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雀鳥脫籠
凱多走的第二天,史基決定開一場特殊的宴會,并為此來找伊蓮娜商量。 “也不算什么宴會,就是小聚,三三兩兩酌口小酒,多年不見的老家伙們難得見一見,好松快松快?!?/br> “什么時候?” “暫定在半月之后?!?/br> “這么急?”半個月可不夠有些身在四海的老朋友遠赴偉大航路。 “借你在飛空島的機會邀請幾個老家伙過來,拖太久可不好,要是慢了,愛德華就猜到你在我這里了。要是不巧離的遠,就是沒緣分,也不必專門走一趟?!?/br> 那也是,她還沒告訴紐蓋特她來了飛空島呢,知道了肯定要嘮叨的。 等等,“借我的名頭?” “是啊?!笔坊灰詾橐?,“要不然怎么讓那群瘋子老老實實坐下來喝酒?!?/br> 也行……吧? 伊蓮娜托著下巴,“嗯”了一聲之后沒再說什么,史基卻興致勃勃。 “伊蓮,你覺得戈雷多怎么樣?” 嗯……嗯? 戈雷多?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少女抬頭,疑惑的神情映入史基的眼底。 “什么……怎么樣?”伊蓮娜稍有遲疑,她總覺得史基在問的不止這么簡單。 “當然是你覺得他這個人怎么樣了?看著還算順眼嗎?” 史基的余光注意著門口站著的戈雷多,笑意更加深了一些。 憑戈雷多的實力,是能聽到房間里面的對話的。 “要什么感覺……?”史基果然話里有話……? “如果你覺得他還不錯,多個情人怎么樣?” 伊蓮娜青藍色的眼眸一下子詫異地瞪大,“什么?” 幾乎是立刻,伊蓮娜擰起眉頭,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幾乎是明悟的同一刻,她也給出了拒絕的答案:“首先,我有丈夫,你知道的;其次,我沒有找情人的打算,婚姻的本質是契約關系,我與紐蓋特的誓言間容不下第三個人?!?/br> 也許伊蓮娜不夠愛白胡子,但她看重誓言,那是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教給她的。 白胡子夫妻的婚姻雖然在最開始不由愛情構成,但誓言、守護和親情早已經溶于骨血。 “我當然知道?!币辽從仍缫呀洖槿似弈?,但史基并不在意,“這有什么關系,紐蓋特又不會知道,你該學學玲玲,縱情聲色、遵從欲望才該是海賊的人生!”他高舉酒杯,哈哈大笑。 “別說笑了?!币辽從葥u頭,“紐蓋特知道了會恨不得殺了你的?!彼划斒坊难獊沓?,才會如此玩笑。 “史基……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成為一個海賊,而且我也學不來那些?!?/br> 伊蓮娜組織了一會兒語言,在低緩的嘆息中,她這樣向金獅子坦白。 從小長在怪物們身邊的少女當然知道史基和玲玲這些馳騁海上多年的大海賊并不是在乎道德的人,對逾越倫理道德的事情沒有什么所謂,史基也才能如此直白地說出要給她找個情人。 可是她的答案在婚姻誓言落成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定了。 伊蓮娜自覺對情愛沒有多余的渴求,她要的安全感和愛,紐蓋特已經給的足夠。 所以,不管史基是為了什么才有了這個提議,她都不會接受。 “我再說一遍,我當然知道你有丈夫,伊蓮?!甭蹇怂沟呐f部們,只要是知道伊蓮還活著的,自然也知道她于數年前和白胡子完婚的舊事。 洛克斯的小公主,嫁給了洛克斯的前干部,多么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是認真的,伊蓮娜?!笔坊辛巳?,表示他并非一時玩笑。 隨后,史基懶懶放下酒杯,一如他之前預料的,在關于這件事上,好說話的伊蓮娜不可能輕易松口,“紐蓋特大你多少?二十歲有吧?” “不說海賊生死無常,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潦草死去,就算他能壽終正寢,你那時候才多少歲?撐死了四十余歲?!?/br> “你好好想想,你們的婚姻般配嗎?我們不攔你,是因為你想,你愿意;可是再縱容你胡鬧,也終究有個限度,如果有一天紐蓋特死了,你要怎么辦?你的后半生要如何度過?誰能做你的依靠?” “戈雷多是我看好的人選,我一手教出來的好苗子,身家清白,做事有條有理,沒有什么不良嗜好,也不沉溺酒色,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年輕?!?/br> “要是你對他沒意思,那就換一個,我手底下的好手隨便你挑,門口站著那小子,叫弗斯的那個,他就不錯,雖然是新來的小子,但除了脾氣暴躁一些,做事倒還穩當,也有責任感——” “又是這樣?!币辽從却驍嗔怂?。 “什么?”史基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又是這樣?!鄙倥托牡刂貜土艘槐?,但眉目間可見些許厭煩倦怠。 在滿室寂靜和幾不可聞的呼吸聲中,一股無名怒火直擊了伊蓮娜的心房,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怒氣源于何處,但她就是怒火翻涌,甚至在某一刻恨不得把周身的一切都毀滅。 那無名的情緒撕扯著她的靈魂,叫她的額角生疼,分不出一點兒注意力給門口負責站崗的兩人,甚至顧不上面前的史基。 當然,她還是克制住了,瘋狂的怒火只是剎那,雖然擾亂了她的內斂,卻不足以讓伊蓮娜徹底失去理智。 纖細的手揉上額角,伊蓮娜開始想念紐蓋特了,每次晚上他幫她按捏額頭的時候,她的頭疼就能緩解很多。 或許是因為對面是從小關照她的史基,所以浮在女性俏麗臉龐上的更多的還是孩子似的不服氣,在史基看來無疑透著股天真的傻氣。 “紐蓋特大我太多,他會先我一步離開,我們的婚姻是我強求,本不般配……諸如此類的話我聽過太多遍了?!?/br> 而這些事情,在婚姻締結前她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伊蓮娜并不動搖,“為什么我一定要找個依靠呢,如果命運不眷顧,紐蓋特先我一步離開,我會好好照顧孩子們長大,安安靜靜地過完剩下的日子,這難道不好嗎?” 史基注視著她,那是一種堪稱憐憫的目光。 那憐憫將她細細端詳,又似乎藏著什么此時的伊蓮娜還不能理解的東西。 “平靜度日既然是你所求,當然很好,可那是如果,如果紐蓋特只是個普通海賊,如果你不是船長的女兒,如果你沒有這張臉龐……那么這樣的打算不難實現?!?/br> 伊蓮娜明白了史基的未盡之意。 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白胡子海賊團日益強大,地盤一點點擴張開來,走入世界的視線,船長白胡子的威名與日俱增。 即使隱姓埋名,也抹不去伊蓮娜是昔日的大海賊洛克斯唯一的女兒的事實,而洛克斯的名頭,注定了即使她無心,也會有人為這個名頭蜂擁而來。 更加重要的是,伊蓮娜有著一副堪稱禍殃的容貌。 有這張臉在,卻沒有庇護,那么美貌就是她的劫難;單單這張臉,足夠把她拖進海上的風云變幻中無法脫身。 伊蓮娜漂亮嗎? 很漂亮,漂亮到即使史基自詡見慣美人也會不由得為她的容顏心驚。 伊蓮娜從小就是美人胚子,史基很早就知道伊芙單憑這張臉就足夠吸引無數狂風浪蝶;后來長大了,也果真美貌無雙。 再冷酷鐵血、不容情面的殺手,也會為她的淺笑鈍了刀,遲滯了動作。 再醉心權勢、利欲熏心的狂徒,也會在她面前掩藏起丑惡,只為求得一個回眸。 再瘋狂的怪物,也無法對那樣一張臉無動于衷,何況是一生追逐珍奇寶藏的海賊們,他們只會更貪婪,更想據為己有。 伊蓮娜小時候一直對自己的容貌概念模糊,知道自己好看,卻不知道好看到了怎么樣的地步。 也幸好那張堪稱紅顏禍水的臉蛋真正長成、展露魅力時,她已經登上莫比迪克號,常年深居簡出,少有出現人前,又加上多方遮掩,才保得數年風平浪靜。 可是藏,是藏不了一輩子的。 “女人的美貌就和那些財寶一樣,往往被視為男人的附屬和勛章,展現在人前,就只剩了爭奪和占有欲望?!?/br> “即使你不想,覬覦也會紛至沓來?!?/br> 一輩子天真快活,在殘酷的偉大航路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史基曾以為伊蓮娜可以擁有那份難得的安寧,所以在和大副爭執過后也就淡了念頭,不再強求這個孩子如何如何。 只是時局誤人,能無條件庇護幼隼的兩位父親已經遠去;于是沒有蚌殼保護的軟rou,就只剩任人宰割的下場。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既然你不愿意和那邊牽扯,那就換人;戈雷多或者弗斯,再或者誰,有了穩定的聯系,他們就會成為你的刀,我也同樣?!?/br> 洛克斯舊部的聯系不能管用一輩子,何況是海賊團已經土崩瓦解多年的現在,這些年伊蓮娜對所有人的疏遠就是鐵證。 而戈雷多,正是史基物色的“新紐帶”。 有了戈雷多的聯系,伊蓮娜有了趁手的刀,史基也能借力打力,順理成章擴張勢力。 從前在佐伊手底下的人才,他可是眼熱很久了。 室內安靜了一會兒,然后守衛在門口的薩卡斯基聽見女性平靜的回答,“謝謝你,史基,但我不需要?!?/br> “我不需要這樣的助力和庇護,我也不想要?!?/br> 伊蓮娜撫摸鬢發,長久的困惑終于化開最外層的冰山。 “有時候,我確實厭極了我這張臉?!币辽從却瓜卵劬?,右手拇指的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嫩白如玉的臉頰,青藍色的眼眸水汽朦朧,淺淺的憂郁幾乎要溢出眼眶。 “它是禍根,是會招來爭搶窺視的原因?!?/br> 她擁有這張臉,如同小兒抱金于鬧市,徒招禍患。 “也因為這張臉,我看不清真心假意,看不清愛意為何而來?!?/br> 當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訴說愛語,他們愛的是這張臉,還是因為撥開迷霧、直視了她的靈魂? 紐蓋特是因為日久生情,凱多是因為青梅竹馬,他們的愛無可挑剔,那其他人呢? 當他們對著素不相識的女性告白之時,他們愛上的是名為伊蓮娜的這個人,還是這張美麗動人的皮囊? 佐伊說過,所有的一見鐘情,大多都是見色起意。 “可是啊,美貌不是我的罪孽,他人的貪婪更不該是我害怕的理由?!?/br> 憑什么呢? 憑什么,被覬覦者要因為自己本就擁有的東西而感到自責羞愧? 憑什么,她就不能在獨自一人的情況下擁有安寧? 憑什么,被害者要忍氣吞聲? 憑什么弱者在這個世道就沒有安身立命、平靜度日的可能? 真正應該羞愧難當的,該是那些本就狼子野心、毀掉和平的家伙。 真正有罪的,是那高高在上了太久的天龍人。 受命為王,卻貪圖享受,拒絕義務,踐踏生靈。 她的美貌不是必須成為一個男人榮耀的勛章,也不必一定要被人擁有。 面容與生俱來,是上天的饋贈,不該因為旁人的私欲沾染了旖旎的味道。 “你們誤解了我和紐蓋特的關系,妻子不是丈夫的附庸,我尋求的也從來不是什么庇護?!?/br> 伊蓮娜這樣認為,因為白胡子是這樣教她的——白胡子夫妻是家人是陪伴,是心愛是守護,是攜手共度,撫養兒女,唯獨不是占有和附屬。 青藍色的眼眸平靜地對視著金獅子的眼睛,她不喜歡那帶著異樣的憐憫,“我實在厭倦極了那些話,憑什么我就一定是被保護的弱者呢?” “因為我空有美貌?因為我先天體弱?還是因為我是個女人?” 明明她也是能力者,明明她也握著金錢權勢,不愿意攪動風云不代表沒有能力攪亂大海。 她只是病弱,卻并非弱者,不需要他們多么自傲的庇護。 即使她是弱者,那弱者就不配擁有未來,弱者就不配幸福,弱者就該明明身為苦主卻還要東躲西藏,加害者卻能高高在上,安享榮華富貴? 可是,憑什么呢? 只因為弱rou強食……自古真理……嗎? 與人為善,只因為弱小,就不配活著嗎? 伊蓮娜覺得……不對。 欺凌弱小是錯誤的,踐踏生命是錯誤的,弱rou強食不該站在無數人奉如圭臬的位置。 生命……是應該敬重的。 而她的人生,只有她自己有決定權。 “沒有丈夫,沒有依靠,不代表我就不能活?!?/br> 失去白鯨,浮萍只是無所依托,不是真的枯萎凋零。 “三災六病,覬覦窺視,再痛也痛不過至親離世,家破人亡?!?/br> 一再失去摯愛的家人,活至如今,雖然看起來總是憂郁,但伊蓮娜確實比外表要來得更加堅強,再被小看也不能改變她靈魂深處的蓬勃生命力。 “我不需要庇護?!?/br> “誰敢有所不臣,有所覬覦,就讓他們盡管來吧?!?/br> “畢竟,鹿死誰手,還未可知?!?/br> 是的,伊蓮娜半點兒也不怕被推到風口浪尖,她有自己的心氣,也自恃擁有足夠的底氣。 叔叔與佐伊為她留下了最堅固的盾和最銳利的矛,她得到的已經遠勝過這亂世的絕大多數人;他們為她籌謀良多,她怎么不敢為他們踏入荊棘血路,博弈一場? 再多的窺視覬覦,也不應該忘記一個事實。 洛克斯·D·伊芙,本就是洛克斯·D·吉貝克昔年權勢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絕非任由掠奪的弱質女流。 史基突然想到,金絲雀之所以受困于籠,是因為它的翅膀被折斷,金籠又重重上鎖;而伊蓮娜不一樣。 那金籠是佐伊先生打造的停歇之地,籠子從一開始就沒有上鎖。 伊蓮娜的翅膀完好無損,隨時可以振翼而出。 昔日蜂巢囚雀,是自囚,而非被折斷羽翼,被籠門鎖住。 當年的眼光終究沒錯,眼里有蓬勃火光的伊蓮娜,怎么會甘心只做籠中雀鳥。 而今,雀鳥終于脫籠,振翼而起,踏枝入林。 微不可聞的嘆息中,金獅子釋然地笑起來。 “那就證明給我看,伊蓮?!笔坊@樣回答她。 “證明你可以,證明你的確已經將你父親,還有大副留給你的力量握在手中?!弊C明你足以自保,足以獨當一面。 “當我看到你足夠顛覆一切的時候,我會交給你一個秘密——關于船長,你的父親?!?/br> “關于他的死的……預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