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玉箸落在白釉盤邊,她的手交迭放在腿上,若有所思地頷首輕聲道:“你說得對,是該小懲大誡?!?/br> 元穗撇撇嘴心底發虛,轉身端來凈手盆。 公子明鑒,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好歹見到笑模樣,元穗多了看兩眼暗自舒氣,心里想念起采薇討喜的圓臉蛋,撒嬌扮癡總是信手拈來。 坐在鏡前拆去繁瑣的珠釵,溫怡卿抬手揉揉僵硬的脖頸,因困倦而泛紅的眼睛閉了許久,她抬眼透過鏡子看向元穗:“對了,一會兒替我去小廚房拿點易克化的糕點還有金瘡藥,璇璣閣臨湖冬季最濕冷,大氅棉衣護膝手爐都要裝上……” “娘娘,咱不能這般大張旗鼓吧?!痹脒B忙打斷,只怕她下一句要搬了整個永康宮去。 溫怡卿沮喪地嘆了口氣:“也是,帶那件最大最厚的氅衣,糕點和金瘡藥都放在食盒里,其他的都算了?!?/br> 永康宮里燒著地龍又有炭盆,手觸及之地皆是溫暖,溫怡卿埋在被窩里輾轉反側。 她細看過駱煙身上的傷口,疤痕縱橫交錯,年數長久呈褐色,摸上去凹凸不平,還不曾尋著盡頭,便有另一道斜橫著截斷。 最長的那道從肩頭到腰際,在軍營里許是不好將養,糙著縫口子,弄得猙獰又粗硬,溫怡卿不死心用過幾次祛疤膏也不見效果。 她皺著眉說,墜馬時、被烏孫汶劫持留的傷,用的都是這個膏藥,怎么對你就不管用呢? 駱煙抬手撫平她的眉心,大大方方解開衣裳由她涂抹,只是見她涂著涂著就紅了眼眶,才尋借口滅掉燭火。 現在是白日,待會見到駱煙先扒他衣裳,叁十五道長疤二十鞭新傷,多一筆都要算賬的。 思緒紛亂,溫怡卿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不知半夢半醒地睡了多久,恍惚間聽見元穗壓低了聲音和什么人交談,她猛地坐起身來:“元穗,是木祁嗎?” 房間里傳來咚咚的下床聲,又是低呼又是抽氣。 “娘娘,您小心些?!?/br> 門扉忽地被拉開,穿堂風撲來,溫怡卿瞇起眼抬手擋了擋,扯著根發帶隨手束起青絲,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元穗連忙阻止:“這不合規矩,在自己宮里便罷了,出去可是不成的?!?/br> “不妨事,”溫怡卿擺了擺手,“讓木祁用輕功帶我過去,璇璣閣在前殿,坐攆車太顯眼?!?/br> 木祁一哆嗦,他執劍拱手道:“娘娘這不妥,還是讓元穗帶著娘娘吧,我為她引路?!?/br> “也好,”溫怡卿點頭,朝元穗張開雙臂,“你抱得動我嗎?” 寒風不止卷起衣角輕晃,元穗垂著眼瞥見那把細腰,忽地臉熱了起來。 即便只是常服,最是普通的藕荷色上衣藏青的下裳,配了對清雅的玉珠耳墜,杏臉桃腮瑩白潤澤,又嬌俏又大方。 木祁板著的臉牽起抹笑:“元穗自小習武,比她自己還高的重劍都掄得動,娘娘可別小瞧了她?!?/br> 元穗瞪了眼木祁,匆匆行禮:“婢子去拿東西來,煩請娘娘稍等?!?/br> “你們兄妹感情真好?!睖剽鋫壬硐『钡乜聪蛟霘夤墓牡谋秤?,語氣里含著幾分羨慕。 木祁不置可否,但柔和的神情藏不住,垂頭的瞬間又變成公事公辦的嚴肅模樣,他拿出封書信雙手呈上:“這是采薇姑娘在宮外打探到的消息,牙人掮客們嘴嚴,見姑娘當真置辦下鋪子,又得了些好處才肯松嘴,因此耽擱些時日?!?/br> “嗯,”溫怡卿低應,手上拆信動作不停,一目十行地看完才抬起頭來,“在京中有間鋪子也好掩人耳目,就同江家一樣做衣料生意?!?/br> 想起周晏然的囑咐,她收起信紙藏在袖口,鄭重地對木祁道:“鋪子開張便讓采薇停手,好好同父母團聚幾日再回宮?!?/br> 正說著話,元穗手拎食盒,抱著大氅走了出來,她身量勁瘦偏高,站定在溫怡卿面前高出半個頭來。 將食盒遞給木祁,元穗提著氅衣將溫怡卿單薄的身子裹住,只露出張白凈的臉蛋,溫怡卿抿著唇杏眼睜得圓溜溜的。 “別擔心娘娘,門口的守衛有哥哥引開,婢子就守在門外,給您和駱將軍爭取半個時辰?!?/br> 溫怡卿點頭,抬手圈住元穗的腰。 被箍著在空中飛馳的滋味并不好受,風撲在臉上跟刀刮似的,她仍是緊咬牙關不肯泄出半點聲音。 腳才站穩,木祁就已經執著劍警覺地看向四周。 叁人貓在墻下,往高階之上望去,門口竟然空空如也,無人把手。 “怎么回事?”溫怡卿探出頭去瞧。 身后響起道促狹的男聲:“是偶有遞信到營中的那位信主,駱煙的情meimei吧,你可總算到了?!?/br> 木祁心頭一跳,以其功力不至于聽不到有人接近,他在那人開口的瞬間將劍刺出。 “在下蒼霖,”他笑得爽朗,輕巧躲開,探頭去看被元穗護在身后的溫怡卿,“不知meimei如何稱呼?” 元穗皺眉伸手用衣袖遮去他的窺視,聽了名號示意木祁放下鐵劍:“蒼霖將軍且請放尊重些?!?/br> 本以為是哪個世家小姐,但定眼瞧見元穗是宮中侍女裝扮,身旁還有個身手不凡的護衛,蒼霖倒吸口冷氣。 莫不是這鐵樹開花,看上的卻是先皇太妃陛下宮嬪。 他好奇心更濃,邊說邊湊近了看:“蒼霖失禮,駱將軍一早囑托在下將守衛調開,此刻是換班的時候,后面的便都是我的人,小姐可出入自由?!?/br> “多謝蒼霖將軍?!睖剽湟撇阶叱?,抬手讓元穗和木祁站在身后。 蒼霖含笑而半彎的眼睛緩緩睜大,驚愕得半晌說不出話,面前少女瞧去不過他meimei的年歲,盛極的樣貌,平緩輕柔的語調,極為陌生但又有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她是情真意切的感謝,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謝才好,細眉擰著,眼眸微轉又落回蒼霖臉上:“禁軍左都督蒼平是將軍的父親吧,我聽聞你家meimei今年雙十年華,若有中意的郎君我愿添一份薄禮?!?/br> “太后娘娘先進去吧,這里風大?!痹雮壬矸錾蠝剽涞氖?。 雖然知道他無甚惡意,但仍對這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滿,替公子護主的本能讓元穗出言警示。 冷風吹久會頭疼不止,溫怡卿知道自己的毛病也不多說,只對蒼霖展顏一笑頷首道:“那便有勞將軍了?!?/br> 女子面若桃李,端的是嫻靜高雅的氣韻,耐不住長得招人,不怪蒼霖愣在原地,便是身后禁軍也遲遲不能回神,直到叁人走得老遠了,才尋著自己的聲音。 “太……太后娘娘,”蒼霖側過身去,滿臉的錯愕,“你們方才聽見沒有,那侍女喚她,太后娘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