉上神色登時便凝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錯開了牙關,拉起兩腮道:“那皇后的俸祿可不能少我,我知道,你都不給阿斯蘭發俸?!?/br> “他那的人俸祿可都從我這出,他要現錢做什么,賞人么輪不上他,逢年過節賞賜我自然都替他給了,求人辦事么小事我自然也就叫人替他辦了,難道還讓他攢著錢鬧大事?他鬧的那些大事可不是宮里侍君那點雞毛蒜皮,到時候我還睡不睡覺?!?/br> 皇帝一把抓著妖精那張臉便往后推,擠得他眼睛鼻子歪七扭八的:“你沒事干就給我調兩本商隊的賬來,進了什么貨出去什么貨給我寫一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