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絕但為君 145 身染淤泥終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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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一整個夏日,在一路沿著行宮、圓帳駐蹕之后,皇帝終于到了位在熱河的暢春山莊。 此番皇帝之所以離京前往該地,不光單純為求避暑,有意要在此藉著泉水養生治病的他,已做好于此地過冬的準備;即便人不在京城,有過前車之鑑的皇帝并不打算將政事全委交給梅相或太子,而是領著各部官員同行,身邊側近與保護御駕的御林軍一應俱全,盛大的儀仗浩浩蕩蕩的自長安來到此處,約莫一萬兩千馀人,也因此,這段路就走了將近兩月之久。 不過儘管為了辦公而讓大批官員隨行,皇帝身邊卻并未帶任何妃嬪——除了已被升為御前帶刀統領的藺湘君。 「是么……把韻妃接到了洛陽?」 除左右側近,乃至于三品以上的大員能直接面見皇帝之外,他一路駐蹕皆身處在轎輦之內,也因為這樣,皇帝真正的身體狀況只為少數人知悉,無論是御林軍將領,乃至于分屬諫議大夫與梅相一派的朝臣都不清楚。 身披粉白芙蓉大袍,內服紫衣玉帶,腰系御賜寶刀的湘君以額貼地,抬起頭直視珠簾,朗聲道:「是,約莫是九月初的事?!?/br> 皇帝哼笑一聲,「拿什么名目?」 「托說貴妃娘娘身體不適,且須離京調養……」 他抿唇,逕自沉吟?!疙茶澳鞘前崔嗖蛔?,打算先下手為強?」 「依卑職所見,魏王這是在未雨綢繆?!咕团陋氉源诨蕦m里的韻貴妃,在開戰之后成了太子手中的人質?!冈S是受了聶大將軍與身邊美妾指點所致,這幾年來魏王小心謹慎,耐心尋找著太子的破綻……然而太子幾番沉潛,反而魏王在朝廷里鋒芒畢露;卑職以為,先發難的應當是太子?!?/br> 「嗯……說得不錯,朕也是這么想?!够实劭攘藥茁?,一旁宮女欲獻上茶水,卻遭他揮退?!改銈兌枷氯?,留湘君陪朕即可……湘君,你過來?!?/br> 「卑職遵旨?!顾弥屡燮鹕?,在宮女全都退下之后,伸手入轎輦攙扶皇帝;指掌才碰著皇帝,感受衣袍下的身子愈顯瘦弱,撐起他卻又較往常用上更多氣力,她不著痕跡的皺起眉頭,撥開珠簾。 終于透了透氣的皇帝微露出笑意,他面容蒼白,整個人也早已瘦了一圈,相較于歷經喪子之痛痊癒的那時更加虛弱。 離京之前,曾召來太醫院多名大夫會診,皇帝此病乃是腳氣攻心,眼看身體日益虛弱,深知留在京城會發生怎般事端的他當機立斷,先說為了避暑而前往熱河山莊,又揚言說要派兵攻西荻而掩人耳目,主要目的全是為了阻止太子與魏王兩方得知他真正情狀。 就算終將無法避免兩方相斗,他也要盡可能的拖延時間。 至少、至少在他撒手人寰之前,務要得到聿玨安然無恙的消息…… 「好容易才來到這兒,園里翠竹生意盎然,水池業已準備妥當,陛下隨時都能入內沐浴?!?/br> 「是么?多虧朕身邊有你打點著,你要隨朕一塊兒入浴否?」 湘君微微一笑,四兩撥千斤,「卑職承諾會時時隨侍在陛下身邊?!?/br> 就連開個玩笑都要碰壁,皇帝無奈嘆道:「你還是跟平常一樣……哎!罷了,是朕自討沒趣!」 她扶著皇帝在軟椅上落座,皇帝望見滿園翠竹,與橘紅晚霞相映成趣,不由讚道:「嗯!不枉費先帝費了番功夫整建此處,又遣了不少人手在此,才沒給荒廢了;朕數年前來過,一直很想再過來……這里景緻依舊,可惜朕的身軀已是不堪負荷了?!?/br> 「陛下萬萬不可作如是想!」湘君跪在軟椅旁,行禮道:「此處環境清幽,據聞此處熱泉能治百病,各部尚書大人也會極力保持政務暢行,陛下大可放心養病?!?/br> 「哎呀,朕的身子怎么樣,自己清楚……話說回來了,谷燁卿不是仍在探尋聿玨的下落?找得怎么樣了?」 湘君不由顰眉,「這三年來,谷將軍的人馬明查暗訪,直是要將西荻境內全給找遍了……無奈直到現在仍無確切消息?!?/br> 撇開起初大半年礙于太子阻礙,無法大張旗鼓之外,等到魏王崛起,太子便將全副心思都擱在鞏固梅派勢力以及擴建軍備上;眼下女真已稱不上威脅,西南大理也在掌控之中,西荻兀自爭鬧不休,雖還有新疆、吐蕃等隱憂,卻也無須急著增添兵源。 太子與魏王之間的相互制衡,便是眼下看似平和,實則暗藏禍端的兩枚火種。 能夠撲滅他們的,大概只剩消失在大漠,生死未卜的聿玨。 只要聿玨尚在,太子與魏王兩方的對峙就能持續下去,日后即便太子登基,也會礙于聿玨與聿璋的制衡而不敢輕舉妄動;但若僅馀聿璋一點,太子便能想方設法的除之而無所顧忌。 皇帝舉袖抹汗,仰望西邊殘陽,「她真的還活著么?」 他的疑問,也同樣是湘君心里的疑問;不知不覺,聿玨尚存的信念,已是支撐她度過這三年日子的唯一支柱。 「谷將軍已經決定要繞過都慶府持續向北找,大漠間還有不少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相信在咱們鍥而不捨的尋找下,很快就要有眉目的?!?/br> 「你當真這么想嗎?」皇帝的雙眼已顯混濁,靜靜地凝視著她。 「是!卑職與谷將軍,從未想過要放棄搜尋云暘公主!」 「告訴谷燁卿,期盼他快點把人給找著……」他咬牙,一手捂著胸口,重重的喘了幾聲?!鸽拗慌伦约簳r日無多,等不了這么久!」 一陣風吹來,拂得竹林沙沙作響,湘君咬牙,再度行了大禮?!副奥氉裰?!」 皇帝隨后在她的服侍下入浴,泡過澡之后,身子興許是舒坦了些,沒多久便在寢殿里睡下。 身為御前帶刀統領,又是貴人的特別身分,湘君無論是居所還是膳食都極為講究;深受皇帝寵信的她,更直接擁有調動御林軍的權力;跟來此處的朝臣甚至私底下猜測,本該呈給皇帝過目的奏摺,其實都由她過目批閱,她的權力,甚至要凌駕在太子之上。 面對這些空xue來風,湘君一概不管,只是掌管兵權,以及在皇帝身邊極大的話語權,卻是不爭的事實。 「傳令下去,讓御林軍各營依照我的佈署嚴加把守?!?/br> 側近的禁軍女兵接下佈署圖,湘君轉身欲回廂房,發現女兵仍跪在原處,不禁皺眉,「怎么了?」 「散朝大夫宋大人半個時辰前求見圣上,說是幾日前呈報的案子還沒得到答覆……」 「此事何須稟告?散朝大夫依規定不能面圣?!?/br> 「卑職照藺大人的話說了!可是宋大人非常堅持……」 湘君斂眼,毫不留情地打斷,「圣上已經歇下了!他的奏摺圣上會看見的,你告訴他是我說的,要是他執意這么鬧,就叫他明兒個親自來見我!」 面對心存疑慮,或是膽敢觸犯圣顏的朝臣,湘君以往多是動之以情,或好言相勸,但在這個非常時刻,權力與威勢取代了以往的寬厚與懷柔。 只要能夠隱瞞皇帝的真實病況,多替她們爭取一些找尋聿玨的時間,她不在乎用上一切手段。 「卑、卑職遵命!」該女兵顫抖著退下,忙不迭去布達湘君圈點的佈署圖。 她冷眼望著女兵漸行漸遠,回到房里時,繡球過來替她解下御賜寶刀,紫藤捧來清茶給她漱口潤喉,案牘間早已擺了不少各地探子傳來的消息;當然少不了太子與魏王的動靜。 「藺大人,打擾了!」繞到案前還沒坐下,門外的邢朝貴提著罩了黑布的鳥籠;她彎唇一笑,挽起袖來迎接?!改愕暮|青,咱家差點忘了要將牠提過來!」 「多謝邢公公?!顾舆^,海東青在里頭頗不安分;她揭開布簾,吹響了鳥笛幾聲,見牠sao動漸歇,這才讓紫藤找個地方掛起,又把門給拆下來?!副菹滤眠€安穩否?」 「嗯!陛下似乎很喜歡這兒,養足了精神,明兒個應該就能好好聆聽朝臣上奏……」邢朝貴笑里摻雜了幾許同情,「倒是難為藺大人了!那些朝臣,這一路上全衝著您來,還說什么藺家一世清廉,這下全都糟蹋在您……」 湘君哼笑一聲,「說我專權跋扈的,甚至妖言蠱惑陛下的那些間言間語,這一年來我倒是聽多了,不稀奇……咱們就做自己應做的事,至于那些間話,任由他們說去!」 「藺大人……不是咱家要說,您這次的做法,會不會太過躁進了一點兒?」 「哦?躁進?」湘君眼眸忽地變得銳利起來,就連與她共事慣了的邢朝貴也不免冷汗直冒?!鸽y不成要那些人有事全找陛下說才行?我只是要他們認清楚,陛下是來此處養病,不能見就是不能見!」 邢朝貴不住點頭,瞧了瞧案牘上擺滿的信箋,悠悠一嘆,「為了陛下,藺大人確實變了不少呀?!?/br> 湘君只覺得有些刺耳,勉強笑了笑,「陛下身邊,就有勞公公多擔待了,藺某還有很多事要打理,就不多做奉陪了!」 逐客令已下,邢朝貴也不欲自討沒趣,快步離去。 回到案牘前,她拆開其中一只信箋,腦海里回響著的,卻是邢朝貴臨走前的那句話。 『藺大人確實變了不少呀?!?/br> 然后,某個揶揄帶笑的聲音突如其來竄入耳際—— 『你在這宛如一灘污泥的宮闈里,究竟能保持那身高風亮節到幾時?』 為了聿玨,她甘愿做任何事,在這樣的過程中,就算她本不欲如此,也終究是在這一灘污泥里,把自己扎實的浸入這個大染缸里,毫無退路。 恃寵而驕、專橫弄權……對照那三年前曾盛極一時的「藺青天」,如今的朝臣對她,除了怒目相視、諸多怨言,恐怕再也難以找到一絲好臉色。 藺家的高風亮節,也早在她下定決心要幫襯著聿玨奪下皇位時,就已經給她拋到九霄云外去。 但她不后悔。 一點也不。 * 遠在洛陽,一隊夾帶著數百名親衛的華麗車馬,緩緩走入了魏王府里。 是韻貴妃。生長在京城,從未出過這等遠門的她,即便是一路上稱得上好吃好睡,仍是給這蒸溽的酷暑給曬得七葷八素的。不過才一見到朝思暮想的孫子,旅途上的辛苦就瞬間給拋了開。 好不容易才把韻貴妃接到這里來住,聿璋為了讓母親安歇,不管是吃食還是住處都打點得無微不至;兩位妻妾都準備了厚禮迎接韻貴妃,逗得她合不攏嘴。 秋季螃蟹肥美,饒是用慣錦衣玉食的韻貴妃,也給宴席上的菜肴收服了胃;趁她品嘗著點茶,聿璋便託說怕孩子吵鬧,讓白麗帶著孩子回到另外一處居所。 「奇怪了……無晏沒跟你們夫妻住在一塊兒?」韻貴妃對于聿璋的安排感到奇怪,這才對著身邊陪伴的朱常喜問去。 朱常喜勉強勾唇一笑,「王爺在我嫁進來沒多久,便主動做了決定把她安置在別處,王爺府上只有我與他同住?!?/br> 韻貴妃訝異的張唇,轉瞬間卻又像是想通了,拍拍媳婦的手道:「該說聿璋這孩子果然貼心!雖然你晚了無晏一年才嫁進來,到底還是正妻!無晏雖替他生了兒子,妻總是不如妾的,看你們夫妻感情和睦,我也才放心!」 她被韻貴妃一堵,俏顏瞬間顯得陰晴不定,韻貴妃沒注意到,逕自揚起指來,「對了!我有東西要特別送給你!」宮女很快的獻上一只木匣,打開來,是一疋染得淡雅的紫色綢緞,上頭還繡了幾隻麒麟?!赶膊幌矚g?這綢緞是我特別挑的,瞧瞧!染得真好……」 朱常喜本來是開心的,笑著接下禮來細瞧,卻是在撫著上頭的麒麟圖之后不禁悲從中來,止不住淚花翻涌的啜泣起來。 「欸……這,怎么啦?常喜,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不喜歡娘送的東西?」 「不是、不是的!」朱常喜焉能不知韻貴妃送她麒麟,就是擺明為了替她祈子來著,但就因為韻貴妃什么都不知道,對比她們夫妻之間的往來,才更顯諷刺。 「那、那不然是……」 朱常喜梨花帶雨,直是染濕了整條巾帕,才終于稍停?!改铩敢馀矂幼瘃{,到琴苑去讓常喜慢慢講給您聽么?」 面對哭得如此傷心的她,韻貴妃忙不迭地答應了?!负?!你慢慢說,有什么不滿全讓我知道,我肯定要給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