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回李家的路上,杜鵑跟在隊伍的后面,一直低著頭;因為之前的哭泣,她的眼眶紅紅的,還有點發腫。 李父走在前邊,李蕪悅乖乖的跟在他身后。李父長得也是高大,但比起李蕪悅來還差著半個腦袋。一撇小胡子掛在鼻間,眉宇間不帶任何的戾氣,雖是身材高挑卻不會讓人感到壓力,就像李蕪悅一樣,散發著一種溫雅的氣質。 鬧出這么個事情,李父見到李蕪悅的時候卻并未怪罪她,也不著急詢問她具體怎么回事,只是嘆了聲氣,說了句,“沒事就好…”便安慰地拍拍她的頭,不再說一言。 父女倆的互動落在杜鵑的眼里,讓她心底感到莫名的酸澀,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羨慕的神情。轉而閃過一個自嘲的笑…去同情可憐一個比自己家境殷實還父母疼愛的人,真是可笑…… 正當她低著頭提不起任何心緒時,一只溫熱的手拉起了她的手,她抬起頭來,看到李蕪悅正對著自己微笑;這還是她們自見面以來頭一回看她笑。 可是心情正在低估的杜鵑卻沒回她任何的表情,還將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被杜鵑冷落,李蕪悅很是不解,也感到了委屈,她轉身再次跟上父親的腳步,但偶爾還是會回頭看杜鵑幾眼,見她依舊低著頭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就不再去叨擾她了。 “真不用我幫忙嗎?”家仆看著楊璐瓏背了婉娘一大段路,再叁的詢問她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不用,我背就行了?!睏铊喘囃泼摰?,“沒事的?!倍易寗e人來背婉娘,總會讓自己覺得怪怪的。 一行人就這么回到了李家。 他們剛踏進門,坐在廳堂等待著的李母,立刻激動地起身走過來;直直沖到李蕪悅面前,看看她的臉,又檢查她的手,“讓娘看看,有沒有受傷?別人有沒有欺負你?”她的語氣擔心又急切。 李蕪悅看著娘親,閉著嘴不說一句話。 “孩子她沒事?!崩罡笌退卮鸬?。 李母這才發現他們身后還跟著楊璐瓏幾人,心情平復后,她開口問道,“這幾位是?” 李父向李母介紹了下楊璐瓏她們,并告訴了她是楊璐瓏和婉娘幫忙找到的李蕪悅。 李母激動地向她們表達感激,只不過婉娘還在昏睡,楊璐瓏背著她略顯尷尬地回應了謝意后,便先帶著婉娘去李父安排好的客房去了。 “這位……”介紹到了杜鵑時,李父頓住了。張著的嘴半天沒蹦出接下來的話,李母在一旁眼巴巴地等著。 李父卻倒吸一口氣把接下來的話又憋了回去;他拉過李母,要跟她單獨講。 此時只剩李蕪悅和杜鵑二人,杜鵑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李蕪悅時不時的偷看她一眼,也滿是失落的樣子。 杜鵑看著遠處竊竊私語的李父李母二人,自己的心中忐忑不安。難道他們真的會讓李蕪悅娶自己嗎?怎么可能呢,他們這么在乎李蕪悅,怎么會讓她娶自己這種來路不明還出身卑賤的人。她還在糾結時,李蕪悅忽然跑開了,沒一會兒又再回來,將手中的糕點遞到杜鵑面前,是讓她吃的意思。 她圓溜溜的眼睛,帶著笑的臉,手中拿著糕點。落到杜鵑的眼中,活像一只叼著骨頭朝自己搖尾巴的大狗狗,還想把自己口中的骨頭送給自己。 她這才露出不那么傷感的表情,卻也是拒絕了李蕪悅,“謝謝,我不吃……” 看她被自己拒絕而失落的模樣,又會令自己感到于心不忍。面對李蕪悅,自己如此矛盾的心理讓杜鵑感到煩躁不安。 就在兩人陷入尷尬境地的時候,李父和李母回來了,李父過來一把搭在李蕪悅的肩上,“走,跟爹下棋去?!睂⒗钍彁傊ч_,剩下李母和杜鵑二人。 “我聽她爹說了,你們的事……”李母開口。 杜鵑低垂著眼沒有看她,正等著她接下來指責自己,做好被她羞辱的準備。 可李母卻沒說她半點不是,反而是嘆了口氣,語氣溫和地對她說,“悅兒這孩子……我只有一個請求,就是希望你別傷了她的心…你們是如何變成這般的,你是何種企圖,我和她爹不在乎,哪怕你是騙她,也請你可以一直騙下去,起碼別讓她發現?!?/br> 這是什么意思?杜鵑不解,她抬眼看著李母,這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為這般大戶人家,對于這種事情不應該生氣嗎?可為什么會這樣? “你們的婚事我和她爹會安排的,所以請你和你兄長也千萬別出去說,悅兒雖然不愛說話也不喜表露,但她心里卻敏感得緊……” “你們不生我氣?不覺得我是圖謀不軌嗎?”杜鵑鼓起勇氣問她。 “生氣有什么用呢?悅兒喜你,我們做父母的因為生氣還非要把你們拆了嗎?我們不想讓悅兒難過…” 李蕪悅喜歡自己…怎可能…她說不定連喜歡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不要覺得悅兒是傻子,其實她心里都知道,只是她不說而已…”李母的話讓杜鵑感到了羞愧,她又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我知道在你們看來悅兒可能傻不愣登的,但她不是,她只是對外人不善表露言辭,可是對我和她爹,她無疑是個好孩子,她很聰明的…”她拉過杜鵑的手,“來…”領她到李蕪悅和父親下棋的地方,在不遠處看著二人。 杜鵑望向那小亭子,看到李蕪悅盯著棋局聚精會神的模樣,的確一點都不像個“傻子”。 “每次跟她爹下棋都是平局,不是她爹讓她,而是她讓著他?!闭f到這里李母的臉上帶起來笑,眼神溫柔地注視著父女二人。 杜鵑不解地看著她,“可是……既然這樣又為何要對外說她…” “那可不是我們說的,流言蜚語人云亦云罷了?!?/br> “但她為何會變成這樣,一定是有原因的,對吧?” 聽到這個問題,李母又是一陣嘆氣,“在她還小的時候,家里有位仆人,人是挺好的,就是嫁了個好吃懶做的人,她丈夫嗜賭,把她辛辛苦苦賺的工錢敗光了,還將孩子給賣了,把她活生生逼瘋了,某天就把悅兒當成自己的孩子抱走了……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不想活了,找了幾天都沒有線索。最后是在某個深山的破舊屋子里找到她們的,那仆人已經服毒死了,而悅兒就在那兒,不哭也不鬧……” 杜鵑認真地聽她說,眉頭逐漸皺在一起,“那么…你們……恨那個人嗎?” “恨?”李母收起眼中的哀傷,“在悅兒還沒找回來的時候我確是恨她,恨她把我的悅兒偷走了,可是……見到她的尸體時,更多的是覺得悲哀吧…” 杜鵑再次望向李蕪悅那邊。 正認真下棋的李蕪悅似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自己,抬起頭往杜鵑那邊看去,朝她露出個笑來。 被發現了,杜鵑趕緊躲避開她的目光…… 婉娘漸漸從昏睡中醒來,剛動身子便覺得一陣酸痛,她努力從床上坐起來。 楊璐瓏此時正端著晚飯進到房里,見婉娘醒了,立馬把飯放到桌上,走到床邊坐下。 “這里是?”婉娘環視四周,才發現換了地方。 “李家,你……睡著后那個人就帶著李員外到了。然后把我們一起帶了出來?!?/br> “那我是…怎么到這里的?” 得知自己是被楊璐瓏背著回來的,婉娘頓時一陣羞愧,自己就在那眾目睽睽之下被楊璐瓏背著,一路走回來,想想就讓人尷尬。 “你就這么背了我一路?” “嗯?!?/br> “背著累嗎?”婉娘關心道,“路遠不遠?” “你又不重,沒事的?!睏铊喘嚮厮齻€笑,“你睡了那么久,還是先吃東西吧,免得餓著?!?/br> “你吃過了?” “嗯,剛和李員外他們家一起吃了?!?/br> “我還沒去謝謝人家呢…”婉娘突然想到,立馬起身要走。 楊璐瓏趕緊拉住她,“我都謝過了,李員外一家人挺好的,他們還給了我錢……”她說著從懷里掏出足足二十兩的銀錠。 “什么?你就這么收了?”婉娘看著這銀錠,愈發的不好意思,“別人幫我們,讓我們留宿就已經夠了,你怎么還收下了呢?”她責怪道。 “我……”楊璐瓏也不懂這種推脫的藝術,畢竟從小也沒那種小孩子過年收紅包跟親戚推拉的經歷。而且她們的行李在春香閣被偷了,現在除了婉娘身上還有點碎錢,幾乎是什么都沒了。 “還是快去還給人家吧?!?/br> “還回去?”楊璐瓏驚愕,“我…不知道怎么還……” 婉娘拿過她手中的銀子,“那我去?!?/br> “如果把錢還回去的話,我們剩下的路要怎么走?還要走好長一段路才能到京城?!睏铊喘嚱凶∷?。 “這個我自有辦法……”婉娘話音未落人就已經不見了。 屋子里只剩楊璐瓏一人,她看著還熱乎的飯菜,蹩起了眉毛……左等右等也沒見婉娘回來。她杵著下巴,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點,越等越覺得煩躁,干脆起身也離開了房間。 李家的客房建在院子里,一排的隔間,總共叁間,在院子的一側,正對客房了另一側是下人的休息處,連著廚房。院子中間是一個小亭子,亭子周圍還種著些翠竹,即將入冬,竹子也不似春天那般翠綠而充滿生機,而是泛著陰沉的黃色,在傍晚夕陽的映照下顯得越發慵懶暗沉。 楊璐瓏瞇著眼睛看向遠方山上的夕陽,突然,她的目光被亭中坐著的人吸引了過去。 那抹艷麗的紅色,想都不用想,是杜鵑沒錯了。 楊璐瓏看著她,發現她似乎是在發呆,還時不時地發出嘆息。想起被拿走的行李,心里便是一陣不愉快。 她走下臺階,朝亭子走去。 杜鵑此時正被各種各樣的事煩擾,被人打擾讓她很是不悅,皺起眉盯著朝自己走來的楊璐瓏。不開心直接寫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們的行李呢?”她一開口就讓杜鵑心煩。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彼拿难鄢錆M敵意。 “你們把人騙到房間里,再把人洗劫一空,就是個黑店?!睏铊喘囌驹谕ね馀c她對峙。 “什么黑店?”杜鵑起身,“你和你妻子不是玩得挺開心的嗎?我們作為店家,收點報酬不是理所應當的事?” “那是…”楊璐瓏被她說得,紅色在她的脖頸蔓延著要爬到臉上,憋了半天才接著說,“…是…是你們用那種下叁濫的東西……” 一聽她提起那迷藥,杜鵑就來氣,都氣笑了,“呵…確實是下叁濫的東西……”哥哥的話再次在自己耳邊回響。什么為我好…還不是因為那個人他才做那些事的…都是借口罷了… 杜鵑突如其來的坦率倒是把楊璐瓏給整愣住了。 “你們的東西多半是回不來了,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拿你東西的是他們,不是我?!?/br> “你嫁給李蕪悅不就是你們計劃的嗎?” “是他們,不是我,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棋子罷了?!?/br> “那個人……不是你的兄長嗎?” “他是,可是現在……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把我當成meimei看了?!彼f完后露出了個自嘲的笑來。 她口中這尷尬的兄妹關系,莫名令楊璐瓏產生了共鳴,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回憶結束后,楊璐瓏一抬頭才發現杜鵑早已不見了蹤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