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癡情
陶景湖渾渾噩噩半夢半醒,夢里時不時看到一些已經去世的人,他的mama,他的奶奶。 “mama,mama……”陶景湖喃喃地叫。 陶母只是笑著看他不和他說話。 “mama,你和我說句話?!碧站昂蟮?。 眨眼她又躺在棺材里一動不動,陶父臉色枯槁呆坐一旁,meimei們都在嚎哭著要mama。 陶家老太太苦口婆心:“你就不算為你自己考慮,你也替仨孩子想想,他們需要女人照顧?!?/br> “現在我誰都顧不得了,她死了我的心也跟著死了,孩子,隨他們去吧?!?/br> “沒娘的孩子……” “爹也不管……” “資本家……” “mama!mama!”陶景湖猛地睜開眼。 “你醒了?”于藍一直待在他的床邊握著他的手。 陶景湖渾身無力顫抖著往床下走:“我得回家,回家?!?/br> 于藍去廚房端藥,說道:“你先別急,事情我都知道了,醫生說是你急火攻心,你先定定神把藥喝了,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你好一點就啟程?!?/br> 陶景湖定不下來:“槍斃,他們說要槍斃?!?/br> “還沒定呢,你回去想想辦法,賬上虧空了多少錢大不了我們補……” “不!”陶景湖否認道,“他絕對不會貪污!” “那不更好了,回去查明白不就行了?” 陶景湖這才清醒過來,對對對,查明白就好了,但是心里有個聲音說他們要是立意讓他死呢,他決定對這個聲音置之不理。 “這是家里的錢和糧票,你全拿著?!庇谒{開了抽屜把一個錢包塞進他的口袋,“到家給我打電話,要是不夠我來想辦法?!?/br> 陶景湖在于藍堅定的目光中安定下來,踏上了回家鄉的路。陶父對他的歸來十分詫異,因為他并沒有告訴陶景湖他的近況,陶景湖把政府那封信說給他聽,他蹙著眉毛沉沉嘆氣。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咱們家以前一個伙計揭發我,說我把產業交出去之前在家里留了一大筆錢,”陶父苦笑一下,“哪有這筆錢呢?運動結束,不過是找個新名頭整治我罷了?!?/br> “那讓他們查好了?!?/br> “年代久遠,哪里還能說的清楚,你不用擔心?!?/br> “可他們說要!” “槍斃?”他還在笑,“隨他們去吧?!?。 陶景湖出門去了公安局,公安局說這種案子如今不歸他們管,他又去了鄉政府,等了一下午才等來一個秘書,然后得以見到負責這個案件的領導,東拉西扯了半天,然后揚長而去,留下那個秘書暗示他把貪污的錢交出來就能免罪。 “哦?你們要多少錢呢?” “陶同志,你這么說話了不合適啊,這是收繳非法所得?!?/br> “好,那我們家要上繳多少非法所得?” 他伸出一根指頭來比劃了一下。 陶景湖回家把meimei們全都叫來,她們眼睛也亮起來,只要有辦法就行,全家開始湊錢,陶景湖拿出身上全部的錢放到桌子上。 “這是我和于藍所有的積蓄,四百二十塊錢?!?/br> “不行,”陶父拒絕,“你們還有孩子,還要過日子?!?/br> “這也是她的意思,”陶景湖解釋道,“人要緊,錢可以再賺?!?/br> 全家的錢湊了一下,還差叁百。 陶父放松下來:“好了,都收起來吧,隨他們吧,我不怕?!?/br> “我們再想辦法?!碧站昂环艞?。 他想起親戚本家,挨家挨戶去借錢,出去了一下午,兩手空空地回來了,陶家小妹諷刺道:“一分也沒借到吧?” 陶景湖笑了一下扭頭問道:“你怎么知道?” “哼,你是在甘肅過得逍遙,哪里知道我們在家過著什么樣的日子?” 陶景湖牽起她的手細細地看,一個年輕女人的手卻比他的還要粗糙。 “牽你老婆去?!彼咽殖榛貋?,沒好氣地說,然后走開了。 陶景湖給于藍打電話。 “怎么樣了?” “他們要錢?!?/br> “要多少?” “一千?!?/br> “還差多少?” “叁百?!碧站昂X得很無力。 “我想想辦法?!?/br> 過了幾天錢被匯了過來。 陶景湖趕緊去郵局給于藍打電話:“你從哪里弄來的!” “我娘家的,別跟我說客氣話,你該干嘛干嘛去,記得還就行了?!?/br> 錢交了上去,可仍然判了一年,陶景湖給陶父整理東西,邊整理邊唉聲嘆氣。 “你不要擔心,我沒事的,隨他們吧?!?/br> 陶景湖抬頭看他,他還記得陶母在世的時候陶父的樣子,斯文俊美風度翩翩,他暗暗心驚,現在怎么老成這個樣子了,陶父也打量他。 “好長時間沒看看你了,你又長大了好些?!?/br> 自從陶母去世,陶父人在心死,總是把隨他們吧掛在嘴邊。 陶景湖說:“爸爸,等你回家,你和我去蘭州好不好?” 陶父笑起來:“怎么?臨了還要我跟兒子討生活去?” “不敢這么說,請你幫我帶帶小孩成不成?” “唔,”他思索片刻,“這倒是應該的?!?/br> 事情解決,陶景湖回到蘭州,跟于藍說起來,她挑著眉毛聽完,突然拍了一下手。 “小飛小躍,出來出來,我們把客廳收拾一下給爺爺?!?/br> 客廳擺了一張小床,前面扯上了簾子,這就算臥室了,兩個孩子覺得新奇有趣,整天在里面鉆來鉆去,小飛說等爺爺來了要和爺爺在外面睡,陶景湖笑了笑把單位分配給他的東西包扎起來寄回去,想了想又裝進去一條煙。 “爸爸抽煙嗎?”于藍問道。 “不抽,我讓他分給別人,怕他受欺負?!?/br> 這一年陶景湖數著天數過日子,總算捱到陶父出獄。 “爸爸身體不大好,等他好一點我送他過去,也看看你們的家?!贝竺么螂娫捫χf。 “好啊?!碧站昂廊煌?。 可等他下次接到大妹的電話的時候,她的語氣變了。 “哥,你回來吧,爸爸,爸爸好像不行了?!?/br> 顧不上別的,全家匆匆趕路,趕在陶父咽下最后一口氣前終于回到了家。 他整個人渾身浮腫昏迷不醒。 “醫生,”陶景湖手足無措,“醫生怎么說?” 大妹流著眼淚搖頭:“回天乏術了?!?/br> 天塌地陷,陶景湖緩慢地邁步走到陶父床前。 “寧寧……寧寧……”他捂著心口,呢喃著陶母的名字。 “爸爸,爸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回來了?!?/br> 陶父已經聽不見他兒子說話了,只靠最后一口氣吊著,然而這口氣很快也沒了,他伸出手拼命地往上抓,凄厲地叫了兩聲寧寧,頹然落下,陶景湖的爸爸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