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長溝流月去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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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順帝至正四年,四方旱蝗,黃河決堤,疾癘大起。 宋亡之后,蒙古人以強權手腕統治中原數十年,如今終于又到了大廈將傾的時候。 轉眼間,數百萬人淪為流民,到處哀鴻遍野,尸骸枕藉。即便如此,地主豪強們依舊肆無忌憚霸占土地,貪官污吏則高居朝堂之上攪弄風云。 老天已經決心終結這個王朝的氣數了,一切都處在崩潰邊緣。 也就是那一年,齊元興的四位至親在半月之內相繼亡故。提起過往種種,酒后閑談時,他終究難抑悲苦之情掩面而泣。 “……咱爹原先為官府淘金,后又為地主種地??煞N出的莊稼全被地主得了去,佃農什么也落不到。百姓們為了活命,連田間地頭的野菜都挖空了?!?/br> “……十七那年淮河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村里一日死去幾十人。爹娘、大哥、還有大哥長子被活活餓死,地主卻冷眼旁觀不肯給地安葬。咱又實在買不起棺材壽衣,只能用門板抬著尸體四處流浪。多虧后來有好心人幫忙,這才用草席裹著匆匆埋了?!?/br> “……災情慘重,皇覺寺收不到米租,和尚們慣會偷jian?;?,什么臟活累活都讓咱干。最后說是沒飯吃了,便讓咱出去沿街討飯,走時只給了一個木魚一個瓦缽,路上就靠著富戶施舍的殘羹剩飯過活?!?/br> 彼時,齊元興仰頭飲盡杯中烈酒,苦笑道:“沒親身歷過是不會明了的,這些事,座中唯有曹將軍最清楚?!?/br> 曹遠與齊元興既是同鄉,自小又一起長大,聞言,立刻在旁義憤填膺道:“‘死者枕藉于道,哀苦聲聞于天’,元政不綱,休怪我等揭竿而起!” “元軍屠城無數,所過之處只留下女人和財物,高于車輪的男子全部斬首,其余充作奴隸。這些恥辱血債才過去多少年?世人竟都渾忘了?!睖蜔o奈嘆息道。 “雪壓枝頭低,雖低不著泥。一朝紅日出,依舊與天齊!” 齊元興一拍桌子,憤慨道:“不給活路,良民亦反。士可殺不可辱,吾等寧可死于刀劍之下,也不愿再受那些狗官的窩囊氣!” 湯和亦頷首道:“當年崖山海戰,陸秀夫曾言,‘退無可退,國事已然一敗涂地,陛下應以身殉國,不可再受當年之辱”。自靖康之恥后,大宋忍辱多載,未見長久,下場只更見慘烈?!?/br> “陸秀夫用劍逼迫妻女自盡,腰間別著傳國玉璽與幼帝跳海,十余萬人跟在后面一同殉國。張世杰率援兵趕至,聞訊,亦赴海明志。先者尚肯如此,何況我哉?” 以史為鑒可知得失,曹遠道:“越是遭過罪,便越能明白世道的不公。漢人總不能一直跪在元人腳下乞食,是時候直起腰桿了?!?/br> 說著,他望向下首處坐著的少年郎君們,略有些感慨道:“這群小輩里頭,尤其廷徽和沐恩真正吃過苦頭,磨過心性,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br> “曹將軍謬贊了?!?/br> 聽見這話,孟開平與齊聞道趕忙起身相敬。 齊元興看著他倆,同樣點點頭道:“天德所言不假。全兒和保兒都有長輩護著,馮勝跟著他哥,黃玨跟著長姐,至于郭四更有好幾個兄弟姊妹記掛著,吃苦受累自然不多?!?/br> 聞言,席中諸位少年神情各異——齊元興的侄子齊文正并外甥齊文忠對視了一眼,前者一臉玩味,后者淡淡一笑;郭四則只顧吃飯,垂頭默然不語;唯獨馮勝和黃玨二人的面色頗不服氣。 “我聽趙將軍說,孟兄一路隨他領兵自巢湖南下,驍勇善戰有大將之風?!?/br> 黃玨挑著眉,陰陽怪氣道:“難怪義父偏疼孟兄,我等都應向他多學才是?!?/br> 齊聞道聽了忍不住想要插嘴,然而孟開平先一步攔住了他。 “孟某不才,擔不起趙將軍和黃小郎君的稱贊,只懂憑著蠻力殺敵罷了?!?/br> 孟開平一臉平淡道:“如今諸位郎君跟著范、胡兩位大儒習文斷字,又有平章大人親授武藝,日后智勇雙全必定勝過開平萬千?!?/br> 黃玨沒想到他如此沉得住氣,輕哼一聲,正欲忍氣罷了,卻聽又有人開口接話。 “哈哈哈哈!說得好!” 趙至春已然微醺,他放下碗筷打了個酒嗝,旋即醉眼朦朧道:“開平這小子真是會說話啊,干活從不馬虎,打起仗來也算得上能耐……只一條!平日里顧慮太多,銳氣不足,論這點玉兒確實強過你……” “姐夫,你醉了?!笨淙艘膊皇沁@樣硬夸的,黃玨有些不耐地打斷他:“我尚未領兵作戰過,又怎能與孟兄相比?” 然而,一旁的馮勝生怕局面不夠亂似的,突然出聲道:“雙玉謙遜,實則擔得起趙將軍所言。這原也不關領兵與否,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br> 他心中冷嘲,面上卻笑問道:“聽聞二位皆善槍法,不知哪方技藝更勝一籌?” 齊文正皺了皺眉,看傻子似的看了眼馮勝,理所當然道:“這有什么可好奇的?自然是廷徽更勝一籌。他畢竟長黃玨五歲,也是自小習的長槍?!?/br> “未必,未必!”趙至春雙頰通紅,粗聲粗氣道:“玉兒的槍法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又肯下功夫,不論叁九還是酷暑從未懈怠過。旁的不敢夸口,可談及槍法,同輩之中必定鮮有敵手!不信便教他倆出去戰一場……” “哎,方才還說舅舅偏疼孟兄,趙將軍這便來護著自家小舅子了不是?” 齊文忠見話頭不妙,忙出頭打圓場道:“今日設宴是為了賀平章大人喜得貴子,何必動刀動槍傷了和氣?明日,便是明日再比也不遲!” 齊元興贊許地看了外甥一眼,也說和道:“諸位且聽保兒的罷,日后豈能少了機會切磋?到時誰若勝了,便讓我兒拜他為師!” 聞言,眾人都起哄叫好,黃玨則挑釁地看了孟開平一眼,等著他作何反應。 就在這時,帳外卻有兵卒來報。 “稟總管,王都尉求見?!?/br> 此處,管軍總管之職唯有一人。孟開平豁然起身,還不待他告罪請辭,齊元興便擺手道:“廷徽且去,今夜你輪值巡防,不可懈怠?!?/br> 孟開平拱手應下,當即掀了帳簾闊步而去。 * 十月的天,已是深秋,帳外夜涼如水。 “總管,火器營那邊有老兵鬧事?!?/br> 一列人在前舉著火把開路,王遇成則跟在孟開平身邊,飛快解釋道:“幾人飲酒,不知怎的就鬧起來了,說是……” 他欲言又止,覷了眼總管的臉色,硬著頭皮道:“說是要回鄉看妻兒去?!?/br> 孟開平皺眉道:“現下誰在那守著?” “孫茂先守著呢,已經將人都制住了?!蓖跤龀裳a充道:“今夜軍中設宴,他們難免縱情多飲些,估摸著是喝昏了頭,還沒出營便被巡防的抓了?!?/br> 聽上去此事可大可小,孟開平略一思忖道:“先領我瞧瞧去?!?/br> 兩人腳程快,轉眼便到了火器營那處。甫一靠近,便聽見一陣刺耳的吵鬧哭嚎聲。 “放老子出去!”有人上躥下跳、破口大罵道:“什么狗屁紅巾軍,老子跟著打了叁年的仗,一次老家都沒回過!自己生兒子擺酒,旁人死了兒子都不讓看,狗娘養的齊……唔!” 罵著罵著,那人的聲音突然斷了。孟開平一手接過火把,向前一照,只見叁個漢子正被關在木籠里——一人被孫茂先拿破布塞住了嘴,渾身酒氣,怒目圓睜;余下兩人則窩在角落里,不知死活。 孫茂先見孟開平親自來了,立刻上前請罪道:“屬下無能,前頭宴席未散,竟還勞煩您來管這些雜事……這朱老叁醉狠了,盡說些胡話,屬下這就處置了?!?/br> “不明不白的,你要如何處置?”孟開平聽罷,側首看向他,面色如常吩咐道:“聽著跟竇娥喊冤似的,把那犯事的嘴松了,我要聽聽他說些什么,免得屈了他?!?/br> 孫茂先無奈,只得讓人扯去那破布。朱老叁嘴巴得了空隙,甩頭便狠狠呸了一聲,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繼續罵道:“姓孟的,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齊元興的走狗,少在這里假惺惺了!” 孫茂先沒想到這小子膽大包天,逮誰都敢罵,正欲再喚人堵嘴,卻見孟開平擺了擺手。 “你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一家子死光了,哪里知道我們的苦?” 朱老叁果真醉得不輕,搖搖晃晃口不擇言道:“朱元興仗著什么?不就是靠著老丈人發的家!吃軟飯的玩意兒……我呸!” 他一時大笑一時大哭,形容癲狂道:“募兵時候說得好聽,什么共謀大事、共享富貴,可老子妻兒都死了啊,要他娘的富貴有屁用!” “天天打仗,打不完的仗……除了殺人就是殺人,我日你大爺的,老子不干了!放老子回家!” 朱老叁越說越激動,直把腦袋往木頭上撞,一片血rou模糊。孟開平也大概聽懂了,他默了片刻,開口問道:“你是聽人慫恿才犯了事,還是自己要跑?” “無需慫恿!”朱老叁當即高聲回道:“誰不想老家的爹娘妻兒?兄弟們敢怒不敢言罷了!” 聽了這話,孫茂先連忙向孟開平澄清道:“沒有,沒有的事!此處只他一個故意鬧事,另外兩個都是被他慫恿的,誰叫他上月剛死了老婆孩子……” 孟開平覷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孫統領,你這火器營叁天兩頭出岔子,究竟是旁人之過,還是你這個長官之過?” 孫茂先立刻跪地,冷汗涔涔而下:“總管恕罪!許是、許是屬下近日待下寬縱了些……” “好一個‘待下寬縱’?!泵祥_平一聲冷笑道:“亂從內起,動搖軍心,長此以往我看今后仗也不必打了,都回家抱孩子去罷!一群廢物!” 旋即,他轉向王遇成,同樣斥道:“下回再有這等事,解決不掉也不必來問我,只派人提著你的頭來就是。平章大人面前,我丟不起這個臉?!?/br> 二將受罵皆不敢反駁,心中明白,一會兒便該自去領罰了。 臨走前,孟開平最后望了眼籠中叁人,轉身問道:“另外兩個如何了?” “被制住前受了些傷,還活著呢?!睂O茂先從地上爬了起來,頗有些狗腿道:“敢問總管,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叁個漢子都是軍中老手了,平日無甚過錯,不如網開一面、從輕處罰?” 欲揚先抑,責罵完再施恩,套路罷了。他自以為摸透了這位年輕總管的心思,哪知孟開平搖搖頭,只輕聲說了兩字。 “殺了?!?/br> 聞言,孫茂先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道:“都、都殺了?” 孟開平懶得理他,轉而吩咐王遇成道:“將此叁人梟令示眾,有他們作例,看軍中誰還敢生出異心?!?/br> 面前立著的弱冠少年神情自若,言語之間卻重若千鈞、殺伐果斷,簡簡單單一句話便輕易決定了叁個人的性命。 王遇成心中也是一驚,猶豫一番,澀然道:“火器營人手本就不多,朱老叁罪有應得,但另兩人卻算得上情有可原。他倆都是本地人氏,眼下咱們方才攻下太平,不知老母妻兒在家中可還安好,便想著去瞧一眼就回來…… “王都尉,你若認為罰得重了,不如你來替了他們?” 見王遇成悻悻低頭,孟開平眸光銳利,不由分說道:“我曉得你們之間環環相扣,沾親帶故,然例不可破,此事不必再議?!?/br> “明早cao練,我要在營前看見叁具尸身。但凡少了一具,便由你替上去?!?/br> * 處理完這頭的事,孟開平帶人巡了兩圈營,結束時已接近夜半叁更。 主帳的宴席都散了,大營又重歸肅穆。孟開平仰頭,遠遠望見后山頂上懸著的月亮,沒有回帳中休息,而是將身邊的人盡數遣了,獨自鉆去了林中。 他剛踏進老地方,那顆老榕樹上便驟然躍下一道黑影。 “我在這等你好一會兒了!” 齊聞道落在地上滾了半圈。站穩后,他揚手將一只酒囊丟給孟開平,旋即撓了撓脖子,埋怨道:“嘶,這里蚊子可真多,你怎么巡個營還磨磨唧唧的,小爺我都快被蚊子吸光了?!?/br> 孟開平聞言嘆了口氣,接過酒囊,靠著樹干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以為巡營輕松?真輕松哪能輪得到我?!彼鲱^喝了口烈酒。 齊聞道也挨著他坐了下來,從懷中掏出個紙包打開,里面竟是片好的牛rou。 “你瞧,又妄自菲薄了不是?” 齊聞道吃了口rou,頗為愜意道:“義父信任你,連你手底下帶來的那萬把人也沒給分開。往后總能熬出頭的,想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 然而,孟開平卻苦笑道:“我并不想挾恩圖報,這個位子,簡直將我架在火上烤?!?/br> 齊聞道也飲了口酒,喉間火辣。他頓了頓,無奈道:“孟開平,我真搞不懂你。要說你為人和氣,這軍中沒幾個不怕你的,他們都說你小小年紀心狠手辣,治軍未免太嚴苛了些;可要說你戾氣重,你又處處不敢吭聲?!?/br> 他皺眉瞧著孟開平,頗不甘心道:“方才在宴上,你何必攔我?那黃玨句句對準你,明里暗里不服你采石磯立功,我幫你出頭你還不樂意啊?!?/br> “你那也叫幫我出氣?”孟開平忍笑道:“我若不攔你,那宴都要被你攪黃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再者,有趙將軍在場,你爭不過他?!?/br> “嘿?!饼R聞道挑眉道:“你也看不上我是罷?” “那趙至春從前不過是和州打家劫舍的匪寇,投奔來不到半年,算什么英雄好漢!” 齊聞道滿臉不屑,繼續道:“黃玨罵我是個石頭縫里蹦出的叫花子,對,沒罵錯,當年若不是義父在廟門口施舍一張rou餅給我,我早餓死了??伤钟惺裁纯傻靡獾??仗著他jiejie嫁了個好夫婿?” “我聽著此言頗酸,你到底是羨慕他還是瞧不起他?”孟開平借機調笑道:“無須艷羨,待你與沉家的親事訂下,往后也不算全無依靠了?!?/br> “這門親若非胡將軍做媒,我才不答應?!饼R聞道哼道:“他家姑娘才多大?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偏要讓我一個沒立過功的小子娶回家?我最討厭這些兒女情長了,沒意思?!?/br> “你瞧著軍中有幾人沒姻親的?娶了她,才算于軍中有了根基,平章也會更放心你?!?/br> 孟開平搖搖頭,長嘆道:“采石磯一役,我雖擒獲敵軍精銳,又以火攻取巧,可趙將軍正面直沖敵陣、左右拼殺,同樣功不可沒。平章十分看重他,他的忠心和勇猛,會使他成為軍中最利的一柄刀劍?!?/br> 齊聞道略一思索,轉而道:“那黃玨要與你比試槍法,你可應下?” “不應?!泵祥_平瞇著眼,單手枕在腦后:“且讓他去做什么‘太子太師’罷,我可樂得清閑?!?/br> 齊元興如今終于得了個兒子,又是容夫人嫡出,待他日后成就大業,這位可不就是太子爺么? 既然黃玨要當太子爺的師傅,理應封他個太子太師當一當。 聞言,齊聞道捧腹大笑道:“你就胡扯罷!要封太子太師,也該先封給趙至春,這位可是師傅的師傅?!?/br> 這些話,齊聞道根本不當真,只當說笑。畢竟他才十四歲,前十年都過著沿街乞討的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餓急了就跟野貓野狗搶食吃,沒空關心軍政大事。后來一朝被人收養,改名換姓,又被安穩養在容夫人膝下,哪里想過所謂的皇圖霸業。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可沒胡扯?!泵祥_平叼著草根,悠悠道:“你是稀里糊涂被一張餅騙來的,我是蒙著父兄遺愿投奔來的。其他人,應當做夢都想著高官厚祿、名正言順呢?!?/br> 戰場之上是真刀真槍的拼殺,而戰場之下,則是人心的較量與算計。 “齊文正和齊文忠哥倆倒還行,一個吊兒郎當,一個憨厚老實;郭英嘛,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好手。他一家都肯為義父效力,連jiejie都成了義父妾室,真是夠下本錢的。 齊聞道一一評價道:“馮勝這人就是個攪屎棍子,刻薄貪功,但大事還算拎得清;唯獨那個黃玨,可真真是……” 他咬牙切齒好半響,忍了又忍,最終悶聲道:“也罷,總歸他小我一歲,面上還算敬我,背地里怎么說且隨他去罷。管天管地,管不了他拉屎放屁!” “可你不得不承認,他武功確實強過眾人?!泵祥_平緩緩道:“若非我長他幾歲,根本壓不住他。待他成年,往后便更不好說了?!?/br> “黃玨是天生的將才?!彼敛恢M言道。 這句評價極高,但黃玨的確有真本事。趙至春有個外號叫“趙十萬”,因為他曾說只要率兵十萬就可以縱橫天下。而黃玨則隨了他姐夫的打仗作風,不顧性命,勇武難匹,極適合作為先鋒官沖入敵陣。 齊聞道習武晚,根本敵不過黃玨,聞言也只得頷首道:“我不求同他相較,只求留在軍中效力罷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br> “你如此想便對了?!泵祥_平贊許道:“平章為你取字‘沐恩’,便是為了讓你時刻感念他的恩情,再加上你有容夫人庇護,根本無需畏懼黃玨?!?/br> 兩個少年躺在枯黃的草地上閑聊,仰頭看著夜空中柔亮的月色,靜聽林間潺潺溪流,一時感慨萬千。 孟開平順手摘了片葉子,迭在唇邊吹響。 那聲音悠悠揚揚的,越飄越遠,似乎是徽州那邊的小調。齊聞道忍不住打起了拍子,和調唱了曲《臨江仙》。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br>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生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歌起叁更?!?/br> 少年郎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又柔腸百轉,一曲畢,兩人皆意猶未盡。 “孟開平,那你呢,你又靠誰庇護?” 齊聞道不唱了,揉了揉眼角,復又開口問道:“義父將‘徽’字賜給你,明擺著想讓你成為他的左膀右臂,難道你就一點兒不動心嗎?” 如果有一天義父當了皇帝,定會毫不吝嗇封他們這些兄弟和義子們做大官的,他堅信這一點。 然而,孟開平不急不慢地丟開葉子,肅聲道:“方才巡營,我又下令殺了叁個人。我本以為今日是不必殺人的,可是不行?!?/br> 殺人這件事會上癮,只要有了第一次,往后的每一次都不會再心慈手軟。 “他們都有苦衷,可我不能聽信。當年我大哥死,就是因為下頭的人生了不軌之心,瞞報軍情?!?/br> 那叁個人他必須殺,帶兵打仗,仁慈只會害人害己。這是用他兄長的死換來的教訓。 “有時靜下來想一想,從十六歲起,我的日子里好似只剩下這一件必做之事?!?/br> 孟開平望著自己的雙手,極度平靜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下權力,但這滿手的血,這輩子應當是洗不凈了?!?/br> 說起殺人,齊聞道也深吸一口氣道:“我上回殺了個斥候——第一次親手殺人,用箭。當時全被新鮮刺激沖昏了頭,可晚上躺在榻上一想,腦子里全是那個人死前的眼神,怎么也忘不了?!?/br> “后來義父夸我眼力好,旁人都沒發覺那斥候,獨我發覺了……如今再想,即便重來一次,我照樣不會手軟?!?/br> “我們這些亡命之徒是一定不會有來生的?!?/br> 孟開平飲完最后一口酒,面色微醺,萬分肯定道:“神佛絕不會寬恕我的罪孽?!?/br> 愈是亂世,愈是教派盛行,可見只是自欺欺人罷了。他只能勸慰自己,每一次破殺戒,都只是為了早些結束這片混沌亂世,還貧苦百姓們一片清平盛世。 “算了,不說這些了!” 齊聞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望了眼山下頭的大營,強作歡喜道:“等仗打完了,你有想過去哪兒嗎?我是一定不要待在軍中了,去廟里撞鐘都比這兒好?!?/br> 去哪…… 孟開平閉上眼睛細想。 河山大好,他已去過許多地方了,待到烽火散盡時,天下景色會更加錦繡壯闊。 可他唯有一處魂系之地。 * 至正四年是齊家的慘事,而那一年的瘟疫,同樣沒有饒過孟開平的母親。 他記得,阿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時,朝廷的宣撫官又來挨家挨戶收取賦稅。六歲的他被爹爹和大哥護在身后,望著那一張張道貌岸然的嘴臉,只覺得貪婪可怖。 那群人原本是皇帝從大都派下來賑災濟貧的,可到了地方后,卻勾結當地貪官污吏一同欺壓百姓。他們以村中白事過多為由,又是打又是罵,強行奪走了家中最后一點兒銀兩——那原是為阿娘抓藥用的。 阿娘只一日未曾吃藥便咽氣了,身上蒙著刺目的白布。窗外,枯藤老樹昏鴉,夕陽西下,年幼的孟開平愣愣地守在榻邊,聽外頭孩童們故意編出的歌謠。 “奉使來時驚天動地,奉使去時烏天黑地,官吏都歡天喜地,百姓卻哭天搶地……” 于是他止不住想,如果那些人不來,阿娘吃了藥或許便好了。 往后的每個白日里,她還會牽著他上山采茶,溫柔地教他認各式各樣的果子;夜深時分,她還會在燈下一邊唱曲子哄他入睡,一邊替他和大哥縫補刮破的衣衫。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了。 是誰害死了他的阿娘? 是奉使,是派遣奉使的元帝。 阿娘年輕時,曾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可她死的時候模樣卻非常難看,瘦得不成人形,孟開平只鼓足勇氣瞧了一眼便覺終身難忘。 那段時日,遭禍的遠不止他們一家,村里死絕了好幾戶。相較而言,至少他家還有叁個男丁。 愛妻過世,孟順興不吃不喝消沉了好幾日,但他始終記得自己還有兩個孩子。于是他終究勉力振作起來,親手安葬了妻子,又憑著力氣重新找了份活計。 孟順興對兒子們說:“出身遭遇如何沒什么好抱怨的,只要不怕苦,日子總能熬過去?!?/br> 他以身作則,教會了兒子們什么叫做“頂天立地”、“問心無愧”?;蛟S他沒有為天下蒼生謀福,但他卻用雙肩扛起了整個風雨飄搖的家。 那時候大哥孟開廣已經十四,也被迫日日出去做苦力賺錢,除此之外還要負責看顧幼弟。如此熬了兩年多,一家人總算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孟順興在鄉里當上了團練,孟開平日漸長大,家中的近況也越過越好。 至正六年,孟開平八歲,機緣巧合下開始隨著父親習武。 原以為日子會繼續平靜地過下去,成年后,他會同老爹和大哥一起保衛昌溪。到了年紀便聽從鄉里媒人忽悠,老老實實娶個媳婦生些孩子,然后嘛,再想辦法把小崽子們養活大,教會他們謀生的本領,一家人平凡卻又幸福。 是的,他會盡己所能讓家人過得幸福、衣食無憂,不論他娶了誰。因為這是父親教給他身為男人的責任心。 可誰能想到至正十一年,禍事再起。 由于黃河兩次決堤,嚴重影響了朝廷的國庫收入,元廷征集二十萬百姓修筑河堤,想要在半年內將河水勒回故道。 然而,對待這二十萬勞工,各級官吏不僅克扣的工錢和口糧,還動輒打罵,不顧勞工死活。徭役過重,各個村里但凡有年輕男子都要抓走,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就在此時,有勞工在河道里挖出了一個獨眼石人,其背后刻曰: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這個石人仿佛一聲號令,萬民應聲而起。 至正十一年五月,走投無路的流民們頭包紅布,扛起鋤頭、竹竿、長槍、板斧開始起義,千萬條紅巾如憤怒的烈火,在大江南北熊熊燃燒。 不出半年,紅巾軍的隊伍擴大到十萬人;而一年后,各地的起義軍總數已達百萬之眾。 孟順興原先只是率領鄉人囤積武器和糧食自保,見此情狀,便干脆也揭竿而起。他被推舉為首領,長子孟開廣則為副將,很快,隊伍便從百人擴至千人,多次擊退敵軍,牢牢盤踞昌溪。 因為老爹造反,孟開平一瞬間擺脫了貧農身份,成了別人口中的叛軍之子。他才十四歲,可他對此一點也不害怕,相反,只覺得十分快意。 他知道自己心中有恨,父兄心中有恨,軍中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有恨。憑著這許許多多的恨意,或許他們便能推翻元廷,報仇雪恨。 但他那時還是太天真了,因為兩年后,孟順興就在與元軍作戰時中箭身亡。大哥孟開廣根本來不及悲痛便接替了父親的職位,但很快他也受傷染病,臥床不起。 戰役未完,孟開平被急召至軍中。又是一年秋風漸起,他守在兄長的榻前,就像多年前守在母親的榻前一樣。 他哽咽道:“大哥,爹已經去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br> 孟開廣卻道:“開平,不要為我流淚,外頭還有一萬好兒郎等著你。他們將身家性命都交給了我們孟家父子,你絕不能辜負他們?!?/br> 外頭的戰鼓聲已經響起來了,沉善長強拉著孟開平,為他戴上了紅纓兜鍪,將一柄長槍塞到他手中。 這里是昌溪,是他的故鄉,如果這一戰他敗了,連爹娘墳冢都不能得見了。 “大哥,我一定會勝的,你千萬等著我?!泵祥_平含淚發誓道。 孟開廣點點頭,微笑著目送他迎戰。 他堅信弟弟一定會勝,開平太過年少,這一戰會助他在軍中站穩腳跟。待他得勝歸來,染血長槍、元軍首級,這些依舊是屬于孟家的榮耀…… 只可惜,他卻沒法親眼得見了。 * 兄長故去后,孟開平真正孑然一身了。 很長一段時日里,他幾乎快要忘卻父兄的重托,一心只想逃避。 戰亂已經奪去他所有親人的性命了,他萬分迷茫、毫無準備地被推上這條路,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更不知往后該如何走下去。 至正十叁年于孟開平而言,是頹靡不堪的一年。昌溪周邊,各路叛軍都在奮力向元廷領地推進,可他只率兵縮在老家一隅,不問世事。 人若驟然閑下來,就易為雜事所迷。那時候,他同幾個親兵整日借酒澆愁,沉迷女色,干了許多荒唐事。軍中因此議論紛紛,差點將他從統帥的位子上拉下來,多虧有沉善長替他處處斡旋,諸將才顧及著過往情面未曾發作。 沉善長勸過罵過,甚至還動手揍過,可惜都毫無用處。他幾次叁番揚言要走,終究還是沒忍心。 因為他是孟開廣的摯友,故友已去,他自覺要擔起“兄長”的職責教導好孟開平,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誤入歧途。 后來憶起這一段,孟開平覺得自己也算是切身體驗過何為“醉生夢死”了。短短一年,世上該玩的幾乎被他玩了個遍,再荒唐的樂子都顯得乏味起來。 那時他自暴自棄般想,就這樣罷,還不如一輩子待在這兒。隨他們如何去打如何去爭,假如有人一統江山了,他再棄兵投靠聽任收編,總之能謀個一官半職糊口就行。 他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成家了,他的家早沒了,即便日后娶妻生子也無法撫平他內心的痛楚。 他立志要將前十六年的辛苦努力盡數拋開。每一日,都只敢在大醉之后睡倒,不醒人事,因為這樣便不必入夢了。 直到有一日,他醉后依舊入夢了。 夢里,老爹和大哥在院中練拳,說說笑笑。孟開平在遠處看著不由恍惚,還以為自己終于如愿以償回到了從前。 很快,老爹扭頭看見了他,招手喚他過去。 孟順興身形魁梧不茍言笑,吩咐孟開平取了一桿槍來,使給他看??擅祥_平手生得很,仿佛從沒碰過這物件似的,將一套尋常槍法使得亂七八糟。 他以為老爹會狠狠打罵他——畢竟從前但凡他練錯了半招,迎頭便是一頓打狗棍??擅享樑d這回只是立在他面前,難得溫和地看著他,問他了這樣一句話。 “平子,你有多久沒摸過槍了?” 霎時,孟開平心如鐘鳴,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他有多久沒摸過槍了? 約莫從大哥叁七之后罷,他根本不敢細想。 愧疚、懊惱、悔恨,萬千思緒一瞬間涌上心頭。他翻身坐起,如大夢初醒般仔細想了一整夜,反復回憶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第二日,他紅著眼眶找到沉善長,低頭認錯。 沉善長看著他,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你現下明白還不算晚,只是開平,你錯過了太多?!?/br> 孟開平怔住了,只聽沉善長繼續道:“旁的且不論,與你大哥過了聘的于家姑娘鬧了大半年,已經被她爹娘送回老家了。依照鄉里習俗,她雖未嫁,卻還是要為你大哥守一輩子寡的?!?/br> 此事他曾同孟開平提過,少年當時卻置之不理。如今那姑娘已經回鄉月余,不知可還安好。 孟開平撓了撓頭,此事他怎么全無印象?想來又是醉后聽說,醒來便忘了。 “明日我便去泗縣一趟,替大哥將婚書嫁妝退回于家?!泵祥_平堅定道:“總不能連累她一輩子,既然未嫁,讓她爹娘再替她擇戶好人家便是?!?/br> 第二日去時,除嫁妝外,他還特意備了一份厚禮當作給于家的補償。 然而到了泗縣城中,孟開平略一打聽,卻聽鄉人閑話道:“那于小娘子烈性得很,夫婿亡故,她竟要自縊相隨,可敬可敬!” 聞言,孟開平眉頭緊鎖,著急追問道:“她人死了嗎?” “那倒沒有?!编l人答道:“聽說人都放進棺材了,不知怎的,突然又喘氣了,阿彌陀佛,正是菩薩顯靈。只可惜于家原要將此事報上去,求官府賞賜貞節牌坊的,如今看來卻……哎,小郎君!” 孟開平無意再聽,立刻帶著一隊人一路縱馬到了于家門前,只見大門上掛著的白幡還未取下。 “于老爺?”他扣了扣門:“在下孟家二子,特來拜謁?!?/br> 半晌,無人應門。 于家好歹算個鄉紳,不至于連個守門小廝都沒有。孟開平直覺不妙,著急地想要翻墻,正巧手下袁復來報。 “頭兒,于家還有個后門,那門一踹便開了,不如咱們先進去再說?” 人命關天,孟開平覺得十分有理,于是一群漢子便踹破了后邊木門涌入于家院落。 “你家小姐呢?”孟開平揪住一人便大聲問道。 那人見他滿臉兇神惡煞,還以為遇上了土匪強盜,當即嚇得半死,哆哆嗦嗦道:“小姐、小姐被關在柴房……” 孟開平一聽立時變了面色。果不其然,待他沖去柴房,遠遠便瞧見那于家姑娘的丫鬟守在門外哭喊。 “孟二公子!”當日下聘,這丫鬟是見過孟開平一面的,眼瞅著他突然出現在院中,當即喚道:“快救救我家小姐,老爺要活活逼死她??!” 如此,一切都已明了。 孟開平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少女,于家二老也匆忙趕到了,見狀暴跳如雷道:“孟開平!你擅闖民宅,好大的膽子!真當徽州無人能整治你了嗎?” “徽州不曉得,但在昌溪卻是我說了算?!泵祥_平冷冷道:“在下今日原想來退婚事,還于姑娘自由,沒想到竟撞破此等齷齪之事。逼死親女以求封賞,這便是于老爺的體面嘴臉嗎?” 于老爺神情難看,只瞪著眼睛罵道:“于蟬是我的女兒,你兄長的妻子,還輪不到你這個毛小子插手!” 孟開平抱著于蟬,不顧阻攔大踏步向外走,又囑人將帶來的東西全數留下。 “于老爺,我改主意了,原先的聘禮依舊作數?!泵祥_平肅著眉目道:“從今往后,她便是我的女人,我會以兄嫂之禮待她?!?/br> “你既然狠心不要這個女兒,便當她不在人世了罷?!?/br> * 孟開平回去后,將此事同沉善長一說,卻挨了好一頓臭罵。 “簡直是胡作非為!” 沉善長踱來踱去,唉聲嘆氣道:“你救她,怎么反倒把自己搭了進去?雖說弟娶寡嫂算不上稀奇,可總歸對名聲不好,往后你若娶妻又該如何同人家解釋?” “有什么好解釋的,反正我問心無愧?!?/br> 孟開平不以為意道:“我已問了于家姑娘,她寧可跟著我也不絕回那虎狼窩去。所謂自縊,其實就是于老頭拿麻繩套她脖子上偽造出來的,多虧她命大沒死透,又醒在封棺前,不然早就下葬見閻王了?!?/br> “一招不成,那于老頭又想活活餓死她,機關算盡就為了一座牌坊。你說,這樣的娘家還能待嗎? “她未嫁夫喪,鄉里忌諱這些,便是再嫁也覓不到好人家了?!?/br> 思來想去,沉善長依舊替他擔憂:“要不先這么湊活著罷,總歸也不少這一口糧。只一條,你絕不可冒犯于她。先養著她,待日后有旁的好去處,再贈一筆銀子送她去?!?/br> 孟開平頷首道:“正是如此,我也這般打算的。她同我大哥的婚事原先只靠媒人說和,連面都沒見過,大哥待她無甚感情,但總歸有這層關系在,我必定以禮相待?!?/br> 沉善長道:“你要思慮的事情太多,郭子興的隊伍已經打到了定遠,你呢?還打算獨坐高樓、偏安一隅嗎? “自然不會,你且聽?!?/br> 少年指著帳外,驀地感慨道:“從前日日聽在耳邊的軍歌,如今才真正聽進了心里去?!?/br> 云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若非走投無路,誰肯以命搏命? 爹娘兄長的仇,乃至于這天下蒼生的苦,且交給他來報。 “荒廢了這么些時日,cao練兵馬、囤積糧草才是重中之重。外頭局勢混亂不堪,咱們踏出稍遠恐怕就要被打散了,此路不通?!?/br> 孟開平胸有成竹,繼續道:“聽聞郭子興帳下有位將領,姓齊名元興,為人豪義頗具才干,定遠便是由他率軍攻克而下的。我想,若能與此人為伍,日后定能拿下徽州全域?!?/br> “你想投奔紅巾軍?”沉善長思忖片刻道:“可惜郭子興此人氣量狹小,實非良帥。咱們若去,恐怕會被吞并得干干凈凈?!?/br> 孟開平咧嘴一笑,志氣滿滿道:“眼下局勢還不明朗,不宜妄動?!?/br> 他要以昌溪為據,壯大隊伍,靜候時機。氣量狹小之人難留將才,他等著那郭子興與齊元興決裂之日。 果不其然,僅僅兩年后,齊元興在老家鐘離召集了二十四個好手,主動向郭子興請辭。至正十五年元月,他帶著這二十四名親信脫離了紅巾軍主力,自濠州南下。 于是,孟開平看準時機,率領麾下厲兵秣馬的萬余孟家軍,自昌溪投奔而去。 “諸位甘愿舍棄身家相隨至此,是齊某之幸?!?/br> 渡江前,齊元興對眾人誓言曰:“今后不論染血沙場,抑或是成就大業,齊某絕不辜負各位!此情天地可鑒!” “唐時黃巢科舉落榜,只得黯然離開長安城,走前曾作詩曰,‘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數年后他帶領十余萬大軍攻破長安,天下皆知,敢笑黃巢不丈夫!” “今日,我亦有詩一首?!饼R元興高聲道。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 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這一年,孟開平十八歲。 他身后是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袍澤兄弟,身側是志同道合的起義將領,年輕朝氣的面孔、guntang灼熱的鮮血,孟開平遙望遠處長江天塹,心頭豪氣頓生。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跌跌撞撞走到這里,怨恨也好,逼迫也罷,一切都不必再言。 驅除胡虜,恢復中華,原就是好兒郎的志向。 此后,他絕不回頭。 —————————— —————————————— 少年一腔孤勇。你將造你的城邦在廢墟之上~ 這一章寫得很艱難,也擔心大家看得艱難。想表達的內容太多,能成功傳遞幾分隨緣了。 師杭美貌聰慧,無疑值得喜愛。而孟開平的形象在之前二十章可以說是糟糕透頂,肯定會有讀者覺得憑什么委屈女主???但我站在全書的上帝視角,不得不說,孟開平這樣的人更難得,師杭遇見孟開平何其有幸。 我寫的時候都以為這么牛逼的人生履歷是假的,然而是真的……歷史上這些少年郎只用二十年就能將很多人的一輩子走完,每一個人都是天選之子。我對元末背景還有元軍殘暴的描寫盡量壓縮了,南宋人口7000萬,元朝統一全國后只剩下3000多萬,這是人類歷史上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的大屠殺。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對當時的漢人來說這是怎樣的深仇大恨。 完全不了解明史的讀者,看這篇番外可能會認暈角色,但我真的沒能力把史料全貼上來了……實在有疑問可以評論也可以自行百度~有些角色后面最多出現只言片語,但我希望可以在只言片語間把形象立起來,盡可能不過分脫離史實。 孟開平十八歲前的經歷分了兩章,一章關于他自己,一章關于師杭。關于師杭的回憶且等他憋不住告白時再展開吧。 尒説 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