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外面是艷陽高照的,和錄像廳的昏暗形成鮮明對比。 何芝蘭被沉玉樹拉著手在街道上走,她整個人松軟的,腳步虛浮著,懶洋洋地四處看。 七零年代的市區還沒規劃好,到處都是土建工程,正楷字招牌也是高飽和的五顏六色,人們大多穿著格子衫,棉布褲,有怕冷的早早套上了棉襖,各個正襟模樣很是肅穆。 順著那七彎八繞的羊腸小道往外走,走了出來就是剛才要去的和平電影院。 前身是工人文化戲劇大會堂,后來市政府搬遷到天行區,這個大會堂也跟著搬過去了,空下來的地兒就被地方政府承包了開了一家電影院,周圍的街坊鄰居也都愛來這看電影,一下場人頭攢動的,熱鬧非凡。 電影院門口圍聚著不少人,有些穿著打扮明顯洋氣些,有些則十分樸實無華。 聽得那邊人聲鼎沸,何芝蘭下意識去看,穿著老布舊衣的大娘從背著的挎包里掏出來油紙包好的糖葫蘆,眼疾手快地拿票給貨,趙濤接過那糖葫蘆遞給身旁站著的女孩。 女孩一拉開油紙,舌尖就忍不住舔了上去。 “別在這吃,別在這吃?!贝竽飰旱土寺曇魟窀?。 單眼皮瓜子臉的女孩面露不悅,高素珍接過趙濤遞來的另一根糖葫蘆,也跟著勸告道:“咱們去那邊?!?/br> 何芝蘭看那女孩覺得眼熟,想了一下這不就是之前車站見到的二嫂嗎? 不過這女孩比二嫂長得更憨些,圓鼻頭圓眼睛的,看著沒她那二嫂精明能干。 旁邊是熟悉的趙濤和高素珍,這三人怎么在一塊兒了?何芝蘭看得奇怪,沒想到那女孩身后又冒出來一熟人,文晚霞見到糖葫蘆忙湊過來問:“哪買的哪買的?” “噓!小聲點!”那女孩方才滿腔的不滿似乎找到了發泄口,對著文晚霞教訓道,“別在這喊!” 高素珍指指大娘道:“一毛錢?!?/br> 文晚霞轉過身向后面的電影院張望,不多時一個長相文氣的女孩出現了,文晚霞忙上前殷勤照顧,不知嘰嘰喳喳都說了什么,女孩羞澀一笑,大娘把包好的糖葫蘆從挎包里掏出來遞給那文氣女孩。 這個文氣女孩也眼熟,何芝蘭想了半天,才隱隱約約想起來是不是徐家村那個徐什么來著,翠翠?翠什么?她實在想不起來。 沉玉樹看她一直盯著那邊看,以為她想吃糖葫蘆,于是牽著何芝蘭的手就往過走。 哎呀!何芝蘭可不想和這些人打照面,雖說都是熟人但是除了文晚霞平時也沒什么交際,真是尷尬。 沉玉樹也不勉強拉她,見她不愿意動彈,以為剛才弄得她累了,于是放開她的手,自顧自地往大娘那兒去,聲音低沉道:“要一根?!?/br> 他長得人高馬大,十分顯眼好認。 文晚霞第一個喊了出來道:“沉大哥!你咋也來這了?” 沉玉樹掏著毛票子,遞給那大娘,拿起糖葫蘆,悶聲道:“看電影?!?/br> “沉大哥是誰???”圓眼睛圓鼻頭的女孩嘻嘻笑著看過去,嚯真高!真……帥!不是那種時下流行的帥哥,但那雙眼睛真是迷人,女孩打量著沉玉樹。 高素珍也湊過來,伸手去攔沉玉樹遞錢的動作,忙道:“我來付我來付!何同志也在吧?大娘來兩根!” 這樣說著,她把毛票子往大娘口袋里一塞,抬頭張望去找何芝蘭。 文氣女孩也跟著四處張望,她眼睛尖,一下看到何芝蘭忙招手道:“何同志!” 這下逃不掉了,何芝蘭只能往過走,一邊走一邊想這個文氣女孩的名字叫徐翠什么來著,她使勁兒的想,總算是在快走到人面前的時候想了起來。 “徐翠華同志,你好?!焙沃ヌm笑瞇瞇打招呼。 文氣女孩羞澀一笑,道:“何同志,你叫我翠翠就好,我和文同志都很感謝你的幫助的?!?/br> 她幫助這兩人啥了?何芝蘭一頭霧水。 趙濤也好長時間沒見到何芝蘭了,看她的樣子又變了些,身材更豐滿了,神采飛揚的一看就是被精心滋養過。 “芝蘭?!壁w濤死性不改,沉玉樹一記眼刀子飛過去。 圓眼睛圓鼻頭的女孩搶話道:“何芝蘭,你怎么長胖了,下鄉還吃得好了?要你去接受改造可不是要你去享福的,你這樣對得起人民嗎?” 何芝蘭無語,這位又是哪個大仙兒? “好了,你胡說什么呢?”高素珍圓場道,“什么改造,我們又不是黑五類子女,我們是自愿到條件艱苦的農村去鍛煉自己,是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br> “哼,就她毛病兒多,就該好好改造,改造不徹底等于徹底不改造!”圓眼睛圓鼻頭的女孩子理直氣壯。 何芝蘭腦內突然一閃而過一個名字,帶著強烈的厭惡感,她道:“朱文紅?!” “朱文紅是你叫的嗎?!”圓鼻頭圓眼睛的女孩子橫眉瞪眼,“我叫朱文靜!你應該喊我jiejie!我姐可是你嫂子!我算年齡還比你大一年了!” “好了好了別吵了?!壁w濤做和事佬道,“文靜的名字早在鬧革命的時候改了,不叫文紅了,芝蘭你不要……” 沉玉樹牽著何芝蘭的手就要走。 高素珍勸道:“不說了不說了,我們一會兒要去三溝公園那玩,還想著去爬三溝山,看看風景,聽說那兒楓林盡染紅透天際,好看極了,你們一起去嗎?” 文晚霞也跟著勸道:“沉大哥,一起去嘛!” 徐翠華看情形不對,知道這個不好惹的朱文靜似乎是何芝蘭的對頭,于是聰明的不多說話,只沉默地看著。 “不去了?!背劣駱渎曇舻统?,“你們好好玩,再見?!?/br> “行了行了,真以為她何芝蘭是王母娘娘了,各路神仙都急著請她去做法呢?”朱文靜嘴皮子上下一碰,又是冷嘲熱諷,“喂!何芝蘭,聽說你做不要臉的事還被人抓住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在這兒勾勾搭搭別的男人,你鄉下那男人知道了還不得讓爺爺炮打你家筒子樓?” 她嘻嘻哈哈地笑著,完全沒注意到沉玉樹的臉越來越黑。 “別說了!”高素珍簡直是從嗓子眼里飛速擠出來這三個字。 人家男人就在你跟前站著呢,能不能有點兒眼力見。 朱文靜聽自己jiejie說過一嘴兒關于何芝蘭在鄉下被侵犯的事情,但話傳話的,她只知道侵犯何芝蘭的男人家里有個做司令的爺爺,對于這個男人別的情況一概不知,想著能被家里放棄而送到鄉下去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朱文靜可著這件事兒笑了好幾天,逢人就傳,說何芝蘭在鄉下被一個丑八怪男人糟蹋了,說得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何芝蘭是被一個丑八怪給強jian了。 “文靜!”趙濤呵斥道,“你說話過分了!請給何同志沉同志道歉!” 文晚霞也面帶怒氣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呢!” 朱文靜正想著再說些更難聽的話,張著嘴巴還沒反應過來,沉玉樹“啪”就給了她一嘴巴子。 賣糖葫蘆的大娘連忙腳底抹油一樣跑了,本來悄摸著看戲的人有被嚇到的也趕緊跑了,幾個頗有些江湖義氣地則走上前來,喊道:“干啥呢干啥呢!咋打女人呢!” 沉玉樹毫不畏懼地喊回去:“滾!誰來管閑事兒我一塊兒打!” 幾個男人被這語氣激得擼起了袖子,就要上前,徐翠華忙去勸道:“沒事兒沒事兒,我們都認識都認識,小女孩子嘴巴賤,大哥教訓著呢!有分寸有分寸!” 朱文靜被這一嘴巴子打得眼淚直流,嚇得都不敢多說話,聽到徐翠華罵自己“嘴巴賤”,不敢對著沉玉樹撒出來的怒氣,沖著擋路人的徐翠華傾瀉了過去,她抓住徐翠華的袖子,去扯她頭發罵道:“賤婊子!你罵誰嘴巴賤呢!你個賤婊子!” 場面頓時混亂了起來,女人們打架,男人們不好去拉,高素珍忙去拽朱文靜,何芝蘭也幫著徐翠華脫身。 沉玉樹伸出長腿,一腳直接踹開死死拉住徐翠華褲子的朱文靜。 徐翠華被嚇得不輕,綁好的兩條辮子已經被抓散了,她六神無主地摸著自己右側發縷,哭道:“好疼么!好疼么!嗚嗚嗚!”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高素珍一邊壓著朱文靜,一邊道。 朱文靜被那一腳踹懵了,也不掙扎了,高素珍給趙濤使了個眼色,讓他來牽制住朱文靜,自己則走過去查看徐翠華的右側腦袋,頭皮上血淋淋的,是被朱文靜尖利的指甲抓下來的,她的頭發還被朱文靜抓在手里。 “沒事……”高素珍簡直沒法看那頭皮,血呼啦的,不知道那片以后還能不能長出頭發來 “咋個沒事!我疼死了我都!”徐翠華也難得地發起了怒,她瞪著地上的朱文靜。 朱文靜除了被打了一嘴巴,被踹了一腳,其實沒啥外傷,她主要是氣得內傷,頓時也哭天喊地起來,慘叫聲比朱文靜都大,聽得人耳朵發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