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呵出的白霧消散不見,城墻來往官奴皆屏氣斂神,等待禁軍逐個盤查巡檢。 男人聲線微冷透出點沙啞,分明靠得不近卻像湊在耳側說話。 耳廓發燙,溫怡卿側開臉目光閃爍:“出宮?” 簡直遙不可及。 皇室予以高高在上的名位,手信是懿旨,話語是口諭,身上的令牌可以送任何人逃出宮宇,唯獨溫怡卿一人被永康宮翠綠的藤蔓如鐵鏈枷鎖縛住手腳。 可不知怎么看著周晏然騎在高頭大馬上朝她伸手,溫怡卿鬼迷心竅般把手伸了過去,鉆進溫暖的大氅,等醒過神來已是騎虎難下。 溫怡卿緊張地攥住白馬的鬃毛,身后是周晏然寬厚溫熱的身體,他的雙臂虛環著自己,她極力直起腰身拉開這樣親昵的距離。 “我們去哪?”溫怡卿撩開大氅一角,呼嘯而過的風猛地灌了進來,險些要將她暴露在外。 周晏然反手攏緊大氅,握上溫怡卿冰涼的手把住韁繩:“要出宮門了?!?/br> 不知跑了多久,韁繩粗糲在手心摩擦發燙,周晏然的大掌緊緊包住她,發力拉拽時馬駒對抗的力量勒得虎口生疼。 溫怡卿蒙著頭用力喘息,沒想到只是坐在馬背上而已,就弄得腰后酸軟大腿也磨得又熱又麻,只覺得五臟六腑好像都要被顛得移位。 “這里是皇都最熱鬧的坊市,酒樓、茶館、醫館、勾欄、鹽坊、館驛都在此處?!敝荜倘淮诡^耐心解釋,身前人卻扭著腰胡亂地蹭。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制止:“小心掉下去?!?/br> 男人結實的小臂鎖住肩頭,溫怡卿身子后仰靠上他的胸口,空蕩蕩的后腰得到支撐整個人也松泛下來,只是周晏然guntang的體溫透過錦緞熨帖在脊背,讓人難以忽視。 心口突突跳動,在昏暗的大氅里格外清晰,耳膜鼓動嗡嗡作響,溫怡卿咬緊下唇,一時間竟也沒聽出那是兩重交錯的心跳。 “我可以出來透口氣嗎?”溫怡卿坐立難安整個人都guntang了起來,她抬起臉透過盤扣和墨色毛領的縫隙望著周晏然。 周晏然察覺到她的視線,頭也沒低抬起手精準地摁住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我們騎的是宮廷御馬,用的是織錦綢緞銹蟒紋的泥障。若你此刻探出頭來,只怕我攝政王的名聲是不想要了?!?/br> “你本來也沒什么好名聲……??!” 有力的雙腿夾緊馬腹,通體雪白的馬駒嘶鳴一聲,疾速飛馳穿過長街。健碩的馬背舒展竭力朝前奔去,那瞬間像是要把人拋下馬去。 聽著周遭小販的叫賣聲,溫怡卿硬是把快要脫口的驚呼聲咽了回去,她急忙摟住周晏然的手臂告饒:“錯了,錯了,你慢些吧?!?/br> 柔軟溫熱的身子緊貼著他,周晏然不自覺收攏臂彎,腰腹連著腿側跟著僵硬發緊:“抓牢了,否則天黑都出不去坊市?!?/br> 下馬時溫怡卿魂是飄的腿都是軟的,如果不是周晏然扶著只怕連步子都邁不開。 “先去畫舫里換身衣裳?!?/br> 他也有些氣息不穩,微微喘著,不知是否是冷風撲過的緣故,周晏然如玉的面頰隱約泛紅,明亮的桃花眼顯得更為瑩潤。 只瞥了一眼溫怡卿便不敢再看,胡亂應付聲就提起衣角踏上船。 露臺延至湖心,湖面水汽氤氳泛著漣漪,遠處的沙汀幾只白鶴仰頸踏步,這個時節生個爐子在湖心亭看雪最愜意。 “想要游湖還是……”周晏然見她駐足,抬手示意旁邊的小舟,還不等他說完就被推著連連后退。 “那是御史大人家的千金,”溫怡卿靠上長窗,轉頭看向后方她緊張地抿起唇,“余音小姐?!?/br> 腳步雖狼狽,但這一推搡兩人靠得極近,自遠看去仿佛是攝政王俯身壓著一女子。 岸上牽馬的小廝回神,猛地拽住要上船的船夫往后退避。 玲瓏小巧的人就在懷里,周晏然一言不發,目光灼灼地看著溫怡卿黑亮的眼眸,伸出的手頓在半空,最終握了拳撐在溫怡卿身后的窗沿邊。 周晏然的視線越過掛著燈籠的椽柱,有些心不在焉:“嗯,大抵是的?!?/br> “什么大抵!”溫怡卿方才還側耳聽著一眾女孩子的動靜,此刻抬起頭瞪圓了眼睛,“那次宮宴讓沉小姐在百官眼前丟了臉面的可是你,忘了嗎?” 他緩慢眨動眼睛,才剛剛想起似的沉吟道:“本王不知她不擅作畫?!?/br> “江南賑災貪腐案牽扯出陳年舊賬,兵部、刑部、工部幾個大員身陷其中,難以連根拔起,沉衍時任檢察御史,在此案里算不得立下大功但的確費盡心力?!?/br> “所以你本意并非……”溫怡卿怔住了頓感荒唐,她哭笑不得,“朝堂后宮傳出那些流言,你從不理會嗎?” “話聽過就罷了,沉衍從監察御史到御史中丞僅用了短短五年,”周晏然見她急得緊皺眉心,卻不知怎得心頭輕快許多,他直起身子修長如玉的指節曲起,指腹摩挲扳指,“我不曾與其有過私交抑或是過節,且沉衍是個君子?!?/br> 溫怡卿垂頭低聲道:“看來流言四起也少不了陛下的手筆吧?!?/br> “他年歲尚小又不經歷練,自然還不懂‘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的道理?!?/br> “那殿下,”溫怡卿仰著腦袋,透過樹葉的細碎光斑映上她的臉頰,“會傷心嗎?” 傷心? 周晏然對上她的視線,在心里細細琢磨起這兩個字。 兩人正說著話,那邊畫舫已悄然靠近,女孩子們嬉鬧的聲音入耳。 “瞧,那可是攝政王的船?” “是了,京都最大的燈船,我們是否要上前問安?” 溫怡卿心頭狠狠一跳,拉起周晏然的手忙不迭地左顧右盼找地方躲藏。 她的手心柔軟細膩,吃力地張開想要完全包裹他,周晏然垂眼看去彎起唇角。 他手腕微轉,握緊溫怡卿微涼的指尖:“別慌?!?/br> 周晏然聲線沉穩冷靜,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飄雪。 “不好,我們身為臣子女眷不可如此輕率,”正中一身藕荷色長裙的女子出言阻止,“但就此離去也于禮不合,先讓小廝去問問?!?/br> 聽到這兒溫怡卿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探頭看去發覺原來說話之人正是沉余音。 露臺上的人隨沉余音進了中倉賞湖景,周晏然看準間隙拉著溫怡卿鉆進一旁的小舟里。 船身在湖面搖晃蕩起陣水聲,還有女子珠串發釵碰撞的叮當聲,周晏然身形微頓,伸手掀開船簾一角朝岸邊待命的船夫和小廝擺了擺手。 船身并不寬敞,兩旁的座兒都鋪了厚厚毛皮墊,放桌上擺著海棠銅爐燈盞和一壺溫好的酒,旁邊隨意迭起摞書。 溫怡卿打量著內室,雖不奢華,可用料都是一等一的上乘。 “殿下常來這兒?” 周晏然撩起衣角與她面對面坐下:“政務繁瑣,有時夜里來靜靜心?!?/br> “飲口熱酒去去寒氣,”周晏然把酒壺遞了出去,“一會我將船行至對岸的樓閣,你想去哪處看看都好,只是申時必須回宮?!?/br> 辛辣的酒水從喉頭滑入,口舌間殘存的酒香未散就彌漫出桂花的香甜。 “也不一定要去哪,只要看到的天不是四方的就好,”溫怡卿放松地靠在橫桿上,透過簾子朝湖中心望去,又喝了一大口垂頭端詳起平平無奇的壺身,“這酒比玫瑰露好喝?!?/br> 周晏然輕笑一聲,自然地從她手里拿過酒壺:“去歲釀的桂花酒,比不得宮宴上千金數的名酒,但是不能再喝了?!?/br> “為什么?”溫怡卿上身前傾緩緩靠近,神色清明沒有醉意。 船倉不大,相對而坐已是局促,她呼出的熱氣摻著桂花香,周晏然不避不躲:“出了宮就不怕我了?” 他的眼眸深邃像把鉤子,神色自如帶著淺淺的笑意,仿佛盡在掌握的高傲。溫怡卿看得生氣,索性心一橫撲上去雙手摁著他的肩頭,對準下唇狠咬了一口。 周晏然吃痛得蹙眉,伸手虛扶著她有些搖擺的身子。 “殿下遣走船夫,為的不就是這個嗎?”溫怡卿松了口。 氣息交纏的瞬間生出許多邪念來,周晏然呼吸漸重掌心貼在纖薄的腰側,他探身迎合唇瓣相觸相碾。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