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寒
“姑娘,請坐?!眲⒌澬Φ?。 舒媛不急不慌,緩步向前,坐下。 劉禎看她順從模樣,心中甚是歡喜,他移步靠近,坐于舒媛身旁,便想拉舒媛的手。 “殿下,”舒媛縮了一下,故作鎮定,“何必這般心急?你我二人還并不熟絡,你這樣,我可會害怕的?!?/br> 劉禎癡笑兩聲,悻悻收手,既是甕中之鱉,還怕她跑了不成?他勝券在握,大可以慢慢來。 對待旁的女子,他恐怕沒有這等耐心,面對這種絕色,那可就不同了,舒媛這嬌柔可憐模樣,怪惹人心疼的,他舍不得傷她。 瞧著她也并不算非??咕?,若他溫柔以待,說不定還能等到她主動攀附呢? 畢竟,他可是大衡朝的太子,這世上多少女子眼巴巴等著他寵幸,眼前這一位,當然也不能幸免,他也不屑于用強,那太沒意思,他雖然渾,卻也拉不下那個臉放不下那個身份做出那等惡劣之事。 “害怕?”劉禎笑笑,“姑娘不必害怕,我不過是邀姑娘上樓品酒聊聊天,姑娘何故怕我?” 說著,他看向桌上酒杯。 舒媛雖不信他說辭,但礙于情勢,只能回以笑容,“是我出言不遜,殿下莫怪?!?/br> “無妨,無妨……”劉禎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看得入了迷,“姑娘,不知姑娘芳名是?年方幾何?家住何處?” 舒媛知曉騙不了他,只好如實回答,“回稟殿下,小女子名喚舒媛,今年應是二十歲了,家……我如今,住在瞻竹園內?!?/br> “哦……舒媛,極好聽的名字,與姑娘很配?!眲⒌澦妓饕粫?,他如今十六歲,竟小了舒媛整整四歲!但這也無妨,jiejie,自有jiejie的韻味。 他眉眼帶笑,舒媛竟沒住進將軍府中,如此一來,往后他不是更容易相邀了嗎? 那卿墨有什么好的?說不定哪天就戰死沙場了,何況他手握兵權卻持中立場,朝中也有不少人因為忌憚而想置他于死地,舒媛跟著卿墨,那便是朝不保夕。 跟著他就不同了,他可是要做衡朝未來皇上的人,若舒媛愿意一心一意對他,一生榮華富貴,他保證讓她享用不盡。 一時思索,便入了神。 舒媛看他發呆,并未驚擾他,正竭力思索如何逃脫如今困境。 待劉禎悠悠回神,看她愁眉苦臉怯生生的樣子,笑道:“姑娘,陪我小酌一杯,如何?” 說著,便取了酒壺,倒了滿滿一杯酒,遞給舒媛。 舒媛一口便醉,這種情形,若是醉了酒,豈不是任他宰割,這酒,是萬萬沾不得,她婉拒,“小女子不勝酒力,殿下莫要為難我了?!?/br> “賞個臉吧,媛兒,若你愿意與我同飲此杯,今日,我便放你回去?!?/br> 劉禎不依不饒,舒媛僵持不下,最終只好緩緩接過酒杯。 她遲疑不決,劉禎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倒杯示意,定定催促著她。 “若我飲下此杯,殿下當真放我離開?” “那是自然?!眲⒌澬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笔骀迈久?,“飲下這杯酒,我便離開?!?/br> “嗯?!眲⒌澋?。 舒媛看他一副絕不反悔的模樣,卻也不敢輕易相信他,她淺淺抿一口,隨后將酒含入口中,假模假樣吞咽了一下。 隨后,起身向劉禎拘禮,便轉身要走。 “等等!” 突然,劉禎叫住了她。 舒媛腳步一頓,莫非他看出她并未咽下那杯酒了? “媛兒,若下次我邀你見面,望媛兒能準時赴約?!眲⒌澋咕?,飲下,動作不疾不徐,“若媛兒不來,卿墨御前抗旨拒婚卻私下金屋藏嬌的事兒,我便只好如實稟報我父王了?!?/br> 舒媛心中一驚! 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情?為何卿墨從未和她提起過? 她神情恍惚,打開門奔逃了出去,樓梯處,她正正撞進了熟悉胸膛。 她仰頭,緊張情緒瞬間放松下來,口中的酒也不自覺咽了下去,她看向他,來人不是卿墨又是誰? 舒媛一副要哭了的模樣,頗為可憐。 卿墨皺眉,眼神之中蘊藏深深憐惜,聲音低沉,“媛媛,他可是欺負你了?” 舒媛搖頭,猛地抱緊了他,“將軍,我們回家?!?/br> 卿墨輕輕安撫她,摟住她細腰的大掌卻用盡了力,要將她揉入懷中,聲音之中滿滿的殺意,“他欺負了你,自然不能這樣輕易算了?!?/br> “沒有,將軍……我不過被他逼著飲了一口酒,他沒對我怎樣,我沒事的,將軍,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去吧,好不好?”舒媛委屈極了,哀求他。 那人是當今太子,何況他還知道了卿墨將她養在瞻竹園的事情,若卿墨與劉禎因為她而產生隔閡,劉禎氣急敗壞跑到御前告莊,卿墨恐要遭受懲罰,說不定還有殺身之禍。 她不愿卿墨如此,她只想他好好的,永遠陪在她身邊。 卿墨見她極力阻止,意識到她情緒不對,心疼地嘆了口氣,俯身將她輕松抱起,沉默不言,冷著臉踏步往樓下去。 再有下次,絕不姑息。 半炷香前。 “公子,果然一切都在你的計劃當中?!闭鹧髦性舜虬?,看著眼前向來心思詭譎的新任太子涂寒,說道,“蘭須竟這么快便成為了我們除掉卿墨的強大助力,可汗知道了,定然大喜?!?/br> 他身前被稱為公子之人,負手而立,靜靜看著對面所發生的一切,一雙眸子深不可測,看衡朝太子劉禎和蘭須緩步向前,眼神中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他一聲不吭,沉默地看著,只等坐山觀虎斗。 十多年備受打壓,不受父親重視,族人任誰都能踩他一腳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從陰溝里拼盡一切爬出來,他絕不愿再重來。 說到底,還得感謝卿墨,殺了他的親哥哥,擊得他父王的軍隊潰不成軍,如此,那高高在上的草原霸主可汗,才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他這么一個角落里卑微求生的兒子。 可汗當年第一次注意到他,是怒斥他小小年紀心思深沉,為母親報仇使計毒害王妃,善玩弄人心,計謀詭譎惡毒,如今還不是得靠他來除掉卿墨這個心腹大患。 涂寒看著蘭須背影,見她穿著漢人服飾,只覺得她還是穿匈奴服裝更為靈巧動人。 他還記得十多年前他被下人打罵躲在草原之上忍受著饑餓偷偷拭淚的時候,是蘭須偷偷靠近他,將吃食遞給他,為他擦掉眼淚。 那時候他不過十三四歲,母親被人害死,卻因不受寵且地位低微而無人在意。 小小的年紀,鼓起勇氣第一次和可汗說了話,求他為母親主持公道,查明死因,卻被三兩語隨意打發,所有人都說他母親只是個不起眼的下人,只因為當年可汗醉酒臨幸生了兒子,才享受這一生榮華富貴,如今即便是不明不白死了,這一輩子也值當了,沒有人關心她是怎么死的。 涂寒不服,一肚子委屈和不甘,有一次,因為頂撞了王妃身邊那位談笑此事的貼身侍女,被王妃命人將他打個半死,爹不疼,娘也沒了,涂寒從小便一心充滿了仇恨。 草原上,男孩的眼淚快要淹沒這篇孤寂蒼涼草原。 “男子漢大丈夫,你哭什么?” 無邊的黑暗,突然,身旁出現一個稚嫩軟糯的女娃娃聲音。 他看她一眼,隨后迅速起身,負氣而走,扔下一句,“你懂什么?!” 女娃娃卻不依不饒,跟上了他,“羞羞羞!我調皮時被爺爺重重打了都不哭!你一個男孩子,不過被那些人打了幾下,就哭成這樣子了?!?/br> 涂寒在夜色下怒吼,幾乎撕心裂肺,“那不一樣!我才不是因為被他們打了就哭,我是因為沒了母親才哭!她們全都不在意我母親的死!只有我在意!只有我記得她!我要找到那個害死我母親的兇手!為母親報仇!一定是王后!是她給我母親喝的藥,當日我母親就不舒服,幾日后就撒手人寰了,一定是她!” “喂!你小聲些!”小蘭須看著不遠處的篝火,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如今勢單力薄,如何能和他們斗?再吼大些,別說為你母親報仇了,恐怕你今晚就會命喪于此啦!” 涂寒一雙眼哭得紅腫,眼淚止不住,小蘭須掏出懷中手帕,遞給他。 涂寒不接,小蘭須看他那樣可憐,也于心不忍,直接上手給他擦了眼淚。 一開始他還不愿,小蘭須兇巴巴瞪了他一眼,才令他老實下來。 他餓得慌,肚子咕嚕咕嚕響,小蘭須聽見,帶著他去王帳帳篷里偷偷拿吃的,給他端了滿滿的食物,彼時小蘭須的爺爺正在為可汗看頭疾。 兩人拿了食物,匆匆往偏遠處跑,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便疑心跟了上去,正是這一次無意之中的聽聞,涂寒才得知自己母親真正的死因。 母親竟是王室后宮斗爭之中稀里糊涂喪了命的可憐蟲,她不過聽王后吩咐,替王后嘗了一口王妃珍氏送去的藥羹,回去不久后便喪了命。 他憤怒至極,差點被人發現,被小蘭須踢翻了篝火,帳篷著了火,一團亂麻,他們才終于逃脫。 兩人坐在蒼涼的草原之上,夜里的寒風吹凍了身軀,小蘭須從口袋里掏出一些剛才情急之下還撿起的糕點,遞給了涂寒。 涂寒邊吃著,邊努力忍著眼淚。 待他情緒恢復些,小蘭須才準備起身要走。 涂寒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你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為何你和他們不一樣?從小到大,只有我的母親這樣關心過我?!?/br> 蘭須笑了笑,“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的爺爺可是神醫!我是隨爺爺來給可汗看病的,待可汗病情緩和些,再暫住幾日,我便要和爺爺回荒漠去了,關心你,只是因為看你可憐罷了?!?/br> “你要走了嗎?什么時候?”涂寒抓她更緊。 “大約半月后吧?!碧m須笑著,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清澈明亮。 “我會來送你?!蓖亢岵坏盟?。 “別擔心見不著我,若往后我有機會再和爺爺來這里,我會找時間來看你的!”蘭須明眸,“下次再見,可不許哭鼻子了哦!” 涂寒吼道,“我不會哭了!” “那就好?!毙√m須笑著,伸手勾住他小拇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這是?” “這是爺爺教我的,聽說中原人如此,如同盟約立誓?!?/br> “嗯?!蓖亢嵵攸c頭。 “我該走啦,再不回帳篷,爺爺回來發現我不在,該出來尋我了?!碧m須說。 “嗯?!蓖亢A苏Q?,將眼眶中剩余的眼淚一次逼出來。 蘭須跑向帳篷。 月色朦朧,她的背影小小一個,活潑鮮亮。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涂寒看著她的背影,吼道。 “蘭須!我叫蘭須!” 少女的聲音在夜空之中蕩漾。 “蘭須……”涂寒默默念道。 少年時的情誼,一次次的重逢和分離,延續至今。 初見遙遠的記憶,清晰得宛如昨日,歷歷在目。 涂寒閉上雙眼,靜靜吐息。 “公子,使計讓蘭須接近卿墨,你可是后悔了?”震漾語帶疑惑,責問。 若是涂寒真的后悔了,他定要罵醒他! 涂寒緩緩睜開眼睛,眼神重回寒冷,他轉身看向震漾,目光中帶著憤意提高音量暗示自己與堅定信念,“我沒有!” “那便好,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勝利在望,公子,絕不可因為私心雜念而半途而廢,您應當記住,您走到如今的地位,是多么地不易?!闭鹧谅?,透著狠意,“兒女情長在王位面前,算不得什么,公子,你該明白,究竟什么于您更重要,何況,這天底下,并不只有一個蘭須?!?/br> 真的,不只有一個蘭須嗎?恐怕,這世上真的只有一個蘭須。 他靜靜聽著,沉默許久,最終還是只說了兩個字,“知道?!?/br> 聽出了他的決心,震漾放松了語氣,卻還是要狠心再提醒他一次,“公子,蘭須若是知道她爺爺是你派人殺的而非卿墨所殺,你覺得她還會這樣自愿涉險來到衡朝嗎?你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若你不想徹底失去她,那么,殺害她爺爺的罪名,你必須要讓卿墨永遠地背上,別再因為擔心她而猶豫了,你必須殺了卿墨,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真相,也會隨著他的死而掩埋?!?/br> 涂寒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蘭須。 殺了蘭須的爺爺,設計讓蘭須相信她爺爺是被卿墨所殺,蘭須便會自愿參與他所謀之事,再以巫蠱之術令她喪失記憶,讓她以最純真的姿態靠近那位難以親近的殺神卿墨,博取卿墨的信任,待卿墨離不開她的時候,他就會喚醒蘭須任他所用。 這些事情,他只能交托在最信任的人手上,他只有一次機會,必須萬無一失。 除去一個族人萬分忌憚的戰神,不必非要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上。 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全在他掌握之中,他比誰都知道,不能后悔,他幾乎咬牙切齒,寒聲道,“我…知道?!?/br> 震漾心滿意足,問道:“看樣子,如今蘭須已成功獲取卿墨信任,我們是否該立刻喚醒她的記憶,讓她更好地為我們所用?” “不急?!蓖亢潇o下來,像一個沒有情緒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