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每到換季的時候難免會下幾場雨，只不過今年的雨似乎格外猛烈一些。城市的隧道里設置了充氣艇和救生圈，暴雨內澇了幾乎全部街道，企業不得不安排居家線上辦公，EVS自然也是如此。

    尹茗汐卻在這幾天生了病，可能是因為降雨把氣溫壓得有些低，季彥臻又喜歡開著空調睡覺，所以她順理成章地感冒發燒了。

    剛開始的兩天她還能裹著小毯子坐在書房里工作，到了第叁天，她整個人直接燒得沒法起床，縮在被窩里渾身發冷，也就是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場病光靠自己撐著應該是好不了的。

    正在書房工作的季先生也有些不滿這個暴雨天，有兩個很重要的會議都被迫延期，而且線上工作的員工們，處理事情的效率著實是讓他不滿。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尹茗汐讓他幫忙燒壺開水和取下外賣的事情自然也不會被他掛在心上。他只是當作她有些不舒服，也縱著她請了一天病假休息一下。

    那天夜里，尹茗汐還是難受得睡不著，只要一躺下就惡心想吐，坐著又覺得身上冷。她怕自己翻來覆去的吵到季彥臻睡覺，所以在他睡著以后自己又抱著毯子去睡了沙發。

    她這一晚上根本就睡不熟的，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會兒，夢里又都是凌亂的壞事，里面的人臉上都寫著數字和字母，說著她不懂的話。就這么驚醒了好多次，她終于睡熟的時候已經叁點多鐘了。她迷迷糊糊地看著手機上亮著的數字，終于沉沉地閉上眼睛。

    這次的夢倒是不算凌亂，她夢見自己還在美國，在公寓里和同事打電話，說著說著覺得嗓子很啞，想去找杯水的時候，卻忽然感覺被什么東西撞到。

    她恍惚地從夢里睜開眼，看到季彥臻站在沙發前，臉上的神情是她從沒見過的焦急。

    “快起來汐汐，快點?！?/br>
    怎么又要打擾她睡覺啊......

    只是這是時候的尹茗汐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慢吞吞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抓起手機想看看時間。

    竟然才五點多鐘，根本就沒睡多久。

    “你干嘛......”

    話音未落，她便被季彥臻從沙發上拎了起來，身體騰空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肩膀。

    季彥臻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拿著手機，腳步飛快地往樓下走去。尹茗汐身上還穿著睡衣，出門的時候也只來得及穿上涼拖，幾乎是一出電梯就感受到了自內而外的寒意。

    外面的雨勢還是不小，雷聲震得人心悸，玻璃上的雨刷即使開到最大檔也抵不過拼命落下的雨滴。

    季彥臻把車開得飛快，她很想出聲提醒一句這很不安全，但是最終開始沒有鼓起勇氣。

    嗓子干啞得難受，她意識到自己應該還是在發燒。好在車里放著一瓶礦泉水，雖然可能已經開封了很多天，不過她早就已經顧不上了。

    “老公你開慢點唄？”

    尹茗汐的聲音虛弱得像是被外面的大雨淋濕了。

    季彥臻沒有理會她，甚至是自顧自地加大了油門。

    “到底怎么了呀？”

    尹茗汐真的快難受哭了，她伸手打開了車窗，密密麻麻的雨滴傾斜著甩進車里，打濕了車門和她半邊的衣袖。雖然很冷，但是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覺得可以喘息。

    “把窗關上?！?/br>
    季彥臻仍然是連個眼神都沒給她，語氣生硬地命令著。

    “我不?！?/br>
    她的態度也不似以往的溫和。

    男人這才看了她一眼，很顯然是生氣了：“你衣服都濕了你看不見？著涼了怎么辦？”

    “我發燒了叁四天了，你開始怕我著涼了？”不知道是生氣更多還是委屈更多，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關上車窗，把頭緊貼在椅背上，眼神濕噠噠地看著他：“你說你一大早把我弄出來是不是應該跟我說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雨聲被隔絕在車窗外，車里又恢復了相對的安靜。

    季彥臻沉默了一會，這次倒也沒瞞著她：“你姐出了點事，我們去醫院?！?/br>
    “她怎么了？”

    尹茗汐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起夜的時候摔了一下，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br>
    他只是在睡夢中接到了尹茗恩父母打來的電話，讓他把尹茗汐帶去醫院。

    估計是摔倒的時候碰到了什么東西，受傷流血了吧。尹茗汐嘆了口氣，無力地閉上眼睛。

    醫院在尹家和季彥臻的公館中間，很快就到了。這家醫院幾乎所有特殊血型的血源都被季彥臻給尹茗恩留住了，但是血庫的血總歸是有限的，要盡可能節約一些。

    所以他把尹茗汐找了回來。

    雖然按照現在的規定，是不允許在醫院直接獻血并且定向輸血的，不過這些壁壘在季彥臻的安排下都像不存在一樣。

    說起來，小姑娘跟他結婚之后這是第一次履行她當初合約上的義務。她比誰都知道這種事情的痛苦，無論是對捐獻者還是被捐獻者。

    走到手術室的時候她已經渾身都在發抖，負責的醫生一眼就看出她在發燒，給她測量了體溫之后，對季彥臻說，建議使用備用血源。

    “發燒時候的人血是有毒？”

    季彥臻的面色一如既往，語氣卻帶著極強的戾氣。

    “不，主要是對捐獻者很不好，她本身體重就輕......”

    醫生實事求是地把情況告訴了他們，尹茗汐現在的狀態如果強制大量抽血，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醫生的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尹茗汐。

    小姑娘穿著睡衣，低著頭，瑟瑟縮縮地抱著自己，冷得腳趾都蜷縮了起來。

    “尹茗汐?！?/br>
    季彥臻開口喚她，似乎是讓她自己做決定。

    可是那眼神和語氣里又滿滿都是不容她反抗的逼迫，甚至是威脅。

    她一直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怕他生氣的那個人，季彥臻的一分戾氣在她身上就能起到十分的效果。她知道，他當然也知道。

    不出意外地，尹茗汐點了頭。

    “我沒事兒的，救人要緊?！?/br>
    雖然話是自己說出口的，雖然想救她姐也不光是出于季彥臻的威脅，但是躺到病床上的時候她還是抖得更厲害了些。

    手術室的門關上，季彥臻站在門口，看著醫院慘白的墻壁，疲憊一時間涌了上來。他跟她們的父母打了聲招呼，自己去走廊點了根煙。

    他現在來到醫院，站在這里，好像也沒有什么立場。如果一定要說原因，也應該是因為他是尹茗汐的丈夫，對于尹茗恩來說，他大概是不應該在場的。

    可是兩個蒼白脆弱的女孩被從手術室里面推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跟去了尹茗恩的病房。

    她的縫針和止血還算順利，只是人經過了這么一遭折騰，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恢復。她的病房里很快又來了很多人，父母找的護工、家里負責照顧的阿姨，還有一個男人，他認識的。

    北城秦家的大公子，名叫秦驍，跟季彥臻有過幾次商業上的接觸，私底下也算是相熟。這個時候他出現在這里，目的是什么也不言而喻了。季彥臻沒有分開之后還一直盯著前任行蹤的習慣，所以這兩個人是什么時候勾搭上的他也不知道。

    不過他也不在意，起碼可以表現得不在意。

    尹茗恩躺在床上虛弱地說難受，一旁的秦驍明顯在遷怒于他，季彥臻沒這么好脾氣，跟兩位老人交代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尹茗汐的病房就在隔壁房間，只是氣氛顯然要安靜很多。醫生給她插上心率檢測之后便離開了，不算小的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又孤單。小姑娘剛剛從手術臺上下來，小小的蒼白的一只趴在床上，顯得可憐極了。

    季彥臻滿心都是煩躁，只要想到秦驍摸著尹茗恩都臉頰，給她整理衣服的樣子。

    他走上前去，掀開尹茗汐身上的被子。

    沒人給她穿衣服，她就光溜溜的縮在被子里，身體因為疼痛而近乎僵硬，嘴唇已經完全失去血色，只是睫毛上顫抖的淚珠讓他覺得她還活著。

    怎么會這樣。

    季彥臻看著床上仿佛被抽走了生命力的小姑娘，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眩暈。

    “老公…被子…”小姑娘說話的時候幾乎連嘴唇都張不開，聲音顫抖著，很輕很輕地帶著哭腔，“我冷……”

    今天溫度確實不高，窗外還下著雨，她還在發燒，而且剛剛抽過血。

    季彥臻完全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他看著床上的小東西，明明儀器上的心率還算穩定，她也可以跟他說話，可是他還是慌張的，感覺好像下一秒他就會失去她。

    “把衣服穿上?！奔緩┱殡p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居高臨下地開口。

    尹茗汐幾乎已經聽不清他的聲音，在她的腦海里，只是他命令她在做穿衣服這件事情而已。

    她想從床上坐起來，于是她用手臂撐著身子，可是過于虛弱的身體讓她根本使不出力氣，下一秒就無力地癱倒在床上，沉沉地閉上眼睛。

    眼睜睜目睹小奶貓兒倒下的季先生：“……”

    “尹茗汐？”他走上前去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小姑娘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寶貝？”

    這下連回應都沒有了。

    算了。

    季彥臻覺得自己遇見她之后，學會了很多很多從前不會的，照顧人的事情。比如給她穿衣服。

    小姑娘的身子又輕又軟，乖乖地給他擺布。

    他用寬大的病號服把她白皙的小身子套住，衣服的長度足夠蓋到她的大腿一半，他就沒再給她穿褲子，直接拿被子給她重新蓋上。

    他攥著她的小手坐在她床邊，沒過多久就聽到了門外傳來的敲門聲。

    秦驍推開門走了進來，饒有興趣地盯著床上安靜睡著的小姑娘，嘴角勾起，“這么瘦？”

    那一截被季先生攥在手里的手腕大概只有男人的兩根手指粗，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細得像筷子一樣，整個人被包在被子里就那么細細的一只，一眼就看得出是個特別特別瘦弱的女孩子。

    “滾?！奔緩┱檫B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秦驍早就習慣了他的態度，走到尹茗汐床前，伸手想把她的臉蛋轉過來，“我看看小姑娘長什么樣子，我聽他們說可漂亮了?！?/br>
    “我讓你滾?！奔緩┱楹敛豢蜌獾匾蝗以谒缟?，把他硬生生地打退了幾步，“我老婆你好奇個屁?！?/br>
    “可得了吧你，”秦驍甩了甩肩膀，“一邊叫著老婆一邊讓人家發著燒去抽血?！?/br>
    “她就是死了跟你有關系？”季彥臻的眼神已經帶了戾氣，兇狠得讓人不敢直視，“我的女人你見一個喜歡一個？”

    “也不是?！鼻仳敓o所謂地笑了笑，“就是想跟你說，有老婆了就好好疼老婆，真的可以不用太關心前任?！?/br>
    季彥臻還想說些什么，想問尹茗恩受傷的第一時間他人在哪，想問他是多忙才至于現在才趕過來。

    可是他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老公…”床上都小奶貓動了動手指，一下子把季彥臻從失控都邊緣拉回來。

    她轉過頭，視線朦朧地對上一旁陌生的男人，還有季先生看過來的眼神。

    很奇怪，明明一切都是模糊的，可是他視線里的擔憂卻特別清晰。

    “老公…別打架…”小姑娘的聲音虛弱極了，卻仍然掩蓋不掉好聽的聲線，她用力地睜開眼睛，顫顫巍巍地想伸手去抓男人的衣角。她根本沒有力氣，甚至伸手抓了幾次都碰不到他，小姑娘著急了，聲音里染上哭腔，“別打架…別發脾氣…”

    季彥臻趕緊走過去，重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老公在呢，嗯？老公不生氣了乖乖，你好好睡覺?！?/br>
    尹茗汐素靜的小臉終于進入了秦驍的視線，那雙含著淚的桃花眼簡直帶著勾人魂魄的嬌軟，五官精致得不需要任何點綴。

    “行啊你，”秦驍簡直不相信會有一個女孩在剛剛手術之后這么蒼白憔悴的時候還能美得讓人心疼，“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看得上你？”

    季彥臻把小姑娘安撫好，重新轉向秦驍的時候眼睛里已經看不出什么戾氣。

    他用身體把尹茗汐的臉蛋擋得嚴嚴實實，不給他看到，“跟你沒關系?！?/br>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經意地輕輕勾起嘴角，眼神里的溫柔一閃而過。

    秦驍搖了搖頭，“你也是我見過的圈子里第一個娶了個00后的，啃你的嫩草去吧?！?/br>
    秦驍轉身離去，病房的門被再次關上。季彥臻轉身去看床上昏昏沉沉的小奶貓兒，輕輕地嘖了一聲。

    這么年輕，真還是個剛過二十歲的小孩兒，懵懵懂懂的剛剛走進社會就被他搶來做老婆了。

    怪不得總是覺得她像只小奶貓兒，可能因為她是真的小。

    “汐汐？”他低下頭喚她，“還痛不痛？”

    小孩子對疼痛往往都比較敏感，也難怪她會瑟縮成這樣。

    “疼……”她閉著眼睛，眼淚從來沒停過，渾身發冷地顫抖著，連動一下都很費力。

    “那快睡覺吧，睡著了就不疼了?！彼嗣樀?，熱熱的，大概還是在發燒。只不過這個點鐘也確實到了上班時間，他還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

    “睡不著……你陪陪我唄……”她聽出了他有要離開的意思，聲音顫顫巍巍的不想他走。

    季先生覺得他的耐心已經用完了。

    小孩子最不好的一點就是太麻煩。

    尹茗汐很乖的，她聽到他沒再說話，就知道男人已經沒什么耐心分給她了，她睜開眼睛，用力地露出一個盡量好看的笑容，“那，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沒事的?！?/br>
    好吧，他家的小孩還是挺懂事的。

    季彥臻再一次欣慰自己娶了個又乖又溫柔的小姑娘：“那我先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