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40溫柔豢養
內地有部影片來港上映,主創團隊前來宣傳,聽說女主演還是拿過獎的影后。我對這類題材挺感興趣,遂托助理送了花籃去女主演化妝間,留下自己的大名,邀她采訪結束后一同喝下午茶。 蕭矜的名號,或許也只剩這點用處了。 影后賣幾分薄面,我們約至山頂餐廳,一面眺望午后海景,一面聽她聊內地的圈內趣事,聊著聊著,我看見連月。小影后接下來還有行程要趕,匆匆同我道了別,連月倒是不客氣,接了她的班,直接在我對面坐下來。 如今連月身份有些敏感,但是偶遇了,保鏢也沒敢攔著我同她講話。 連月一身白色西裝西褲干練打扮,脖頸間系著香奈兒當季新款絲巾,她同我說話向來不留面子:“你知道廖明憲有老婆孩子嗎?在歐洲,是個兒子,年紀比你還要大幾歲?!?/br> 我笑:“別這么大驚小怪,我當然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但關我什么事情?難道你以為我和他是鶼鰈情深嗎?” 她喝一口咖啡,微微抿唇,笑:“想不到堂堂蕭大小姐,做起妾室,做的得心應手?!?/br> “那你想我怎樣?是一頭撞死在你哥哥墓前,還是抱著他的遺像守一輩子寡?” 我瞟連月一眼:“連大小姐還真有意思,連霽在世時,我們相處你百般阻撓,如今他死了,你反倒過來為他討公道?” 她搖頭:“我并非替哥哥討公道,我只是看著這樣的你,覺得很可惜?!?/br> “可惜什么?” 連月朝我笑一下,面上滲透出些許悵惘神情,慢慢地講。 “你知道嗎?現在四月份,英國很多花開了,特別是玫瑰,好大朵好嬌貴,一開能開足半年。哥哥在世的時候,跟我說,他最開心的,是在英國那幾年。他說,婚后要帶你回英國,去看四月的玫瑰,開滿整座莊園?!?/br> “他為你種了一座莊園的玫瑰花?!?/br> 再度聽到連霽的名字,我的心忽地重重一顫,原本咄咄逼人的氣勢隨之偃旗息鼓。我終究有愧于他,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連月又問我:“現在這樣,你甘心嗎?”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我反問,“難道看不開,學我爹地情婦那般尋死?” “她是尋死嗎?” 連月微笑著盯著我的臉,目光里流露出篤定神色。 她這是話里有話,我不答,只輕輕拋給她一道眼風:“阿月,說這些意思,你我都是世家出身,應該很清楚,世家子,哪個手里沒沾著兄弟姐妹的血?” “蕭逸呢?”她把話題扯到蕭逸身上,“他手上沾的可是你爹地媽咪的血,你不恨他?不想他死?” 我不說話。 連月眼底泛起一絲無端的恨意:“想不到殺伐果決的蕭大小姐,也會有手軟的一天?!?/br> “蕭逸,他是叛徒,是我蕭家的叛徒?!蔽业?,“就算關門打狗,也是關我蕭家的門,打我蕭家的狗。我對他是打是殺,難得需要向你一個外姓人通報?” 連月冷笑:“你報不了仇,好可憐?!?/br> 我回她:“彼此彼此?!?/br> 火藥味一時沖起來,劍拔弩張向來是我們相處的特色,一陣沉默,連月突然說:“蕭矜,我不怪你?!?/br> “你想不想走?” 走?聽她這樣問,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只能朝她凄楚一笑,里頭說不盡的哀道不盡的悵。 “你看看我身后幾步外的保鏢,再看看守在門口的那兩個,我走得了嗎?”我起身,準備結束這場對話,“我走不了,我媽咪在他手里?!?/br> 連月突然抓住我的手,輕輕掐了一下我的掌心。 “大小姐,你看看我?!?/br> 我低頭,凝視她的眼睛,聽不出她這話是何用意。 連月說:“不是只有蕭逸,才能替你掃平威脅的?!?/br> 我笑一下:“我有什么威脅呢?” 當晚回廖家,我換過衣服,去書房找廖明憲。他在廖宅大部分時間都耗在書房里,處理似乎永遠都無法處理完的文件,我也自然而然,在他書房里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時至今日,廖明憲已經習慣了我自由出入他的禁地,有時撞見些機密的交易細則,他也不避諱我。 推門進去,廖從書桌一大堆文件中抬頭,鼻梁還架著那副金絲細框眼鏡,隨口問我今日外出是否愉快。 出席電影首映以及與影后見面都是他安排的,想必后續我與連月見面的事,也早已被保鏢匯報給了他。在他眼皮子底下,當真我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監視。 我淡淡朝他笑了一下,輕聲道:“既見過明星,又和老朋友敘舊,哪里會不開心?想知道我們都聊了些什么嗎?” 他搖頭,似乎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令他滿意。 我俯身,腰塌下去些許,手肘撐著書桌,掌心輕輕支著腮,這樣趴在廖明憲面前,眨了眨眼睛,告訴他我突然有點想進娛樂圈。 他詫異:“你進娛樂圈?去干什么?整頓娛樂圈風紀嗎?” 我白他一眼:“別人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唄,你這是瞧不起我嗎?” 廖明憲就笑:“不大合適吧?!?/br> “哪里不合適了?”我撇撇嘴,“身材相貌,你說我哪點輸給市面上流通的女明星?” “不是這個意思?!彼麚u搖頭,“混娛樂圈,大多要低眉順眼,懂得瞧大老板臉色,你要是進去了,怕不是整個娛樂圈都得洗牌,看你蕭大小姐臉色行事?!?/br> “胡說,我哪里這樣可怕?我很有職業素養的好吧?!?/br> 聽我這么說,廖明憲認真思索了下,問我:“那除了漂亮,你有什么特長?演戲還是唱歌?” “難道漂亮還不夠嗎?”我困惑地反問他。 廖明憲聽我這么一說,便知道我是三分鐘熱度,似笑非笑地搖搖頭,不再同我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我卻突然想起來,朝他揚起嘴角:“我會跳舞哦,從小就學的芭蕾?!?/br> 說著,我微微揚起下巴,兩條手臂做了個舒展的姿勢,在廖明憲面前踮起腳尖,假裝一副亟待起舞的模樣,眼神倨傲地望他,流轉出無限驕矜的神情。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對,我想起來,有聽聞過你會跳舞?!?/br> 于是輕輕拉過我的手臂,環上他的脖子,像突然生出興致,眼底流溢著光彩:“那么,尊貴的矜小姐,肯賞臉為我跳一段嗎?” 我悻悻地抽回手臂,搖了搖頭。 “我可以給你睡,可以給你抱,但你不要叫我跳舞?!?/br> 被拒絕后他并沒有很失望,只是問了我一句:“聽說你只給蕭存跳舞?” “怎么跳的?告訴我,在他的書房里?穿著你的練功服還是小裙子?” 他柔緩的聲線令我想起在爹地書房的那些日子。 深夜,或是傍晚。 踮起腳尖,旋轉,頭頂是精致昂貴的巴洛克水晶燈,鎏金分枝末端懸著琳瑯奪目的水晶吊墜。投射下來的燈光瑩潤剔透,像窗外的月光,化作靜默柔和的手勢,撫過我全身。 水晶的無數個切割面映出無數個我在其中翩翩旋轉的迭影,潔白裙擺熠熠生輝,羽毛一片片交迭掩映,倏地飛揚起來,漂浮在空中,撲朔不止。 璀璨如斯,華美奢靡,好似永無止境。 蕭存坐在辦公桌后安靜地瞧我。 裙子自腰際慢慢滑落,我裸著身體被蕭存抱上了辦公桌,或是跪,又或是站的姿態,居高臨下地垂眼看他。 他仰面,含住我。 呼吸灼熱,唇舌熾烈,一口口舔弄著我。 水聲在他唇齒間愈發流連纏綿,好似我心尖浮蕩的漣漪,我在剎那間足以軟了腰,低頭注視著這個全香港最有權勢的男人,唯一能夠決定我命運的男人。 他為我koujiao。 “爹地……” 我輕輕伸手,撫摸蕭存的發頂,黑色茂密的發如水草,蕩漾在我掌心,我喃喃出聲,水液情不自禁地滴落下來,被他悉數卷進喉嚨。 “爹地都跪在你身下,全香港都是你的,矜矜?!?/br> 他抬起眼睛,安靜望向我,眼底氤氳出克制的血絲,眼神很復雜,過分虔誠,過分熱切,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討好。 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惶恐。收服一個男人,原來這般輕易,唯一需要的,僅僅是貢獻自己的身體。 這是蕭存啊。 我低頭,茫然而失神,直視著他的眼睛。 我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角度來看蕭存。過往十幾年間,每每同他說話,總是我抬起頭,仰望他的下頜線,這個男人的一生,都是活在他人仰視高不可攀的目光里。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他問我,矜矜,你愛爹地嗎? 有扇窗忘了關,深夜的風像柄薄刀似的襲進來,吹起垂地的天鵝絨窗簾,吹進暮秋桂花的清冷幽香,還有遙遠的琴聲。 風琴悠揚,我卻哭出了聲音。 其實我很想問他,爹地,你有愛過誰嗎? 無關名利,無關欲望,只有愛,純粹的愛,你有過嗎? 只是我沒有問出口,我怕他的答案會令我心碎。 我的身體已經被他弄碎過一次,我舍不得我的心。 時光悠遠,我始終沒能弄明白我在蕭存心里,算什么,直到他死。 如今再也沒有必要。 我注視著廖明憲的眼睛,安靜地收斂了眸中神采,陷入一種長久漠然的黯淡之中。 我告訴他:“我不會再跳舞了?!?/br> 聲音溫柔而慘痛。 沒有人知道這個夜里,柔軟纖細的少女,心中緩慢流淌過的悲涼。 后來的蕭矜,當真這一生,再也沒有跳過舞。 她的舞,隨著蕭存的死,一同葬送在歲月長河之中,成了一場無聲的祭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