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篇 【達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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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村走在后頭,仍然有所戒備,即便流浪漢剛才很明確說了自己沒殺人,但雄村就是覺得不對勁。他一定有所隱瞞,這個想法揮之不去,姑且跟著他走,看看他到底想跟我說什么。 流浪漢稍早在竹林的空地,已經答應將所有事情跟雄村講,但他要求雄村必須發誓,不能將事情說給別人聽,否則他自己就死定了,他只是想活下去,只想守在這里,卑微地活下去。 雄村很快答應他,于是兩人一前一后,走回油燈處。 兩人圍著油燈,席地而坐,流浪漢躊躇一會后,便率先開口:「你一直問我是誰,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講,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不!應該這么說…我根本就沒有名字,我連我是哪里人,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我是個孤兒」 流浪漢打算花不少時間說明,于是開始準備一些茶具。 「希望你不要介意,這副是我身上最乾凈的杯子了?!?/br> 雄村接過杯子,他仔細一看,杯子內只沾上一些土灰,只需要稍微擦一下,應該就能使用。流浪漢從袋子里拿出一瓶市售茶飲,幫兩人倒茶。 「我,還有幾位朋友,從有印象以來,一直都住在孤兒院,等候有愛心家庭來領養。在我的印象中,多數人看到我,都不會想領養我。社福人員甚至主動將我介紹給有意愿領養的養護家庭,但始終沒人點頭答應讓我加入。我就是個被遺棄的人,先是被親生父母遺棄,后來連世界都不想要我了,那時候我很生氣,我越生氣,脾氣越糟,就越沒人想靠近我,到最后,我已經放棄了,我再也不想出現在開放領養的房間內,直到有一天」 流浪漢將茶飲倒在雄村的杯子里,接著再替自己倒一些,喝了一口后接著說。 「社福人員將我帶到會客室內,他們高興地說,有人想要領養我。我一開始還不敢相信,以為他們在整我,我一個人呆在會客室內,胡思亂想,還一度認為社福人員要把我送到荒郊野外,我甚至考慮破窗逃跑。我一直望著房門,等待越久,心跳就越快。最后,那扇門終于打開了,幾名老人走了進來,他們一直盯著我看,還請了一名奇裝異服的傢伙,對我毛手毛腳,問東問西,最后他們同意領養我」 流浪漢又替自己倒了一些茶,喝完后接著繼續說。 「我后來才知道,那幾個老人就是這座小鎮的大地主,他們全都姓葉,住在葉厝一處很寬廣的老房子。他們將我帶到放滿祖先牌位的廳房,在那邊不只我一個小孩,還有其馀四名。我們總共四男一女,我的年紀最大。我們在當場跪拜葉氏祖先,入籍葉家,接著又是同一名奇裝異服的傢伙,拿著黃色的符紙,替我們取名,從此,我變成有名有姓的人,葉達忠。我當場多了三個弟弟,他們分別取名為順方、川浩和秀里,秀里年紀最輕,當時只有5歲,我的meimei取名為尤熙,年紀排行老四,當時只有8歲」 雄村看著葉達忠的神情,在唸出人名的時候有了細微的變化,特別是提到他的meimei,尤熙的時候,達忠的似乎變得哀傷。 「我們五人,在老房子里生活了快2年多,我們兄妹幾人,感情很好,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大家都是孤兒的關係,還是很怕我們又會分開似的,我們很少吵架,很珍惜對方。特別是我的meimei,我們三個哥哥都很保護她,疼愛的程度比秀里還多。但說起這2年多的時間,我們像是被關在監獄一樣,只能在老房子的圍墻范圍內活動,幸虧那范圍還算寬廣,否則大家一定會悶壞。每次想出門,大人們總會警告我們,出去就回不來了。因此我們都不敢踏出家門,直到有一天」 達忠在地上舖了幾層報紙,調整舒服的角度坐著,一邊靠著竹林枝條,開始閉上眼睛說自己的故事。 「我很清楚記得那一天,天色很奇怪,還不到傍晚,整個天空就呈現一片橘紅色,有點美麗,又有點令人感到不舒服,秀里說得很直接,他說那個天色,看起來就像老天爺正在流血,染紅了天空。來接我們的人,不是平常常見到的幾名老人,而是稍微年輕一點的長輩,他們一行人,什么話都沒說,就直接帶領我們走出老房子。我還記得當時,我因為聽到哭聲,回頭探望,發現老房的總管阿婆和幾位僕人,好像在哭」 雄村一直蹲著,突然感覺腳很麻,于是跟達忠拿了幾張報紙,也跟著鋪在地上,舒服地坐著聽。 「我們被送進一輛很狹長、很豪華的黑色轎車內,一路上都有一名大人護送,車子穿梭在鎮上,經過很多漂亮的商店,那些招牌燈,一一在天色變暗后,逐漸亮起,非常迷人,這讓尤熙非常興奮,我也很雀躍,那一刻彷彿我人生這輩子最美好的時刻。我當下跟尤熙保證,改天一定會帶她到那些商店,好好逛一遍。車子坐起來很舒服,我們兄妹幾人,很快就睡著了。等我醒來后,我們已經被帶到一處竹林里。大人們將我們帶往竹林深處走,越走越遠,越走越冷,直到我們來到了一處空地。在那邊,我看見很多人在挖洞,在空地中央挖洞」 達忠越說越驚慌。 「幾位大人叫我們站到地洞旁,接著又是那位奇裝異服的人出現了,他走到挖好的地洞,朝底部一望,然后就點頭,接著要眾人退開,退的越遠越好,最好不要出現在空地范圍。奇裝異服的人開始沿著空地外圍走,一邊噴灑出某些粉狀物,嘴里念念有詞,接著走向我們,并且要我們每一個人都拿著一個護身符,并且警告我們,護身符絕對不能離身,否則一定會死。他的話嚇到了秀里和尤熙,他們倆人不停的哭,我只好幫他們將護身符塞進口袋。接著沒多久,那個怪人就開始跳舞,還念著聽不懂的話,那舞蹈跳得很難看,沒多久,怪人就朝著挖好的地洞,噴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白色粉末,接著就逃跑了」 達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滿臉都冒出汗珠。 「他逃走后,地洞開始冒出白煙,白煙越來越多,越來越濃,氣味很難聞,所以我想將弟妹們帶離空地,但是當我們靠近竹林時,就會有人拿著長棍揮舞,不讓我們靠近。我們什么辦法也沒有,最后只能圍在一起。當白霧幾乎壟罩在空地時,我們開始聽見很恐怖的聲響,那聲音像是夾雜著數百人的聲音一般,嘶吼著”叛徒”兩個字,不斷的重復,而且越來越大聲。秀里和尤熙很害怕,不停的哭,順方和川浩不論怎么安慰都沒用,最后我要大家將護身符拿出來,大家一起手牽手,默念祈禱。但是尤熙卻說她的護身符不見了,我猜想應該是在空地走動的時候,掉了出來。于是我將自己的護身符給了尤熙,要她對著護身符禱告」 達忠伸出雙手抱著腦袋,低著頭,全身顫抖不已。 「白霧逐漸消散,但恐怖的嘶吼聲卻近在眼前,我知道那玩意就在地洞那處,但我不敢看,我們所有人都不敢看,我們多希望今天是場噩夢,只要趕快醒來,又是明亮的清晨。但老天爺就是不愿善待我們,祂讓最糟糕的東西降臨在這處空地。我聽到地洞里開始爬出東西,并且對著我們靠近,我叫大家閉上眼睛,誠心祈禱。秀里的哭聲很快就停止了,我知道事情不對勁,但我不敢睜開眼睛,我好害怕,我是膽小鬼」 雄村看見達忠緊閉的雙眼,不停流出眼淚。他的語調開始哽咽,渾身都在發抖,彷彿自己從沒離開過當時那情境。 「秀里、秀里…我喊著,但秀里沒回應,接著我聞到鐵銹味,很難聞的鐵銹味,然后有東西噴到我的身上、臉上,我的嘴里…秀里…順方,你們不要嚇我,你們為什么不出聲了,川浩你在哪里?你不要丟下我,川浩,嗚…嗚…你們不要離開我…嗚!尤熙,尤熙啊…尤熙…嗚,尤熙你不要嚇我,尤熙你為什么不說話了,你們不要拋棄我,我不想要一個人…嗚嗚…」 達忠哭的一蹋糊涂,但仍緊閉雙眼,不敢睜開,他此刻已不是事后流浪數十年的流浪漢,而是當時被帶進竹林空地里頭的達忠,那個十多歲的小孩達忠。眼淚止不住,鼻涕也跟著流出,達忠痛哭哀號,跪地不起。 雄村終于明白了達忠剛才看見空地時,那種神情與舉止,原來那是一道極為深刻又從未癒合過的傷痕。達忠哭了許久,哭到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他才慢慢睜開雙眼,但雙眼已佈滿血絲,神情哀傷至極。 「我將它們的身體湊在一起,但怎么樣都找不到剩下的部分,我湊不齊…所以我只好將他們就地埋住,然后一個人開始流浪。我離開這個小鎮,在外面流浪了不曉得多久,直到今年年初,我才再度回來,我覺得我應該回來陪陪他們,但是我又不敢靠近,直到你誤闖了那塊空地」 達忠說完自己的故事后,就陷入了沉默。 雄村看著油燈,不斷想起達忠描述的那個關鍵字,十分熟悉。那東西與焦炭人難道會是同一人?雄村問著自己,但光憑達忠當時閉上眼睛的描述,根本無法確認。再說,達忠的故事還有幾處未解之處,為何那東西會放過達忠?難道跟他身上沒帶護身符有關?那護身符究竟是什么東西?還有,大地主葉家為何要領養小孩?難道只是單純想進行一場血祭?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怎么有人干得出來?達忠經歷的這些恐怖的事情,又跟他能看見我,有何關係? 問題一個接一個,達忠的故事不僅沒有幫雄村理解謎團,反而更增添了許多疑問。雄村腦筋不好,他這時多渴望聰明的荷依能幫幫他。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護身符。尤熙的護身符在空地遺失,所以達忠將自己的給了她,如果能找到尤熙的護身符,那么或許就能先解開,為何黑影人選擇放過達忠的真正原因。 雄村沒有耐心等候達忠平復心情,于是自己一人出發,打算在空地找尋那塊遺失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