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好夢尚溫
你知道,熱烈去愛戀一個人是怎么樣的滋味嗎? 你知道,痛失所愛之后連遺憾也焚化成灰的無望有多令人煎熬嗎? 你知道……奇跡一般失而復得,除了喜悅之外,還代表了什么嗎? 是足足二十年的輾轉反側,夜深難寐; 是每一次不經意回想起來,就一次痛徹一次,然后逐漸麻木,卻又希望從痛楚中獲得一二慰藉; 是即使無比痛苦,也好過被歲月沖刷去舊人的音容笑貌; 是生活中處處都是她的痕跡,卻不見斯人回首,笑顏如花; 是每每午夜夢回間,耳畔腦中,都縈繞不去最后一面時她眼畔那細微的柔和。 是那靜謐安寧的藍色眼眸啊,仿佛蘊藏一切包容和撫慰的溫柔……終于回到他身邊的莫大喜悅。 意識到伊蓮娜回來了的那一刻,歐泊顧不上什么生死什么陰謀,他也來不及顧忌了。 沒有什么比她的事更能奪取他的心神和注意力。 并且,歐泊的懷疑從來不會用在伊蓮娜身上,他幾乎盲目地愛著當年突如其來降臨在他世界的女孩。 死別二十載,今朝終得相見。 如此,怎能不喜,怎能不嘆,怎能不憂? 當昔日伊蓮的一顰一笑和眼前人完美重合,克制著不叫破她的身份,就已經是歐泊那岌岌可危的理智在努力堅守最后的底線。 隨喜悅而來的,還有更為可怖的恐慌與后怕。 害怕再次失去,害怕再次見她,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境,害怕夢醒之后,一切美好會連同她一起如夢幻泡影般消散無蹤。 就如同過去的每一晚,夢醒之后,夢中如何,全忘干凈。 在見到蒙面的“青隼”的第一眼,歐泊就篤定這就是她,可笑格洛還以為能瞞過他,怎么知道不必什么如山鐵證,他一眼就認出那是他朝思暮想、曾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心上人,伊蓮娜。 而只有在被伊蓮娜那雙溫柔平靜的藍色眼眸注視著的短暫時刻,歐泊才能感受到真實。 她真真切切回到了他眼前,站在他身畔。 當奇跡降臨,好不容易熄滅的偏執在瞬息之間隨著燎原的愛欲席卷了歐泊的世界。 就如同此刻。 歐泊守在床邊,深沉的暗綠中醞釀著無言的風暴。 他一直跟著百獸的船,從香波地一路跟蹤而來。 凱多怎么敢帶她來這里——飛空海賊團的大本營,金獅子史基的所在。 伊蓮是自愿來的嗎? 還是說,失去過往記憶的伊蓮,是真的把洛克斯海賊團的混蛋們當成了掏心掏肺的家人,包括狡詐的史基? 歐泊揉了揉眉心,心底有許多疑問全數壓了下去,盡管他舌尖苦意彌漫翻騰,心頭不甘如囚籠野獸,不住嘶吼。 是了,他有什么資格去過問伊蓮的選擇呢? 還是那句話,雖然五老星勸阻了他,但當年最后真正選擇了沒有去管伊芙的是他自己,如今后悔,也是自找的。 “當年”。 這個詞果然浸泡滿甜蜜的砒霜,輕而易舉就能將歐泊寶藏一樣珍視的記憶融化成雙刃劍,無聲無息扎透肺腑,甚至一點點碾碎成灰。 和伊蓮的過去……是一筆爛賬,歐泊算不清,更算不得。 伊蓮過世好些年之后,家族里有知情的堂兄勸解歐泊,說他生來高貴,只要歐泊愿意回到家族,已經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的他要什么女人沒有,就是千年古國的公主,只要他開口,也一樣易如反掌。 只要他愿意放下伊蓮,放下他擦肩于生死時間的愛人。 甚至不必徹底放下,不用徹底忘記,只要歐泊愿意服軟,向家族低頭回去,家族甚至能允諾盡全力為他爭取和伊蓮的冥婚,還透露出這個解決辦法是已經得到那五位大人默許的。 可是歐泊不愿意。 不愿意回到那個幾乎腐爛生蛆的“家族”。 更不愿意放下他永隔生死的伊蓮,不愿意用冥婚這樣充滿荒謬私欲的行為打擾了她來之不易的安寧。 盡管家族的扶持足以讓他坐穩下任元帥的位置,只要他松口,一切不過唾手可得。 有人說他糊涂,明明有競爭元帥的底氣卻自己退讓,也有人嘆他深情,再動人的權勢也抵不過心之所向,只有歐泊自己知道,其實道理很簡單很簡單。 歐泊的心很小很小,小到原本不會住人,后來好容易地住進來伊蓮,被歐泊珍而重之地安置,可是那心還是很小,小到只要住了一個人,就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自從伊蓮亡故,歐泊已經決心用整顆心埋葬他的愛人。 是陪葬還是把心打造成棺材,都不重要;rou體消亡之后,即使不同棺而葬,他的靈魂也會永遠守在心愛的姑娘身邊。 這是生死也無法改變的心意,也許可以稱之為愛,早已經隨著無處不在的清風根植在歐泊的每一寸血rou魂魄里,生生不息,縱然是死亡也無法把它從歐泊的靈魂中割離半點兒。 所以,那個海賊小子怎么敢……怎么敢把伊蓮置身于這樣的險境! 歐泊現在無比慶幸自己跟來了。 因為他來了,伊蓮無論是自愿還是被迫,都能夠有自己選擇的余地。 因為只要他在,就不許任何人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伊蓮身上。 錯過一次的事情,誰會重蹈覆轍? 午后的陽光描摹少女的臉頰,她緊緊摟著小熊,身上蓋著薄毯,紗簾隨風微動,與之前歐泊見她總是眉頭緊鎖不同,此時她眉眼間極放松,像是在做一場好夢。 歐泊微微彎起翡翠色的眼睛,將一切溫柔流淌給榻上無知無覺的少女,一如多年之前,溫情不改。 此時還年輕的少女正在做一場美夢。 她久違地夢到很久很久以前,還在靈島的幼年時光。 那是比起之后再蜂巢受叔叔和佐伊庇護時還要更加天真無憂許多的更久遠的歲月,盡管父親不常歸家,母親早早病亡,但總有人會想要彌補還那樣稚嫩的伊芙,總還有更多的愛充斥不算多大的靈島。 回想起來,那時候,雖然她的身體也不好,卻也不算非常差。 那樣無聲而溫馨的日子啊,究竟是在何時悄然遁去了身形?又是在何時,下定決心毀去她的來處? 噓,讓她在這場虛幻的美夢中沉醉小憩片刻吧。 失去父親太久的女兒,已經足足二十年沒有見過愛她至深的薩諾斯,哪怕只是一道剪影也沒有過。 父親,母親,還有奶奶…… 她已經,已經…… 已經快要記不起他們的模樣了。 幸好,幸好還能在夢中……再見一面。 室內寂然無聲,清風撫平少女的眉頭,歐泊就這樣靜靜著注視著伊蓮娜酣然安睡的臉頰,如一座無言的雕像坐在床邊,擋去灼熱陽光的直射。 歐泊注意到伊蓮娜臂彎間緊緊摟著一只小熊,突然想起來很多年前的舊事。 那是一個同樣陽光燦爛的下午,伊蓮娜也是蓋著薄毯午睡。 他進屋時,伊蓮娜尚且沒醒,他湊過去,也不見察覺。 那時,她眉宇間涌動著不安,顯而易見進入了夢魘。 正巧放學回來的多拉格輕車熟路,把邊上一個抱枕見縫插針地塞進伊蓮娜懷里。 不過片刻功夫,伊蓮娜的眉頭就平緩了下去,呼吸也不再沉重。 他那時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想來,伊蓮娜覺淺,有夢中多噩的毛病,而懷里抱著東西能夠給她安全感,緩解她的夢魘。 正如此時,她抱著小熊,呼吸平穩,沒有夢魘。 伊蓮,我真高興啊,你不再像多年之前一樣,不再夜夜夢魘,不再總是憂思過重。 即使你忘卻了我也沒有關系,即使你另嫁他人又如何。 再多的不安恐懼,再多的貪婪欲求,在此刻都煙消云散。 因為啊,伊蓮,對我而言,再沒有什么能夠比得上你的笑容。 歐泊的手懸在距離伊蓮娜臉頰極近的半空,但或許是怕攪擾了她的好夢,他并不敢真的有所動作。 這樣的情景維持了約摸半個小時,然后,少女迷蒙著睜開眼睛。 翡翠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歐泊的笑容一如多年之前,“睡得好嗎,伊蓮?” 伊蓮娜睜大眼睛,是真的嚇了個激靈。 這是夢嗎? 歐泊怎么會在這里! 這里可是飛空島! 少女匪夷所思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你是瘋子嗎?知道這里是哪兒嗎?” “當然?!睔W泊揚起笑容,眼前伊蓮娜鮮活的表情對他來說就是一種安慰,足夠他保持高昂的心情。 “你應該知道,一旦被史基發現,你很難離開這里?!鄙踔劣锌赡艽钌闲悦?。 伊蓮娜神情凝重,“據我所知,你雖然強悍,卻不到單挑史基之后還能全須全尾走出飛空島的地步才對?!?/br> 史基傳說級海賊的聲名可不是吹牛吹出來的,即使是紐蓋特,單槍匹馬在史基主場的飛空島也有的頭疼。 一來史基這些年雖然蟄伏,但實力絕對不能小覷;二來飛空海賊團的干部、依附史基的海賊里也有不少好手;一對多,又是客場作戰,除非像叔叔那樣用實力能碾壓一切,否則,這一局險象環生。 歐泊不弱不假,能和史基拼一拼伊蓮娜也信;但史基也非浪得虛名之輩,他倆對上,大概率兩敗俱傷,甚至是同歸于盡。 歐泊又不是傻子,不應該不知道這些事。 可是他還是來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樣的事情,才值得歐泊一個人闖進飛空島? 伊蓮娜心里咯噔一下,聯想到了佐伊的U盤。 是了,史基都眼熱的技術,世界政府和海軍怎么會無動于衷呢? 佐伊用一個空U盤把人耍的團團轉……歐泊要是知道那U盤是空的,怕是有的惱火。 少女頗為無奈地揉起額角,但她畢竟欠歐泊一個人情,對方似乎還是她姑姑的愛慕者,對她頗為關照。 不論是馬林梵多時還是香波地島時,這位對海賊以狠辣著稱的中將對她都有一種奇異的柔和,哪怕親眼目睹她與海賊有牽扯,知道她是紐蓋特的妻子,也不曾改變過態度。 盡管不想說出口,但內心深處,伊蓮娜是承他這份情的。 投桃報李,伊蓮娜愿意信任他。 當然,交出U盤是不可能的。 那是佐伊的遺物,對她而言意義不凡。 正當她想說些什么時,歐泊將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說話,仔細聽外頭的動靜。 伊蓮娜一怔,隨即展開領域向外擴展。 自到飛空島以來,她就沒怎么動用過領域的偵查功能,將感知范圍大大收縮,這才沒能及時發現外頭的動靜。 走廊上,名為弗斯的看守似乎察覺了什么,正仔細檢查著走廊上的木板,并且不時望向客房所在的方向。 他已經離客臥極近了,似乎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敲門問詢。 歐泊沒有出聲,伊蓮娜的心卻稍稍提起來了。 她壓低聲音,“你進來的時候沒被發現吧?” 歐泊輕輕搖頭,他已經收拾干凈了一切痕跡,不會讓任何人有察覺到的可能。 倒是走廊上這個守衛給他的感覺有些似曾相識……怎么觀察怎么像他那個出任務的學生。 伊蓮娜眼見著弗斯再叁觀察,似乎是沒發現什么,最后打消了疑心,重新退回樓道口。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