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都充斥著濃重的血腥氣。

    程云清站在窗前，用眼角余光瞥向林旭，沙發的空間不足，他長得高，腿搭在扶手外，赤裸著上半身，微微蜷縮起闔眼躺在那里，扎著點滴的手隨意搭在胸腹間，臉色蒼白，眉間輕蹙，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

    她繼續向下劃拉著手機屏幕。

    江恬很興奮，不斷在她們科室幾個女生約飯的小群里刷著屏，說有兩個受輕傷的干警就在住院部六樓，正好歸帶她的老師管床，醫院工會打算明天組織人過來慰問下，她要趁機去看看能不能混個合影。

    下面馬上有人接話，應該不能拍照的，怕公開照片會引發報復。

    程云清下意識點開朋友圈，看到幾個平時比較活躍的同事都在發似是而非的感慨，無非是驚覺原來犯罪分子近在眼前，致敬出生入死的人民英雄之類的。

    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城市，陰暗角落里卻時刻都在滋生罪惡。

    而她做夢都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境中處理槍傷。

    一袋藥水很快見了底，程云清走過去用指腹捏著增加壓力，將底部剩余的那些滴完，又換了一袋新的，垂眸剛好對上林旭的眼睛，不知道是被吵醒了還是根本沒睡著。

    “怎么了，不舒服嗎？”程云清彎下腰，低聲問。

    林旭費力地緩了口氣，啞著嗓子說：“渴——”

    “你失血過多，不能大量補水?！背淘魄宓恼Z速放得很慢，是那種無端讓人覺得安定的和緩。

    林旭半闔著眼，舌尖無意識蹭過干燥到起皮的唇，含糊地嗯了下。

    程云清蹲下來，把茶幾下堆放的瓶裝水拿出來擰開，吝嗇地倒出半瓶蓋，喂到他嘴邊，“喝一點可以?！?/br>
    林旭咽下道謝，疲憊地低笑了下，緊接著極輕地悶哼了聲。

    “疼？”程云清正在收拾桌面上的雜物，忙伸手去翻帶過來的塑料袋子，“要不然，再吃幾顆止疼藥吧？”

    雖然按照他的體重來說，已經過量超服了?？蔁o麻醉cao作本就不符合常規流程，看見他渾身繃緊挺直卻一言不發的樣子，她實在于心不忍，拿不準是不是應該繼續給藥。

    林旭艱難地搖搖頭，輕聲拒絕，“不用?！?/br>
    靜了片刻，程云清主動開口找了個話題：“我們科室晚上收了個頭部中槍的病人，說是個毒販子，持槍拒捕，現在剛從手術室推出來，躺在ICU呢?！?/br>
    林旭明顯一僵，注意力成功被轉移。

    程云清聽他失笑道：“這么巧?！?/br>
    她繼續道：“上學的時候，我曾經有幸聽過一場301醫院教授的講座，他說，和平年代，如果不做軍醫的話，在我國這輩子應該都沒太多機會見到槍傷。但……單在你身上，我就見了兩回?！?/br>
    林旭虛弱地笑了笑，故意說俏皮話，“救命之恩，無以為報?！?/br>
    程云清佯裝嫌棄地接他，“以身相許就不必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

    程云清瞥一眼來電顯示，起身往窗邊走了兩步，接通。

    但整座屋子空間都很有限，即便拉開對角線的距離也不可能阻隔聲音的傳播。

    程云清把手機貼在耳邊，將聽筒音量調至最低，山輝活力十足的聲音從那頭傳來，“程醫生，你安全到家了嗎？我給你發消息，你一直沒回，有點擔心……”

    “哦……”程云清隨意找借口道：“我剛才沒看手機，已經到家了?！?/br>
    “那就好?！鄙捷x又提醒說：“你別忘了有時間幫我問下叔叔中醫的事情?！?/br>
    “嗯，放心吧，我明天就問?！?/br>
    “對了，我還有個朋友他從小就偏頭疼，這毛病是你掛你們神經外科的號嗎？”

    “不是?！边@類問題，身為醫生，程云清不免要多些耐心認真解答：“掛神經內科，醫生會給他開個核磁，再做個發泡實驗，排除一下卵圓孔未閉合?！?/br>
    “還是你專業，我都聽不懂，感謝——”山輝再接再厲道：“我知道一家評價很不錯的西餐廳，在南山附近，要不下次我們約那邊吧？吃完還能一起去爬山，周儀姐說你喜歡吃牛rou，那家牛排品質……”

    “山輝——”程云清打斷他，“很晚了，我……有點累，要收拾一下睡了?！?/br>
    “哦，不好意思，那就先這樣，我們改天見?！?/br>
    掛斷這通電話，聊天節奏也被完全打亂，程云清有些無所適從，重新坐回來，想解釋些什么，又覺得多余。

    林旭笑得有些勉強，澀聲問：“追求者？”

    “不是——”否認完，程云清眼睫低垂，與他對視，照實加了句，“相親對象?！?/br>
    林旭一怔，手搭在傷處的紗布輕輕壓了下，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好受一點似的，似笑非笑問：“……條件怎么樣??？”

    聽他這么問，程云清忽然不想控制情緒了，賭氣道：“家里介紹的，反正……比你好?！?/br>
    林旭輕輕咳了兩下，牽動傷口，痛得他眼前黑霧驟起，他深一口淺一口喘著粗氣，眼神復雜地看她半晌，最終卻無奈卸掉了勁兒，只是低聲說：“……我條件也不差的?！?/br>
    程云清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輕嘆口氣，“什么條件？黑社會大哥嗎？”

    林旭閉眼一笑，順勢道：“還不是大哥，過了今晚，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