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與娘娘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多嘴!”林君竹厲聲呵斥,藏在掌心的銀針隨即展露銳利的鋒芒。 他們的親昵甚至不必刻意表現,溫怡卿的一個停頓一個眼神是何含義,蕭沉皆能意會。 林君竹看在眼里本就難受,更別說兩人齊齊射來狐疑的目光,仿佛他才是那個局外人。他急于證明又害怕溫怡卿的第一選擇不會是他,更害怕會看見她對自己露出失望或是責備的神情,林君竹橫眉怒視但微動的眼眸透露出此刻的不安,已然落于下風。 狹小的西暖閣里兩人僵持不下,暖盆里的炭火燒得噼啪作響,溫怡卿不自覺屏住氣息,牢牢緊盯林君竹手里的銀針不敢輕舉妄動。 手腕被蕭沉溫暖干燥的掌心圈住,上端的小臂又被林君竹緊緊牽制,她能感受到那纏著細麻的掌心因太過用力而隱隱發顫,逼得她進退兩難。 “好了,都別說了?!睖剽渎氏却蚱平┚?,有些疲憊地閉了閉酸澀的眼睛。 踏進西暖閣以來,蕭沉一直對林君竹的挑釁視而不見,雖三番四次做親密之舉,但溫怡卿知道他從來不是愛爭口舌之快一時長短,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 察覺到溫怡卿的不適,蕭沉還是舍不得她為難,只能先松了手,他一言不發拾起被隨意丟下的毛筆掛回筆架,筆尖晃動,濃厚的墨汁在潔白的宣紙上甩下一道痕跡。 “我還不曾問,那位馴獸姑娘瑯沐如何了?” 掌心溫熱的觸感附在手背,溫怡卿就站在他的身前,僅僅一步之遙。 林君竹雙唇微張有些不可思議,他勻著氣冷靜下來閃躲開溫怡卿的凝視,快速收起銀針生硬地抽回手又一板一眼地答道:“無礙,抓痕雖深但沒有傷到要害?!?/br> “辛苦你一夜沒睡?!睖剽湟娝麆e扭也不慣著,退開兩步臉上笑盈盈的。 才拉開距離林君竹就慌了神,伸著手臂用力摟住她朝外走了兩步,遠離炭盆的空氣更為干冷,著一身單衣的林君竹卻似不知冷熱一般。 “虧你還是太醫,怎么就是不知道輕些用手?!睖剽渑み^臉皺起眉頭責怪將身上的大氅極力往林君竹身上蓋,她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提醒了。 被掛心的暖意直擊胸口,如潺潺春水流出山谷流進指縫流入心間,叫林君竹喜難自勝,他默默轉過身用自己的身形擋住蕭沉的目光,半晌才心有不甘地輕聲埋怨道:“娘娘的道謝太過輕率?!?/br> 溫怡卿抬起手臂勉強環抱著他,掌心在林君竹挺直的脊背上輕拍著安撫:“你可別忘了,攝政殿有人還在等你呢?!?/br> “娘娘都知道了?”林君竹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溫怡卿搖了搖頭:“我只是與裴先生見了一面,看得出來他對你懷有歉意?!?/br> 有些事周晏然不便明說,但溫怡卿清楚他的心思。 能借她之口勸林君竹留裴衫在身邊也是好事一樁,畢竟那是除了周晏然以外,林君竹最后的親人。 見過裴衫那副枯槁的模樣之后,溫怡卿更加能明白周晏然的用心,他是不愿將來林君竹心生悔意,才發現為時已晚。 “我知道……”他嘆息聲輕不可聞,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時一?!睖剽涑饷姘胃吡寺曇?,門扉立刻發出一聲輕叩。 她湊到林君竹耳邊輕聲道:“對你的謝自然不是一言半句便能道完,從前的事……我不會在意也請你統統忘記,君子論跡不論心,你知道我也有我的私心?!?/br> 溫熱的呼吸噴在耳根,林君竹打了個激靈紅暈染透了耳廓,左手掌心在她腰后輕揉兩下,他輕聲喟嘆道:“娘娘說的我都明白,等過些時日我再來向娘娘細細說明?!?/br> “子逸先行告退?!绷志褚ба拦麤Q地松開她,抬手作了個揖。 林君竹走得極快,似乎是怕外頭的風撲進屋里,只在關門前從慢慢變窄的門縫里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溫怡卿喜歡看他因為歡喜而亮晶晶的眼睛,也喜歡看他失意吃醋時紅潤潤的眼眶,唯獨不曾見過這樣的林君竹——只身背負著莫大的哀愁,在望不到頭的白雪中徐行。 “快進來吧,外頭涼?!彼o閉的房門出神,被蕭沉的聲音猛然拉回現實。 聞言溫怡卿攏攏身上的大氅轉身走進里屋,見蕭沉正提筆在紙上描著什么,走近桌前坐下,她探頭看見紙上寥寥幾筆便勾勒出自己的模樣,有些驚奇。 “你為何要故意激怒他?” 蕭沉巧妙地將那筆濃重的墨跡隱在畫中女子的發絲中,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帶著理所應當的平緩語氣說道:“林太醫急躁敏感,又凡事不愿與你坦誠商討,即便如今忠誠不二難保以后如何,留他在身邊是徒增禍患?!?/br> “可他是攝政王的人,”溫怡卿眼眸微轉,抬頭看著蕭沉,“他心無城府遇事難免急躁,自小失了親人所以個性敏感。若是沒有他,我恐怕難以說服攝政王襄助你我?!?/br> “你可知,你一說謊便會直直地盯著人瞧,”筆觸微頓蕭沉抬眼對上她的視線,見溫怡卿心虛地低下頭,他輕笑云淡風輕地補了一句,“我知道他討了你歡心,這是他的本事?!?/br> “若是沒有你的手筆,林君竹可還沒有機會討我歡心呢?!睖剽洳环獾匦÷曕洁?,伸出手想將畫拿起來卻被蕭沉一把抓住指尖,力氣不大卻足以讓她不能掙開。 “墨跡未干小心弄臟衣裳,”被一語戳中痛處的蕭沉無力地垂下腕子,面容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來,“能伺候你,也算是他的福氣。 ” “福氣?”溫怡卿疑惑地抬起頭,見蕭沉將畫展開提在手上朝后退去兩步,畫中女子清麗的容貌完整地呈現在眼前。 蕭沉雙眸微垂似是想到什么,他輕聲解釋:“大周重女德,女子私德固然要緊,可你是太后自然不同,對臣子而言雷霆雨露皆為恩澤?!?/br> “前朝太后光是服侍洗漱的面首便有數百人,皆是選樣貌好才情好的世家子弟入宮,這些服侍過的子弟將來能在宮中或朝中謀上一官半職免可去科舉入仕,只是自周室以來連年的戰亂饑荒水災才免了這規矩,”蕭沉躊躇片刻,將晾干的畫卷迭起,“瑾瑜……我從未問過你從何而來,如今不想答也無妨,只是想知道你所在之地的民風可與這兒有所不同?” “那兒……”溫怡卿沒想到他會突然詢問這些,一時間不知從何開始講起。 如果要跟一個封建王朝的勛貴說,王權至上徹底消亡,恐怕真的是瘋了吧。 她深吸了口氣看著蕭沉的臉色最終還是堅定地道:“那兒沒有王族,你也讀過孔儒應當知道大同,雖不如書中那般美好,卻也努力了十之一二?!?/br> 他怔住了像是在極力消化這些信息,良久才開口:“若果真如此,比之如今也該是努力了百倍千倍吧?!?/br> 他說著抬手將畫移向炭盆,溫怡卿瞪大了眼睛連忙搶了過來:“你為何要燒了我!” 蕭沉展顏一笑,掌心撫過她的臉頰:“這畫有許多瑕疵不要也罷,你若喜歡我再畫便是了,況且我以為真正的你或許并不是這個模樣,畫了不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