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吐心聲
“今年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禮物嗎,遙遙?” 柏遙正看著電視發呆,李章敘端了一杯熱豆漿放到她面前。 “還沒想好?!彼皂樀匮鲱^凝視李章敘。 “今年我兼職賺的不少,要不我先給你轉一些吧?!?/br> “啊……今年讓我自己挑禮物嗎?” “是啊,一眨眼你就快成年了?!崩钫聰⑻羝鹚囊痪^頭發,垂眼道:“好快啊?!?/br> “你念大學不經?;丶?,我們見得少了,所以你才覺得快吧?!卑剡b趴在沙發上嘟囔道。 李章敘思索了會兒,掏出手機給柏遙轉了錢,對她微微笑。 那笑容像被太陽照耀得不徹底的海水,晦暗不明,表面上溫柔無波,內里卻帶著疏離。 她知道他想說什么,可能只是因為她的生日將近,所以現在才說不出“人都會面臨越來越多的離別”這種話。 她討厭這種感覺。 李章敘裝什么呢?就這么喜歡做一個完美干凈的哥哥,察覺到她的戀慕一直想要把她推開? 明明他跟爸媽一樣……好像那天晚上在床上自慰的人不是他似的。 柏遙把避孕套從床頭柜里拿出來,拆了一個拿在手里,琥珀色的眼瞳平靜地注視著這個避孕套。 她以為從那天晚上以后,他們兄妹二人就已經冰釋前嫌、重歸于好。 現在看來好像根本就是她的妄想罷了。 他們兄妹二人是父母yin欲的產物,不被期望著來到這世上,卻要因為父母的欲念承受這世間的諸多苦難。 她仍然記得夜半時,她想去找哥哥要安慰,以為那個人是她永遠的依靠,無時無刻都會包容地接納她。 可是陰暗的房間里,少年隱忍的喘息和微聲輕哼、被白色被子掩蓋著的聳動…… 小小的她不知道哥哥是在干什么,但是直覺告訴她不應該發出聲音。 長大了之后,她才知道:就連哥哥也能從這種事中獲得歡愉。 性別是分離他們的第一堵墻。 往后,只會有越來越多的墻把他們這對兄妹分離。 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終究會被“宿命”二字稱代,把這天生最親密的二人劃分得越來越遠。 生日的前一天,柏遙被周璟叫出去喝酒,回來的時候又是醉醺醺的。 李章敘無奈地給她收拾房間,道:“讓你好好玩,也沒讓你這么瘋?!?/br> 他搖了搖頭,把曬干的衣服迭好放在她床邊的衣柜里,卻發現一個塑封包裝的東西。 “快遞怎么還放衣柜沒拆完……”李章敘看到那泡泡塑料紙想拆,卻被那硅膠產品的形狀驚詫得眉頭皺起。 他顫抖著問道:“柏遙,這是什么?” “還能是什么……”柏遙用小臂蓋在眼睛上,艱澀地說了句話,可是下一秒她的小臂就被人拉了起來。 那雙平日里波瀾不驚的眼睛終于盈滿了憤怒,柏遙竟然覺得這人生氣的時候比往常不生氣的時候好看得多,可是他的手捏著自己手臂的力度是那樣大,好像要把她的小臂折斷一般。 “哥,你把我抓痛了……” “李松岳?或者是你那個男同桌送的?他們糾纏你,還要給你送這種東西?” 柏遙這時才看清楚他手里拿著的東西,面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哥,不是他們送的,是我用你給我的錢買的?!?/br> 李章敘睜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了這世上最荒唐的事,嘴唇蒼白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能說出什么來。 他放下了柏遙的小臂,沉默著,轉身想把手里的成人玩具放回原處。 可是他的手背被她溫暖而柔軟的手覆蓋,好像她想要安撫他的顫抖。 李章敘只感覺背后被親生meimei的臉靠著,聽到她悶悶的聲音:“哥,我全都想起來了?!?/br> 天地之間,只有他們知道彼此的罪孽。 她看見父親身后、從門邊慢慢探出了一張臉。 父親像崩山傾頹一般,直直向她壓來。 那幾秒鐘很短,柏遙卻記得父親的面上閃過好幾種情緒,由憤怒轉為失措,再轉為驚愕。 哥哥的臉被窗外的燈光照亮,說不清他面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她只記得他眼下那顆淚痣,隨著他眼周肌rou微動,像一顆盈盈的淚。 又好像一點微末的血。 在李章敘的每日的明示和暗示下,她一直相信那只是一個巧合:父親的死是因為酗酒和踩到油腳滑。 可李松岳的到來打破了所有她虛假的慰藉。 在海邊的那個夜晚,在簡桐的懷中,她只覺得自己的手上沾滿了洗也洗不清的血,一如那一夜般慘烈。 那個月亮照徹的夜晚,自己顫抖著拿著半個尖銳的玻璃酒瓶,李章敘在父親的背后一推—— 兄妹二人共同完成了一場血色的兇案。 “……你想起來了?!崩钫聰⒄f出一個肯定句,道:“怎么,怕嗎?或者,想去跟養父告發我?” 柏遙卻沒有直接回答這些問題。 她濕熱的呼吸噴薄在他背后,搖了搖頭。 “往年生日,哥都會問我喜歡什么,今年卻直接給了錢。今年,真的不問問我生日想要什么?” “那遙遙,想要什么?” “哥,我一直,都很聽你的話?!彼_口:“你要我好好學習,考上好學校,我考了。你跟我說父親是自己滑倒的,我也就一直這么騙自己?!?/br> “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就這么慢慢地長大??墒俏覀儍蓚€人,按照看似正常的道路行走著,能夠相處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了?!?/br> “為什么?我明明很聽你的話,不是嗎?為什么你要三番五次地把我推開,美其名曰想讓我變好。我按照你的希冀生活著,卻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甚至連自己都不了解、看不清?!?/br> “愛情是什么樣的?我看到父母交媾的時候,覺得好惡心啊。就連哥哥,也會半夜偷偷自慰,從這種事中得到快感……” 李章敘知覺她看到了他的不堪,想說話:“你……” “你表面上說希望我長大,希望我變好,卻又因為我買成人玩具生氣。你只是不說罷了,你明明跟父母一樣,想要控制我,去達到你心中‘好’的那個標準,你敢說不是嗎?!” “為什么相愛的人要做這些?我真的很不理解,也很厭惡。我甚至也不知道到底哪個地方能讓我獲得快感?!?/br> “但是如果,那個引路的人是你……” 李章敘察覺到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他認命般微微仰起頭,仿佛一個早已被宣判了死刑的罪人,喉嚨里空氣摩擦著喉管,即將面臨一場無法逃離的審判,企圖讓她冷靜下來:“柏遙,我們是親生兄妹?!?/br> “哥,兄不兄妹的要緊嗎?如果我要離開你,去跟另外一個男人交媾,在別人懷抱里歡聲笑語,平心而論,你真的能真誠地祝福我?……” 柏遙聲音里帶了絲哭腔,說道:“哥,除了你,其他一切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如果你不要我,那么隨便是誰,我都可以,因為沒有區別了?!?/br> 李章敘終于忍不住轉過身來,看到她滿眼淚水中望過來的眼神,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怎么不知道?”柏遙哭著,笑著,一雙漂亮的眼睛里盛滿透明的淚水,把他的一只手拿起,貼到自己面龐,輕輕用臉蹭。 ——就好像他日常主動會做的那樣。 “哥,除了你,我一無所有??墒乾F在,好像連你,我也無法完整地擁有了?!?/br> 李章敘沉默了半晌,看著她,搖了搖頭。 “我以前想過很多次。我身體里流淌著父母的血,身上都是他們的影子,也許終究一日也會變成他們。到那時,我就永遠逃不出這個家了?!?/br> “上天臺晾衣服的時候,我好幾次都想跳下去??墒强吹侥銓ξ倚?,叫我哥哥的時候,就好像這個世界又沖我伸出手,要把我拉回去?!?/br> 李章敘把她耳邊被眼淚沾濕的頭發別到她耳后,深深嘆了一口氣:“崽崽,我也只有你了?!?/br> “我一直不想強迫你做任何事情,也不想把你拘束起來,因為一旦這么做,我就跟他們就徹徹底底沒區別了?!?/br> “我告訴自己,要冷靜,要理智??墒钦娴拿鎸δ?、觸碰你的時候,”李章敘低頭靠在她肩膀上,貪婪地聞著她發間的香味,死死抓住她瘦弱的肩膀,身上有些顫抖:“從我這里,得不到戀人的正常感情。你做一個正常人,不好嗎?” 柏遙哭著撲進他懷里:“那你呢?你把我從泥潭里扶起來,托著我,告訴我要飛得遠遠的、高高的,你有沒有想過,我怎么可能舍得放手?你從來都想著我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你想過你自己嗎?” 她脆弱地顫抖著,像驟雨里一片被打落的花瓣:“那些見不得光的,死亡、欲望……就算是深淵,我也不想你孤身面對,我們一起踏入,好不好?” 李章敘聽到她的話,下唇顫栗著,終究垂下那雙深沉的眼睛與她對視。 只一瞬間,他便把她緊緊地抱著,眼淚終究像雨般落了下來,懷抱的力度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這偌大的世界,其他的聲音都不存在了,兄妹二人狼狽地嗚咽、哭泣,仿佛除了彼此以外再也沒有什么能夠賴以生存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