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卜熟了
他們的制造者們聲稱項目的核心思想是“愛”,意思就是說,雖然這個項目最唬人的名頭是造出了按照目前的基因匹配算法百分之百匹配的哨兵向導,但是,匹配不是核心,“愛”才是。他們斷定,當少年和少女青春期開始,春情萌動情竇初開時,他們會毫無疑問地“愛”上彼此,而這份“愛”才是將令他們的結合遠勝古往今來任何一對杰出的哨兵向導結合的關鍵所在。因此,當他,弗伊布斯·瑪里希第一次遺精時,項目組成員都非常興奮,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夢見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夢見?!彼f,看到對面的人很明顯不相信的模樣,又煩躁地強調了一下,“我沒有隱瞞,沒有說謊,是真的——我什么都沒夢見?!?/br> “呃……那,你當時有什么別的感覺嗎?” “尿床的感覺?!彼f。 他今年已經十三周歲了,不是三周歲,這個年紀還要承認自己尿床(雖然他知道遺精是怎么回事,不是尿床,但就他的感覺來說,就是和尿床沒什么兩樣),毫無疑問是一種恥辱。而更恥辱的是因為這件事似乎沒和性或者某種綺念牽扯起來,又會被研究員們當做是他情感能力發育遲緩的證明——拜托!他情商低嗎?低嗎?明明每次測試出來的分數都很高的好嗎! 對面繼續拋出無聊的問題,從不同角度再來問同一件事:夢遺的時候夢見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從不同角度再來給出一致的回答。他對這種重復性提問真的好煩,尤其是想到這問題太無聊了。體能訓練里的重復能轉變成切實的經驗,這種提問卻能給他帶來什么? 大概是四輪提問的時候吧,他有種預感,快結束了。接著,他的精神力比他的直覺稍晚一些確證了這個事實——他感知到黛安娜在接近。 第五輪瑣碎的提問后,自動門打開,他看見黛安娜站在那,揚起手向他打招呼:“嗨,弗伊布斯,你好??!嗨,理查德,你好??!” 蠢。他打量著她微笑的模樣,揚手的姿勢。蠢透了。他已經不是三歲的弗伊布斯,可黛安娜永遠像三歲的黛安娜,說著三歲時艾達教給她的話:見到別人要有禮貌,要打招呼哦~特別是見到弗伊布斯時,因為以后他會是你的專屬哨兵哦~ 嘔。 “你好,黛安娜,請坐?!?/br> 她在他旁邊坐下了。嘔。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嘔。 別吵我啦,弗伊布斯。她在他腦子里對他說。 他努力地想著: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對面開始最后一輪提問。 他可以在說謊時完美通過測謊儀的測試,那對他來說很容易。但旁邊這個人形測謊儀就不好對付了,他總是很難瞞過她。聽說結合會讓她對他的感知力進一步增強,看到的他心靈里的東西進一步細化——蒼天??!求求了!他不想和她結合! 哇,弗伊布斯,你遺精了?恭喜你??!他旁邊的呆瓜聽到對面的提問,露出驚喜的樣子轉向他,在他腦海里悄悄說。 他們的制造者們在形容對她的智力的設計時,選擇了一個含蓄的形容,“相比起來不夠杰出”。他覺得,不,不是和他比起來比不過他,而是:黛安娜根本就是個白癡! 白癡恭喜完他尿床(他覺得這就是尿床?。?,繼續和他講起更多白癡話來:我記得艾達說過,女孩月經,男孩遺精,是我們開始成熟的標志。我之前來月經時還很遺憾,為什么我和你的成熟不同步呢,現在太好了,你也和我到達同一個成熟的階段了! 這口氣好像他們是兩根蘿卜一樣,都到熟了能從地里拔出來的階段了……不,他懷疑以黛安娜三歲小孩的智力,可能她眼里他倆就是和兩顆大蘿卜沒什么區別…… “黛安娜,”對面無奈地說,“請不要在常規詢問時和弗伊布斯說悄悄話,好嗎?” 哼?哼哼?明知道她愛說悄悄話還要把她搞來當測謊儀,那你們就該忍著!說什么請不要…… 但黛安娜才不會像他似的嘲笑大人。黛安娜只會: “哦,對不起!” 她好蠢!好笨!好煩! 第六輪提問結束,他被告知可以離開了,接下來是黛安娜獨自回答時間。他真是不懂赫爾海姆一直以來這樣安排的理由——黛安娜那種智力可不會因為他在旁邊坐著就會為他隱瞞什么呀?還是說赫爾海姆覺得以他,弗伊布斯的智力,會不明白,他出去后他們會先問黛安娜他剛才有沒有說謊或隱瞞,然后再開始對她的提問。 好吧,實際上,他懂赫爾海姆的理由:為了培養“愛”。讓他一直反反復復目睹她怎么出賣他想要保守的心靈的秘密,太妨礙項目的終極目標——“愛”。 他來到訓練室。黛安娜還沒結束,他們的教官讓他先隨便練一會射擊。他于是調出他最愛的那個射擊模式——有一次常規提問,他們反反復復問這個,因為他們不相信這真是他最愛的游戲,他喜歡射擊這個,不是恐怖分子,不是人,也不是飛鳥,不是生命,也不是奇幻生物,真的像個游戲似的那種靶子。 他喜歡射這個:移動的光點。 純粹的目標,有效擊中的判斷異常嚴苛,不在那個點上就算脫靶。又難,又單調,連黛安娜也不理解他為什么喜歡,她只知道他喜歡,告訴那些人,他沒說謊,真的,他喜歡。 但是她也不理解。啊,她太笨了。雖然她是很強大的向導,和他一樣強大,他們配合得總是很好,在她的輔助下他打出的成績遠遠勝過和任何別的向導,但是她真的,太笨了。而且和那些人永遠站在一起,而不是和他站在一起。他不喜歡她!他討厭她!他是永遠不會愛上她的! 他知道她那邊結束了,于是放下模擬槍。 “喔,”他們的教官注意到他的舉動,發出一聲驚嘆,“不管多少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們明明還沒有結合?!?/br> 他沒有說話。他知道對方不需要他回答也能自顧自說下去,果然,又開始了: “這樣的默契,真是天生一對啊。再過幾年,你們肯定會愛得死去活來——啊,到時候好好享受青春吧,小子?!?/br> 他很清楚自己的青春會是什么樣:他會服役,開始執行任務。不再是打計算機模擬出來的全息影像,或者那些在真正要命時就收斂起來不再進攻的教官們。他要對付真的人,生命。他要創造真的社會價值,成就,而不是一堆堆踩碎硬盤就能毀掉的數據——毫無疑問他會享受這樣的青春。 令他煩躁的是,他知道教官說的青春,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愛”。 “愛”。他想到這個字眼就煩得想抓頭發——他感知到黛安娜了,她就快要出現在他面前了——更煩了!研究員們也并不對他能在服役時做出什么成就感到期待,期待的全是他能不能如項目預期的那樣深深愛上黛安娜——他討厭她! 起碼此刻,他看著自動門打開后,走進來,抬起手,做出自三歲時學會從此就再沒變過的打招呼的姿勢,說出同樣是自那時學會再沒變過格式的打招呼的話的向導,他心想:要他愛上這傻瓜?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