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9父子相似又相異
等葉與歡和司徒朗月敲定好演唱會的最終方案,回到車上,已經是叁小時以后了。 偌大的停車場只剩下她一輛孤零零的車,她坐到駕駛座上,正準備回家,卻從后視鏡里發現多了個人。 多日不見的陳禹昂不知蹲守她多久,整個人神色憊懶,手臂架在副駕駛的椅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葉與歡視線下移,他身上穿的還是她去年買的沖鋒衣,足夠保暖且不厚重,黑色外套的翻領邊沿正好卡在他下頜線處,襯托著優異的骨相。他臉頰皮膚光滑,沒有一絲胡茬,剛剛修剪過的頭發僅比寸頭長一些,不說話的時候就像個不茍言笑的酷哥。 但當他露出笑容時,便能立刻破壞先前留下的印象。 雖然已經是大二的學生了,可陳禹昂臉上仍然透著未成年那般天然單純的氣息,和她對視的一瞬間不加掩飾地笑起來,眼睛瞇成一道縫,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葉與歡習慣性地拍了拍副駕駛的位置讓他坐到前面來,男孩卻沒有動靜,指了指身旁的蘇凌。 她這才注意到車內反常安靜。 怕是長途飛機累著了,蘇凌正靠在他肩膀上,睡得很熟,手臂卻牢牢抓著陳禹昂不放,好像沒有安全感。 葉與歡很少看到他們倆這么和諧地呆在一起,不由得多看了一會。 蘇凌的睡相乖乖的,平直的劉海垂置鼻梁,正好遮住了他的眉眼,加上圍在頸間的棕色圍巾,只露出一塊臉頰,白得像精制糕點上的糖霜。 兩人肩并肩坐在一塊,襯托著陳禹昂成了一塊淺黃色的紅糖面包,還是一口能噎得人喝一杯水的那種。 甜淡搭配,不容易膩。 這時,陳禹昂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jiejie,好久沒看到你,我高興得忘了說,晚點我回學校睡,不睡家里?!?/br> “有作業沒寫?”葉與歡疑惑,對大學的課業壓力感到懷疑。 她記得陳禹昂念的是多媒體專業,怎么忙到一個多月見不到面? “不是作業,是我不太方便……”少男純凈的雙眸帶著笑意,透過后視鏡與她相交的目光溫潤如水,“上周我去做了結扎手術……還在恢復期?!?/br> 確信沒有聽錯少男在說什么,葉與歡突兀踩了腳剎車,差點把蘇凌從后排座椅甩到擋風玻璃上。 陳禹昂接下來的解釋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什么“安全套其實并不安全”、“早結扎早放心”,車速在60到90之間來回搖擺,跟喝了假酒似的。 后車的喇叭聲響個不停,她心里只剩下一句話: 完蛋了,陳家的獨苗把自己給絕育了!陳阿姨不會被氣死吧! 陳禹昂并不覺得這算什么大事,對她的反應之大有些驚奇:“jiejie,只是個小手術,我也不打算結婚,趁年輕時候做了最合適?!?/br> 葉與歡抿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 陳宏離世后,他家中只剩下陳宏的母親和陳禹昂兩人相依為命,如今依靠著當初李家給的賠償款生活。 她小時候沒人管,吃了好幾年陳家阿姨煮的飯,要是結扎這事把老人家氣出毛病來,等百年以后她也沒臉去見陳宏。 她總不能和阿姨說,這是你兒子欠我的,讓孫子來還吧? — 蘇凌睡醒的時候,車已經停穩,他睜眼就看到陳禹昂雙手一邊一個行李箱的背影逐漸走遠。 他睡得太沉,一路上兩人說話的聲音都沒把他吵醒,此時以為仍在公司地下車庫等葉與歡,還迷迷糊糊地想:怎么把行李搬下車了?難不成是葉老師要在公司睡一晚? 等他看清陳禹昂身旁的人是誰,頓時渾身一激靈,嗖地竄下車,連被車門卡住的圍巾都沒撿,就差從陳禹昂手里搶行李了! 好險搶到后備箱最后一個大包,蘇凌這才在心里松了口氣,還欲蓋彌彰地整理了下劉海。 人在尷尬的時候會變得很忙,他只知道打理睡塌的頭發,卻看不到自己的臉蛋因靠在車窗上而留下的紅痕。 一旁兩手插兜的葉與歡將這一套動作看在眼里,放肆大笑出聲。 蘇凌如同一只受驚的北極狐,愣愣地看著她,偏偏身后的車此時因為檢測到異物無法自動鎖門,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 本就不大的車庫里一時交織著警報聲和笑聲,葉與歡好不容易笑完,看著少男憋紅的臉,貼心地提醒他:“你圍巾卡車門上了?!?/br> 蘇凌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老老實實回身撿起圍巾,快走兩步跟上。 進了屋,兩個男孩勤勤懇懇地整理行李,將衣物和生活用品分開放好。 當陳禹昂從行李箱里拿出一件沉重的粉色禮裙時,他敏銳地注意到,蘇凌的眼神一瞬間失去了光。 他看了眼關緊的房門,輕聲問道:“怎么了?” 蘇凌猶豫了一下,將這次出國發生的事和他講了一遍。他省略了不少細節,重點放在“葉老師被柏周延勾走一整晚”上。 蘇凌講述的時候避開了眼神交流,做好了被嘲笑的準備。 陳宏逝世距離今天已有叁年,不論是葉與歡還是陳禹昂看起來都像走出了當時的悲痛,但是有這一層共同的關系在,陳禹昂常常能找到單獨和葉與歡出去的機會,因此蘇凌沒少在叁人一起的時候刻意擠兌他。 但是,陳禹昂并沒有因為他往日的言行落井下石。 他若有所思地將整件禮服前后都檢查一遍,連裙擺的分層都沒放過。 蘇凌瞥見他將手指探入紗裙分層的空隙,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瞬間由白轉紅:“你別亂碰,這裙子估計不怎么干凈……” 陳禹昂畢竟曾經和他關系好到能穿一條褲子,一看他連耳朵尖都泛紅,就知道他說的話有水分,目光若有實質地在他身上打轉。 蘇凌連怎么回嘴都想好了,可他偏不說話,先將這條裙子放到一邊,轉頭收拾其他雜物,硬是讓蘇凌把想好的說辭憋在胸中。 等葉與歡出來時,客廳里的兩人就這樣呆坐在沙發的兩端,空氣rou眼可見得尷尬。 在兩人中間,擺放著這條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禮裙。 蘇凌看見她出來,急忙問道:“這條裙子清洗完要還回去嗎?” 葉與歡一看到這條裙子,腦海中就自動浮現出前幾天在車上發生的荒唐事,有些頭大:“不用,你幫我洗吧?!?/br> 蘇凌看出了她在想事情,神情羞澀地抱著裙子離開,將客廳留給兩人。 剛才洗澡的時候葉與歡一直在想陳禹昂的事。 他已經陪伴她這么久了,她才發現,原來陳禹昂和他父親有這么大的區別。 即使有著相似的外表,和相似的生長環境,但是內在仍然有非常大的不同。 一個人的愛是有限的,而當他愿意為此付出代價時,即使明了人的感情是多么復雜,真情與假意時常難以區分,葉與歡仍然愿意相信對方此時的真摯。 如果當初陳宏有兒子一半的勇氣,哪怕他跟不上她的步伐,她也會停下來等待。 她無法拒絕主動付出的男孩,更為自己的魅力感到高興,年近四十五歲仍有男孩主動結扎,說出去也是一樁趣談。 就算陳阿姨為此找她麻煩,她也不在乎了。 心情大好的葉與歡干脆地掏出支票,刷刷填好數字,塞進陳禹昂手里,就當給他點獎勵:“吃點好的,多余的給你奶奶買些禮物,如果她不收,你就說這是我補交的餐費?!?/br> 像是接到了燙手山芋,陳禹昂飛快地將支票塞回葉與歡手里,聲音都染上了急躁:“jiejie,我還夠用,不需要你的錢!” 葉與歡笑著撇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不光是給你的,是你奶奶以前對我不錯,權當心意?!?/br> 原本只是她的靈機一動,遞給對方以后才意識到,這筆錢同樣可以理解為買斷陳宏留下的作品所支付的費用。 想到今天拿回的部分信件,她補充道:“就當是我作為陳宏最好的朋友,給她的小小幫助?!?/br> 在她還在酒吧駐唱的那幾年里,陳宏給她寫了許多首歌,其中一部分后來也作為她的原創曲發表。萬一司徒艷賊心不死,她也做好了應付的準備。 陳禹昂最后還是帶著支票,磨磨蹭蹭地離開了,走之前還給了她一個緊密的擁抱。 葉與歡回味了下用少男的胸肌洗臉的感覺,從包里掏出一大摞信封,擺在書桌上。 陳宏死得太突然,她們倆之間隔著的二十五年太久,足以讓曾經刻骨銘心的記憶變成斷線的風箏,她在生的這頭回望,卻只能勉強捕捉殘碎的記憶。 而這些泛黃的信件,就像隔著時空撿起他留下的遺物。 根據司徒艷的口風,她看到的還不是全部,也就是說,還有很多封舊日的情書等待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