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盧海
為了不引起遭動,他們趕在第一聲雞啼前,將被挖開的墳墓一一填平恢復原狀,匆匆回到旅館。 好不容易耐著性子等到天亮,司馬昂立刻根據中年男鬼提供的線索上網搜索花蓮老人之家的資料,隨后捏造了一個假的身份,偽裝成盧海的遠房子姪輩打了通電話到花蓮老人之家。 經過一番隱晦的旁敲側擊,他從護理人員口中證實盧海確實是住在那個地方,只是他早已改了名不叫盧海,而是盧琛。 據說盧海今年已經一百零六歲,中風癱瘓在床十幾年,子孫也都不愿理會他,每天只能像個活死人般地躺在床上,偏偏卻還死不了,接電話那人在話筒中頻頻嘆氣,說真不知他這樣活著是福氣還是遭罪。 司馬昂聽在耳里不住冷笑,他當然死不了了,因為陰界早已當他是個死人,他自作聰明佯裝死亡逃避鬼魂索命的方法,同樣也讓自己變成了「黑戶」。果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悲之處。 不過他并不打算多管間事,畢竟這是驢海自己的選擇,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引導鬼新娘找到他的新郎,讓所有受到牽連的鬼魂獲得自由,順便保住某人的一條小命 原本柳昱是打算想一起跟去的,畢竟盧海的生平如果能夠搬上節目,絕對會引起很大的噱頭??蓮堁u作一聽他又打算再請假,差點隔著話筒哭了出來,光是一個晚上的客訴電話工作人員就已經接到手軟,再讓他繼續請假,電視臺大概就要被砸了。 柳昱見這陣勢也不好繼續請假,和司馬昂商量了一下,兩人決定分開行動,柳昱搭高鐵趕回臺北上班,司馬昂則負責到花蓮去把盧海給找出來,已終止這場鬧劇。 從高雄到花蓮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當司馬昂找到老人之家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他向住口處的警衛打了聲招呼,沒多久一個修女就匆忙從里面走了出來。 那修女是老人之家的負責人,姓陳,大家都稱呼她陳修女,今年已經五十二歲,從她三十歲接管老人之家的營運開始,盧海就是這地方的病人,他生性古怪從不予人交談,對人充滿了戒心,就連對自個兒的兒孫也沒給過多少好臉色,久而久之來看他的人自然也就少了許多。 自從五年前他中風整日躺在床無法動彈,脾氣更加暴躁易怒,甚至還對看護人員出現了污辱性的言語,愿意接近他的人也就更少了。而且他還有個很奇怪的習慣,在脖子上掛滿系著紅繩的符包,任何想要碰觸的人都會受到攻擊,曾經有一個義工因為不小心拉扯到他的護身符,被他生生咬下了一大塊rou。 陳修女邊說著邊領著司馬昂在老人之家中走著,那里面很安靜,三三兩兩的老人靜靜聚在一起,或坐在草坪上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或偶爾有一兩聲大笑或者大哭,還有些人低低叨唸著想回家,更多的是雙眼凝視著遠方,像是在懷念遠方的親人又像是在憑弔消失的歲月。 時間的流逝在這里極為緩慢,一分鐘似乎抵上了外界的五分鐘,沉重的空氣壓得司馬昂喘不過氣來,雖不至于死氣沉沉但卻沒有什么活力,就像是看著夕陽逐漸落下的感覺。 他們越過中庭的草坪,走入一間水泥色的樓房,走廊很寬闊,打掃的纖塵不染,地面是全黑的大塊方磚,墻面刷得雪白,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氣息,兩側併列一間間的病房,房門外表是鐵質的,也是白色,上面還有一扇鐵窗。這里住得是一些需要特別看管的老人,他們因為被兒女拋棄或其他因素被醫師認定有攻擊性傾向,需要隔離處理。 半開的門后傳出老人不堪入耳的怒罵還有幾聲細碎地哽咽,司馬昂看見陳修女雙眉出現一條細痕,下一秒一個年輕女孩子掩著面從里面跑了出來,將門「砰」的關了起來。 「唉!又一個可憐的孩子?!龟愋夼畤@著氣輕輕搖頭,司馬昂從半開的小縫往內瞧,一個老人躺在床上,臉上的皺紋就像是乾燥的樹皮,可一雙瞇起眼露出兇光,口中還不乾不凈地咒罵著跑出的護士。 「老人家的精神看起來,似乎挺好的?!顾抉R昂淺淺地勾起嘴角,讓自己的情緒看起來處于高昂的狀態,他是以親人的名義來探望盧海的,自然得表顯出關心。 「是很不錯!」陳修女苦笑著道:「以一個百歲高齡的老人來說實在太好了一點?!拐f著她的青筋跳了幾下,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這一切都要感謝你們的照顧,」司馬昂握著陳修女的手,表現出十分感激的樣子,「能讓我和他說上幾話嗎?」 「你想和他說話?」陳修女聽著便是一愣,「可這不合規矩呀!而且他的記憶越來越差,根本不認得什么人了?!?/br> 之前司馬昂打電話來時只說想看看盧海的近況,可沒提過要和他說話,他們曾答應過盧海,不經過他允許就不讓任何人見他,雖然她對眼前這年輕人頗有好感,但是…… 司馬昂見狀從眼眶中硬擠出了幾滴眼淚道:「我母親是他最小的女兒,早年一直住在國外,所以我從小就沒見過他老人家幾次,去年我母親過世,再三交代我一定要來看看他,我拜託你就讓我和他說點話,算是成全我一片孝心……」 看司馬昂說得可憐,陳修女的心有些軟了,她支開附近的工作人員后將門打開,對司馬昂說道:「你既然有這孝心,我也不好阻攔你。只是我不想進去,他那脾氣我們可受不住,你就自己到里面和他好好說些話,十五分鐘后我會再回來的?!?/br>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顾抉R昂有禮地說,朝她行了個禮,陳修女笑了笑后轉身走了開來,口中喃喃自語沒想到那么討人厭的老頭,竟有個如此有禮貌的孫子。 看著陳修女的身影慢慢自轉角隱去,司馬昂臉上疏離有禮的笑容一點一點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滿惡意的神色,犯罪之人都會有報應,他體內鬼胎的血液正在蠢蠢欲動,等著看盧海會受到什么樣的懲罰。 逃,能逃得了多久呢?舉頭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 他手指輕彈,頭頂上的燈光瞬間閃了幾下,身后多出了大大小小數個圓形的黑影,十多雙泛著青綠色幽光的雙眼在陰影中閃呀閃的,射出足以將人燒成灰燼的熊熊恨火。 找到了,他們終于找到那個殺人兇手了! *** 由于得到陳修女的「默許」,所以司馬昂在沒有任何顧忌下大搖大擺的走入了病房,盧海的房間擺設很是豪華,有床、柜子、音響還有電視,若不是四周那純白的顏色,幾乎讓人以為這是間高級套房。 司馬昂來到床邊時,盧海正低著頭不知碎語著什么,他因為中風的緣故左半身無法動彈,但做些簡單的動作還是可以的。 興許是心中有鬼,盧海年紀雖大聽覺卻異常靈敏,一聽到腳步聲即刻抬起頭來,用戒備的眼神盯著莫名出現在他房里的青年。 「你是什么人?」沙啞的嗓音從老人口中發出,讓人聯想到乾涸已久的河床。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司馬昂翹著腳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似輕柔地聲調卻透出令人無法反抗的威嚴,「重要的是,你是誰?你真的只是盧琛嗎?」 「你在胡說什么,」盧海霎時瞪大了雙眼,注視他的眼神像看到鬼似地,顫抖著手拿起一旁的物品就朝司馬昂身上砸去道:「滾!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現在就給我離開?!?/br> 杯子的碎片擦過司馬昂額角,劃出一道紅色的血痕,可他恍然未覺地笑著,刻意地靠在老人耳邊,「離開!這恐怕有點難度,我可是專程來找你的,你該不會忘了自己曾經欠下過什么?你還記得蕭云柔嗎?」 「你到底……」盧海顫抖著指著他,臉上被赤裸裸地恐懼所填滿,這個青年口中尖銳的語氣刺痛了他,就像把鋒利的錐子毫不猶豫地穿戳他心底深處多年來都不敢想起的秘密。 「我呀!」司馬昂低低笑了幾聲道:「我是你的報應、因果,是來向你索債的人?!?/br> 「什……么……」 「看看四周,你不是真忘了自己是誰吧?我可是替你帶來了不少老朋友呢!盧海?!顾抉R昂不疾不徐地開口,聲音溫柔而輕緩,卻讓躺在床上的人渾身發冷。 隨著熟悉的名字出口,盧??菔莸纳碜佣秳尤顼L中殘燭一般,下一秒房內景物跟著發出變化,一顆接著一顆的鬼頭,逐一出現在病房內,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瞪視著他。因為稻草人替身的法術被破解,鬼魂們的目光不再受到矇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祂們恨不能吃他的rou、喝他的血。 「不要過來,走開,全部給我走開!」盧海一手放在頸項上方握住衣領上外露的一圈紅色物體,一手朝半空中胡亂揮打著,口中歇斯底里地發出尖銳的嘶吼。 「請問,有問題嗎?」一名看護聽見盧海的叫聲從外探頭進來,可普通人正常情況下是看不到鬼魂的,再加上盧海平時對他們并不友善,所以那看護只看一眼,就在司馬昂溫潤的笑容下紅著臉退了出去。 「可惜呀!看來你的人緣不怎么好呢?」見看護離開,司馬昂雙手環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鬼頭將盧海團團包圍,那種復仇即將成功的喜悅,讓他似乎也跟著沸騰起來。 可不知為什么,那些鬼頭在來到他床邊后就停了下來,好像有堵看不見的墻擋住了他們,讓他們無法在往前靠近,鬼頭氣得在原地蹦蹦直跳,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盧海見鬼頭無法靠近他,臉上懼色漸漸退去,得意的笑了起來,「哈哈哈,你們動不了我的。你們活著的時候拿我沒轍,死了也一樣是沒用的廢物?!?/br> 「是嗎?」司馬昂挑了下眉,微瞇的眼細看著他的頸子,促不防一個箭步走上前去,大手一身朝他頸子抓下?!竻^區幾個護身符就想避開天道輪回,你未免太天真了?!?/br> 「你想干嘛?」盧海一見他的舉動,驚慌失措的叫嚷起來,本就慘白的面孔登時血色全無,「不可以,不可以碰呀!」 只見司馬昂慢條斯理地縮回了手,掌心上赫然握著一大捆紅繩,紅繩底下系著來自各個不同宗派、宮廟的護身符包,數量之多儼然到了難以估算的地步,難怪他死活不讓人碰到了。 「啊啊啊——還給我,快把東西還給我?!贡R海伸長手畢慌張的想要把符包搶回,一個重心不穩從床上跌了下來,乾扁的手指還不死心的拉著司馬昂的小腿,「求求你還給我,我有很多錢,全部都可以給你,只要你還給我,我還不想死呀!」 司馬昂冷漠地裂開嘴,居高臨下殘酷地看著他道:「你以為錢是萬能的嗎?這世上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你就好好品嘗自己親手釀下的苦果吧!」 說完他嫌惡地看了眼手上那堆護身符,隨手將東西從窗外丟了出去,神明應該是保護善良的人,而不是掩護作惡者的罪行。 「哈哈哈,我要吃了他?!?/br> 「挖出他的心臟,看看那是什么顏色?」 「該死……,你該死呀——」 鬼頭帶著歡愉的咆嘯一涌而上,失去護身符的阻擋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鬼魂的復仇,他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一口鋒利的白牙。 盧海跪在地上,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彷彿這樣一來就可以自欺欺人的當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鮮血從那些鬼頭的斷頸還有眼、耳、口、鼻處流出,濃稠還帶著腐敗的惡臭,落在盧海的身上。 盧海的雙眼圓睜,瞳孔因恐懼而擴大,過大的刺激讓他的身體產生痙攣,還有呼吸不整的現象,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可空氣似乎怎么樣都進不了肺部,只能像隻缺水的魚似地痛苦掙扎。 「小心點!別這么快弄死他,好好享受復仇的快感?!顾抉R昂朝鬼頭們冷笑地丟下那句話后,點了根菸慢慢走出了病房,臨走前還不忘將門給關起來,掩蓋住那一聲接著一聲凄厲的吶喊。 約莫十分鐘后,坐在辦公室中和陳修女間談的司馬昂聽見外面傳來了看護的慘叫聲,沒多久有人來通知盧海被人發現陳尸在自己病床的地板上,雙眼牢牢盯著天花板,看樣子似乎是被活活嚇死的。 司馬昂表現出一副哀痛欲絕的模樣離開了老人之家,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神祕青年在轉身時嘴角是微微上揚的,但這一切還沒有結束,對盧海來說他的贖罪才剛剛開始。 想來他在地獄的日子,必定會精采萬分,真是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