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晚上回去,她站在車外,第一次深深看著車內駕駛位上的曾子夏許久,目送他遠離。 她將曾公子附在花里那張脆弱的卡片仔細迭在日記本的書頁里,也是她從這里拿走的唯一東西。 然后她仔細收拾了自己帶來的全部行禮,連夜從南城去往北城的酒店。 郵件箱里面試的通知是今天下午收到的,這或許便是她一直渴望的甘霖,她的逃生梯。 帶她逃離這個由溫柔構筑而成的地獄。 躺在酒店的床上,她竟是第一次覺得真正的安心,自由,仿佛壓在她身上的那塊石頭終于卸了下來,她終于如愿以償地,躲在了無人認識她的角落里。 第二天的面試結果很是順利,本就是一個沒有多大的小公司,應聘的是采購部門的職位,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接著她到處奔走,用僅剩的錢租了陰濕卻還算干凈的一間出租房,時間來不及讓她準備更多東西,窗外的桂花香乍然濃郁,空氣卻濕冷,她蜷縮成一團,艱難地度過了第一個沒有被子的夜晚。 第二天打開手機,朋友給她發來無數的問號,曾公子卻只有一句,「袋袋,你去哪了?」 她只回了朋友一句,我走了,不必擔憂。便卸掉了那個聊天軟件。 日子一天天麻木地過著,同事們和她不過點頭之交,但她的女經理是個溫和的人,從不曾難為她。 她幾乎是離開他們后立刻感受到了缺錢和貧窮所帶來的困窘,但是卻能比任何時候都能堅持著,都能感覺到自己活著。 好在這樣堅持了兩三個月,在她終于感覺自己疲累不堪時,她的日子有了些許的緩和。 至少她有了松軟的被子,有了電熱毯,有了熱水壺,長期吃外面的東西讓她染上了胃痛,可她也知道了哪種胃藥最有療效。 有時胃痛來臨,她會想到曾公子的手,那雙手會煮茶,剝蝦,剝去蟹殼,換下碟盞,替她細細拌好碗里的米飯,那雙手潔白,修長,他很好,好得近似一場虛無的大夢,可是她不夠好。 很久以前她曾討厭很多人,后來她才發現,原來她討厭別人,都是因為討厭自己。 于是如今她只能躲在角落里獨自的,擁抱令人厭惡又破碎的自己。 江南的冬天濕冷,每天都下著淅淅瀝瀝的雨,入夜又刮著微薄的冷風,但是滿目的翠色和連陰雨卻和她記憶中的城市很像,她在那座城里度過了她最為明媚的大學時光,她如今撐傘走在街上,路遇的建筑不同,心境不同,雨卻一如既往。 圣誕節前夕的公司卻出乎意料地緊張起來,這所小公司想來仰仗市內龍頭企業發的采購單存活,而現在市里要辦一場商貿交際會,因為她留過學,是小公司里唯一能在面子上拿得出手的一個員工,所以老板點了她和經理隨行。 這不是老板和經理第一次參加的交際會,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多多認識那些有身份的人,而她只需要在一旁跟著,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助理和擺設。 只是若是這交際會上不出任何問題,那她在江南仿佛也活得太過容易。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另一種面貌的曾子夏,她剛剛入場,便被金碧輝煌的大廳晃得迷了眼目,渾身的不自在如潮水般撲面而來,她只敢緊緊地跟著經理,努力當一個背景。 后來還是失敗了,老板和經理都有了要談的合作,她沒什么事,只好越過觥籌交錯的人群去找有座談會的那一間會議室,大堂那道長長的落地窗前傳來眾人酒杯輕碰的聲音,她望過去,卻看見了被不少人簇擁著的曾子夏。 周圍沒有任何遮擋物,舉著香檳杯的曾公子淡淡掃了她一眼便收回視線,他身旁的幾個女孩子在他跟前嘰嘰喳喳地說著什么,他露出那種溫柔的笑意。 好像有什么崩塌了。 她以為自己總能勇敢起來,總能想方設法地讓自己活下去,總能夠像她以為的那樣,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 前提是不要遇到那些人,輕易戳破她自以為是的美好幻想,扒掉她虛偽的外皮,露出她丑陋又真實的自我。 她以為和他們在一起時,太過喧囂,太過耀眼,太過吵鬧,當她看見了這些喧囂和耀眼都屬于了別人的時候,卻好似有什么東西,在她心中,平靜地崩塌了。 后來她又被經理從座談會里揪出來,帶著她同相熟的同行湊在一起講話,曾公子的身影變得頻繁又眨眼,她隱在眾人中,聽她們興奮又竊竊私語的談論據說曾市長家的公子今天在借著交際會為自己相親。 她是高度近視,總是在離遠了時看得不那么真切,但是她總覺得曾子夏看到了他們一行人,他明明在笑,卻讓她感覺很冷,那種冷在不經意間刺痛了她。 她想她錯了,以前她覺得自己對曾公子只能止步于喜歡,無法深愛,但是這次,她覺得自己錯了。 她在眾人的歡笑中獨自想著,是嫉妒席卷了她自己。 但是她沒想到,后面的場面能更加讓她崩潰,老板不知何時躋身到了曾子夏身旁,他們談得愉悅,隨后老板便遠遠地招手,喚她和經理過去。 她們這一桌人早就談論了曾子夏許久,經理興高采烈地拉著她過去,她聽見老板笑瞇瞇地介紹,「這是我們采購部門的同事,來和曾總打個招呼?!?/br> 「您好?!顾堕_一抹自己不知道是否難看的笑,對著那雙從前再也不敢直視的眼,幾乎是用盡這一生的誠摯去打招呼。 她聽見老板在曾子夏面前大肆夸獎她國外留學回來的背景,她看見曾子夏極為禮貌地笑了笑,卻岔開了話題,將她們老板扯去一旁私談。 晚上經理打車送她回家,她腦中呆滯,實在無法回應她的那份嘰嘰喳喳的溫柔,只好推脫說自己喝了太多酒。 晚上,她蜷在被子里,想要努力舒緩這一晚上的胸悶,卻突然聽到手機的震動。 「袋袋,你在哪里?」他的聲音在話筒里也溫柔好聽,幾乎是瞬間讓她哽咽。 她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袋袋,」她半響不說話,那聲音也變得低沉,「你快要耗盡了我的耐心?!?/br> 她終于眨落了一滴淚,拼命捂著嘴,希望自己不會控制不住,哭出聲來。 「袋袋,知道我如何拿到你的手機號碼的嗎?」他在那頭輕笑了下,「我同你們總經理說,采購單的事情好商量,不過你們公司的員工倒是很漂亮?!?/br> 她聽罷后摁掉了電話,再也忍不住,趴在被子上大聲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