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店
隔日天方亮,兩人就開著車上了高速公路,他們經過一晚的討論后一至認為既然那幅絹畫出自鹿港老街的古董店,那么那間店的女老闆或許會知道畫的來歷。 柳昱坐在車上,表面看似平靜其實心里一片混亂,絹畫滴血的畫面不斷出現在眼前,瞧著外面那些不斷快速向后移動的樹木,彷彿見到無數張牙舞爪的鬼影衝著他猙獰微笑。 司馬昂見柳昱不說話,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特別搭理他,只是專心看著路面,可他腦中絲毫沒有間著,詳細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重新整理,試著想找出頭緒。 到鹿港的路程并不算長,不過是四個多小時的時間,兩人下車的時候才上午十點多,許多店面都還沒有開始營業,因此和柳昱上次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但他的記憶在某些時間點還是挺不錯,只見他帶著司馬昂在大街左拐右繞,沒多久兩人眼前就出現一間模樣古樸的建筑。 這次整個店鋪的外觀比上回看起來更加老舊,匾額上斑駁的燙金大字透出不為人知的頹廢。門一樣是虛掩著,但這一次那女老闆卻是斜倚在大門口的躺椅上,身上一襲青紫雙色鑲邊的鳳仙裝,半瞇著眼悠悠的抽著水煙。 「老闆你好,請問還記得我嗎?」柳昱走到女人跟前有禮的詢問,不管看多少次,他都覺得對方身上有種奇特的存在感,好像是人又不是人。 「你終于來了,」女老闆睜眼瞅著他,似乎一點都不訝異柳昱的出現,「我等你很久了?!?/br> 「你早就知道柳昱會再回來?」司馬昂看著女老闆微微皺了皺眉,「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女老闆隨手撥了下垂落的發絲道:「我不但知道他會回來,還知道你們想要問什么,不就是那個絹畫中的女人變成鬼了嘛!」 「說!你有什么目的?」司馬昂眼中閃過一絲戒備,這女老闆讓他有種奇特的熟悉感,她的身分絕不只是表面上看到得這么簡單。 「放輕松點,不需要這么緊張,我和你一樣,都是徘徊在陰陽兩界的人?!古祥浿齑轿?,笑得既美且艷,「你應該能感覺得出來,我并不是人,事實上我是個鬼,而且是個鬼差。不過我和其他鬼差不同,我專門在人間販售古物給予他們有緣之人?!?/br> 「不會吧!我到底走得什么運呀?」柳昱一聽不禁翻了個白眼,有種想昏倒的衝動,居然買個東西可以撞鬼,這種小于萬分之一的機率也能讓他碰上,老天爺是不是太「厚愛」他了,沒準他該去買這期的樂透才對。 女老闆被他的模樣逗樂了,單手掩住唇瓣輕笑,「你不用怕,我不會害你的,若是我想要害你,你現在還有命站在這我說話嗎?」 「若你沒有想害他,那么為何要把有問題的捐畫賣給他?那絹畫中的女鬼又是怎么回事?」司馬昂將柳昱推到身后沉聲質問,如果此地有鬼差鎮守,女鬼便沒有可能肆意妄為,除非獲得對方的許可。 「我說了,這里的古物只販售給有緣之人。他既然與那幅古畫相互吸引,就表示女鬼和他之間存在獨特的因果,」女老闆平靜的回應,沒有因司馬昂不友善的態度而不悅。她,并不是他們的敵人,也不想與他們為敵。。 「能否麻煩你說清楚一些?!垢杏X出對方沒有惡意,司馬昂的態度也較先前和緩許多。 女老闆長長吐了口氣,轉頭環視店鋪內的物品,「在你們眼中這是間很普通古董店,但你們可知這里頭真正賣出的并非是古董,每件古物里頭都藏有一個或者數個心愿未了的魂魄?!?/br> 「什么意思,這里面明明全都是古董呀!」柳昱因她的話好奇地探出了頭,圓圓的大眼睛用力眨了幾下。 「你再好好看一次?!古祥浾f完將手中的水煙朝店里揮了一下,一道細微的光芒閃過,里面的擺設緩緩出現了異狀,每件物品的上頭都出現淡淡的影子,有得是一個、有得是兩個,甚至有五六個影子,都被一條細到rou眼難以察覺的繩子和物品綁在了一起。 「媽呀!你、你居然賣鬼?!沽诺纱笱劬︻拷Y舌的說,一不小心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錯了?!古祥洆u頭道,「我賣得并不是鬼,而是連系他們的因果,就如你和那女鬼一般。在這里的鬼生前都有一段尚未了結的緣所以無法投胎,我的工作就是負責協助他們結束在生時的因果,幫助他們重新步入輪回?!?/br> 「這么說,柳昱就是那女鬼未了的因緣囉?」司馬昂想起那女鬼看到柳昱時所說的話。 「不,他完全是個意外,雖然他與畫之間有些微的羈絆,但我真正想要的客人嚴格來說并不是他?!古祥浲锻诺难凵窈苁菬o奈,「你應該記得當時我一開始并不同意把畫賣給你的,事實上就連你能夠進到這間店,也是一種偶然?!?/br> 鬼差所開得古董店在陰間有另一個稱謂叫鬼店,是只有受到前世因果牽扯的人,才能看見并且進入的店鋪,那天柳昱和李正賢之所以能夠來到這里,純粹是因為空間發生了些微的扭曲,才會讓兩人意外闖了進來。 「既然是如此,你為什么還會把絹畫賣給他呢?」這一點就是司馬昂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因為我發現他和那女鬼,還是有一點點因果關係的?!古祥涱D了一下道:「幾年前網路流傳過一篇文章《今生你嫁的人,就是前世葬你的人》,他和那女鬼的緣分,就像是那故事中替女尸蓋上衣服的人,他們之間確實有存在著因果,只是和女鬼有姻緣糾葛的人不是他?!?/br> 柳昱和女鬼間的牽絆,并不強大到足以影響對方重新投胎,但那天他卻闖入店中而且開口要求買下那幅絹畫,這樣的發展是千年也難得出現一次的特殊情況。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是現在那女鬼認定她要找得對象是我,站在道義上是不是你應該想點辦法?」雖然是自己堅持想買那絹畫,但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畢竟自己并非那女鬼真正要找得人。 「你放心,我既然把事情告訴你們,就不會打算袖手旁觀,不過兩位也在門口站了許久,要不要隨我進入店里喝杯茶呢?」女老闆說著優雅地站起身來,推開店門往里面走,兩人這才發現整間店不知何時已改了模樣,里面多出了一個雅致的茶室。 *** 女老闆引他們入店坐下后,為兩人泡了一壺雨前龍井,那入口回甘的甜味讓他們從一早開始就緊繃的神經紓緩了許多。 柳昱足足喝了兩杯茶后才開口問道:「你說不會袖手旁觀,那是不是可以請你去把那女鬼帶回店里呢?」 女老闆表情為難地開口道:「不是我不想,而是她已經離開店里,就不屬于我的管轄范圍?!谷私缬腥私绲穆煞?,鬼界也有鬼界的規定,就算是鬼差也必須遵守。 「那該怎么辦?她給柳昱七天的時間,現在只剩六天了?!顾抉R昂的神色有些焦急,他和鬼打交道的時間久,知道他們的執著遠比人來的可怕。 女老闆道:「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只要解開女鬼的誤會,讓她知道柳昱不是她要找得人就可以了?!?/br> 「解開誤會不難,只是該怎么做?」怕就怕那女鬼根本不給他們解釋的機會。 「我不會要你們真去找那女鬼說理,而是要你們找出她真正該嫁的人?!古祥浾遄弥~句,「那絹畫是她出閣當日,父母為留念而請畫師繪製,可惜她還沒到夫家的途中就遇上土匪身亡,如果你們能找出她當時要嫁得對象,事情應該就能夠自然化解?!?/br> 「但對于她的身分背景我們一無所知,該從哪里查起?」除了那幅絹畫以外,柳昱對那女鬼可說是一無所知。 「所以你們才需要我不是嗎?」女老闆笑著喝了一口茶,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本薄薄的記事本遞了過去,「諾,這是那女鬼的生平資料,你們看完后應該會有幫助?!?/br> 「怎么不是電腦?我上次看到牛頭馬面出現時可是帶著筆記型電腦耶!」柳昱看著那傳統的紀錄工具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地府已經全面進入電子化時代了。 「那是最近五十年才開始的,那女鬼已經死了一百多年了,當年的檔案還是紙本資料?!古祥浀亟忉?。 儘管地府的發展比人間快了近百年,可清末民初的時候還不時興用電腦呀! 雙方交談間,司馬昂已經將那冊子翻了開來,一行行墨水寫下的字跡逐一從紙張浮現出來。 蕭云柔,河北省淮安人,生于清溥儀三年,當地舉人蕭然獨生女,與廣東鹽商盧繼光的獨子盧海幼有婚約。 然十四歲那年,她卻與寄居家中的遠房表哥許成暗萌情愫,甚至私下互許終生,沒想到被家人發現,她被下令禁足而許誠則被趕回鄉下,半年后就傳來許成因病逝世的消息。 她傷心欲絕想投河殉情卻沒死成,意外被一個路過的年輕人所救,事后才知道那年輕人就是經商路過的盧海,自此一顆芳心全寄在未婚夫的身上,滿心期待嫁為人婦的日子。 十六歲時,她坐上花轎從河北嫁往廣東,出嫁當日父母請畫師繪下絹畫一幅做為紀念。本以為她從此將要展開一段新的人生,不料途中遇上搶匪,蕭云柔不怨受辱極力反抗,掙扎被亂刀砍傷丟入河中活活淹死,死后因心愿為了無法投胎,因此進入鬼店之中。 其未婚夫盧海聞蕭云柔死訊后終生為娶,于二十五歲外出反家時被馬賊所殺,尸身焚為骨灰供后人貢于家中祭拜,二次大戰后盧家后人移居臺灣,現居高雄左營一帶,骨灰罈也已葬入墳中…… 而在記事本后半部,還會有三張素描的人像畫,女子屬名是蕭云柔,另外兩名男子分別是許成和盧海,其中許成的畫像竟和柳昱的模樣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嗎?」柳愈看著記事本的內容低語,原來這就是他看到女鬼的畫像時,會莫名受到吸引的原因。 「可若是依上面記載判斷,該名女鬼生前是個癡情的人,怎么會忘記自己未婚夫的模樣?」司馬昂對此有些百思不解,之前說過攝青鬼那樣記憶錯落的鬼魂是少數,那蕭云柔的鬼魂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古祥浰茋@息般地呢喃,她在這個地方看過許多鬼魂從一開始的充滿希望等到絕望,最后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卻仍殷切執著于生前的最后一點心愿。 可鬼魂也曾是人,所以也會有人的習性,當他們的記憶開始模糊,就會加上自己的主觀意識來做詮釋,這種情況下真相或多或少都受到些微的扭曲,所以才會需要鬼差來幫助他們。 「那女鬼,好可憐呀!」柳昱擤了擤鼻子,感覺眼眶澀澀的,如果他是那女鬼,大概也會想找到自己的丈夫吧! 「小昱兒,我勸你多馀的同情暫時收起來,別忘了她現在想要你的命?!顾抉R昂白了他一眼,轉向女老闆問,「我已經知道他的后人住在高雄,但現在的問題是如果他已經投胎該怎么辦?以那女鬼執著的程度,恐怕真的會為了成親而殺人,那還是有人會喪命?!?/br> 作為一個天師,防止鬼魂肆意傷害生者,是他們與生俱來的責任,因為他擁有常人所沒有的「能力」。 「不,」女老闆的雙眼變得有些晦暗,「他絕對沒有投胎。因為他直到現在都沒有前往地府報到過?!?/br> 盧海的鬼魂死后就人間蒸發,不管鬼差用什么方法都找不到他,所以蕭云柔才會日復一日的等待,最后連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人,都記不清楚了。 「哦!這么看來此次的事情愈乎遠比我想得還要復雜許多,」司馬昂指節一下一下輕敲著桌面,「如果不是當時我還和柳昱不認識,還真要懷疑這是不是經過巧妙設計的偶然?!?/br> 尋找未婚夫的女鬼、意外闖入的前世情人、莫名消失的男鬼,三者串聯起來,卻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就像早知道自己和柳昱會認識的一連串有計劃的預謀。 女老闆困窘地扯了幾下嘴角,表情看起來有些不自然,可一句話也沒說,反倒是柳昱納悶的開口,「什么意思,這是和我們認不認識有關係嗎?」 「沒什么,只是開開玩笑罷了?!顾抉R昂皮笑rou不笑的回應,想設計他幫忙不打緊,不過事后的代價可是很昂貴的,沒有人規定「顏偉的徒弟」就該要和師父一樣對鬼界充滿「善意」,很不巧他最討厭的就是鬼! 「呵呵,你想太多了?!古祥浶θ菟查g變得僵硬,打死她也不會承認,自己確實知道了兩人遲早會相遇的事實,畢竟她最擅長的就是「因果」。 柳昱并不是「前生埋了那女鬼」的人,可司馬昂卻是「前生埋了柳昱」的人,因果往往就是這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