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沐辛在沉家小院也住了下來了，對沉覃的解釋是一個賣身葬父的落難孤女——因著香街那邊出了大事，這些時日錦安縣里總看到有人販子流竄，沉卿蕓見有些眼緣又是可憐便將人買了下來，反正是多添雙碗筷罷了，還能送到鋪子里去干活。

    沉覃聽了自然沒有什么異議。

    晚上到了就寢的時間，沉卿蕓本安排沐辛在自己房間的隔壁西廂房里，只是還沒能收拾好，便讓她先在自己閨房的外間歇一晚。

    沉卿蕓沐浴出來后，拿著布巾擦頭發，出來卻看到沐辛直直地坐在凳子上發呆。

    她略一思量，溫聲開口：“你累了就去睡吧，我家小戶人家也沒用過丫鬟，你且自在些正常行坐就好?！?/br>
    沐辛木然的眼神在聽見女子溫柔的話后才凝了些神光出來，她低頭就又要拜下去，被沉卿蕓好歹拉住。

    “這樣的大禮還是不要的好，怪嚇人的?！背燎涫|嗔道。

    “感激姑娘不計前嫌……”沐辛有些哽咽地開口。

    沉卿蕓一嘆，又嚴肅道：“我不知你原來做什么的，我家普通門戶，你……你不能再做那樣的事了?！?/br>
    沐辛連連點頭，又自告奮勇道：“奴婢給您擦頭發吧?！?/br>
    沉卿蕓躲開了，實在是不適應，她說：“你實在不想睡覺，說說話吧?！?/br>
    “……”沐辛沉默著，她的經歷哪堪說出口呢。

    “你那日說，姓蕭的都不是好人……是什么意思呢？”沉卿蕓一面輕輕擦拭這頭發一面不經意問。

    沐辛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娓娓道來。

    她幼時家貧，被賣給人牙子后輾轉了兩次落到蕭才良手下，那時她正七歲。而后到了第叁年，她才第一次見到蕭御。

    蕭御那時候大概也不過六七歲的孩童模樣，骨瘦嶙峋的小身板上到處是傷，一身襤褸的衣服上污跡滿滿，有血跡干涸后留下發黑的印記還有污泥。皮膚上總不見一塊兒好地兒哪里都透露出孱弱，唯有一雙眼睛卻有些嚇人，總是像兇狠的野獸一樣看所有人。

    沐辛知道這是蕭才良新找來的一批苗子，為的他那不知真假的長生不老的修煉方子，據說還能讓蕭才良那個老太監的男根重新長出來。

    蕭御那時候還不叫蕭御，沒有名字，只是個代號。沐辛當時是蕭才良手下唯一的一個侍女，因為其他女孩總是尖叫粗笨，只有她神經麻木的恰到好處又足夠堅韌細心，看見什么可怕的場景都不會叫出來，手上的刑具總是處理得妥當。

    蕭才良會安排她去視察“苗子”們接受“試煉”后的狀態，狀態好的就繼續或者增加試煉，狀態不好的就止損處理替換掉。

    沐辛去地牢里看到過死狀各式的場景，無一不惡心可悲可怖。

    而蕭御是有史以來活的最久的一個“苗子”，他似乎本來就是那樣生活的一樣，在那樣極端的環境里很快就適應了蕭才良的規則，在“試煉”中總能活下來，獲得獎勵的食物。

    有一次，叁十個“苗子”被關在黑不見底的地下暗室里沒有水糧過整整一個月，蕭御是唯一一個神志“清醒”活下來的人，她都不能細想其中的過程……

    只知道她見到那時的蕭御渾身散發著腐敗的惡臭，蓬亂的黑發里只一雙猶黑眸銳利逼人滿是血氣殺意，神情猙獰簡直都不能稱之為人……必定是什么妖邪罷，那次她回到住處后還吐了個天昏地暗。

    然后無意得知蕭御本身的體質就特殊，一身怪力，五感聰敏。經過那些慘無人道的試煉后，蕭御身上許多陳年傷疤竟然如同神跡一樣都褪去了，此等變化讓五十七歲的蕭才良大喜，于是收蕭御做了徒弟還賜了名字。

    那時蕭御大概十一二歲，而且因為地位的變化，蕭御終于有些人樣了，甚至主動學了行坐、禮儀之類……

    而十六歲的沐辛仍然在做那些讓她的神經更加麻木不仁的事情，只是偶然見到蕭御時會感到驚訝疑惑，懷疑那個長得清冷高大風度翩翩的男人還是不是之前在牢中如野獸的“妖邪”。

    再然后蕭才良似乎發現蕭御學了識字，勃然大怒，將蕭御關在水牢里整整十叁日，還加大了他身上試藥的劑量和種類，沐辛去視察的時候他看起幾乎像是一灘死rou一般，身上滿是被勾鞭鞭打的傷痕深的幾可見骨，但是就這樣她幾乎能rou眼可見他身上的一些血rou外翻的傷痕在蠕動愈合！

    沐辛因此還嚇病了一日。

    而后就聽到蕭才良說他把最珍貴陰狠的蠱母下在蕭御身上，這樣蕭御他才不可能有機會反抗他了。

    然后蕭才良又因為試煉進展越發緩慢了，蕭御也越加的反骨，即使有蠱令在手也不能讓其屈服，這種種事的刺激，蕭才良開始要從苗子里淘汰出藥引子來，供他奉養邪神用血續顏。

    沐辛等人也是那時被那時極不信人的蕭才良用蠱里提取的毒給cao控住的，需要按時服用解藥。

    可是那之后蕭才良還是因為年紀越大越發害怕長生不老失敗，開始嘗試其他變態的法子，要從“苗子”們身上提取精元每日服用……蕭御自然是逃不過的。

    蕭御那時已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渾身氣質陰鷙狠戾很是生人勿進，蕭才良讓沐辛去找蕭御采精元時才知道蕭御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自己摘取掉了睪丸袋！

    蕭才良將蕭御動用大刑懲戒了五天，問出了蕭御原因，蕭御竟然說自己的身體在沒有他允許的情況下產生奇怪的反應讓他厭惡，于是自己看了許多醫書之后自己動手摘掉了。

    蕭御就這樣被蕭才良拋棄了，但是舍不得耗費了那么多心力的蕭御死掉，只是被扔到內宮去自生自滅或者想起來時派給他一些臟活去完成，只是誰又知道短短四年的時間。

    蕭御以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竟然在內宮內獲得那昏聵君王的寵信爬到了讓蕭才良忌憚的位置，最后甚至掰倒了蕭才良這個司禮監掌印成為了西廠的廠督兼任司禮監稟筆。

    而后的五年里，被打到暗處的蕭才良如何能服，繼續想要修煉長生不老還要東山再起，只是他驚訝的發現他幾乎掌控不了蕭御了，即使蕭御蠱毒在身仰仗著蕭才良手里的解藥也只是表面上維持住臉面。

    ……

    此番蕭才良輕易被蕭御殺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自己的身體被藥物侵蝕得太深了，上好的人皮面具也沒辦法掩蓋其下腐朽惡臭的內心。

    “蕭御是蕭才良培養鍛煉出來的怪物，他們都是怪物……”

    沐辛斷斷續續地回憶著講述著她所知道的事情，吐出一口濁氣，才有些心虛地看向沉卿蕓。

    沉卿蕓一直默默聽著，直到渾身發冷面色發白地被震在原地。

    沐辛擔憂地喊了聲，“姑娘您還好嗎？額，別怕，那些都過去了……”然后伸手去碰她。

    沉卿蕓卻哇的一聲彎腰吐了出來。

    沐辛忙去拿來痰盂，清水，輕輕撫著她的背，自責道：“真是奴婢不好，不該說這些話來嚇您！”

    沉卿蕓一邊吐一邊揮手，好一會兒才緩了過來，接過清水漱了漱口，還是有些脊背發涼，心里惡心的感覺。

    “沒事了，你睡去吧，我等會就睡了?！背燎涫|有氣無力地說，她甚至都不敢看沐辛。

    沐辛有些歉疚地握住沉卿蕓軟軟細膩的小手，無奈只能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