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六
曾杰出國那天,讓戴珊沫不要去送他,她答應了。 「你來,我就沒法走?!惯@是他給的理由。 戴珊沫聽見時,不瞭解這句話的意思,還想難道曾杰是把她當什么猛獸,到機場就會把他一口吞進肚,偷帶回家嗎? 她不悅的追問了幾次,換來得只有青年一個大掌壓下,強硬把她的頭扭過去,對上他家幾乎已經全空的柜子,只是虛掩著門,看不見里頭的匱乏。 她沒辦法看見他的表情,能感覺的,只有青年灼熱的手心溫度,強勢的讓人留戀。 曾杰離開的那天,天氣特別好,灑在身上的陽光熱烈,像是他的手心溫度。 這樣的日子,戴珊沫卻沒出門晃晃,只是把自己扔在床上,連點縫都不留地緊拉上窗簾,關起所有燈,試圖隔離掉所有光線。 整個人都陷在床墊上,戴珊沫閉著眼,但最后到底有沒有睡著,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 只記得,無論什么時候,眼前都只有一片黑暗。 夜晚本該好眠,她意識卻始終載浮載沉在現實與夢境之間,昏昏沉沉地磨過了曾杰不在身邊的第一天,以及好幾個忽然在街口,瞧見路人背影與他有點相似的夜晚。 這時代有無數種方式聯系上海岸另一端的人,但終究手機或電腦發燙的溫度,還是取代不了體溫。 她和曾杰通話,往往好不容易捂熱的手機,才掛斷沒多久,重新拿起時,就只剩金屬與液晶螢幕的涼意,冷卻極快。 和曾杰三百六十五天,始終火爐一樣的溫暖,相差遙遠。 磕磕絆絆的,保持著視訊與通話的聯系,曾杰出國近一年后,戴珊沫某天在家才撥通電話,就忽然收到,他要繼續在國外讀研的消息。 「我也不確定會多久?!乖苷f,背景音是喧雜的外國人對話聲,「我以前沒接觸過商業這塊,想學札實點,再回去接公司?!?/br> 說完后,曾杰還謹慎的舉了幾家就連戴珊沫這不同科系的門外漢,都知道的好學校,表示自己打算報看看這幾家,有半成以上的機會能成功。 「是嗎?」回應時,戴珊沫正拿著筆,尖端對著內容并不亮眼的成績單,上頭列著的數據,并不利于她往下持續深造。 「別只說我……快畢業了,你想做什么?」他問,聲音隔著海岸兩端,藉冷硬機體傳來,沒有太多她渴望的安慰暖意。 聞言,放下手上的紙張,戴珊沫有些發楞。 這個問題她聽過無數人詢問,「我還在猶豫」這款萬用解答,也不知道為什么,對上曾杰她就是說不出口。 「珊沫?」沉默太久,曾杰忽地出聲,話里的試探疑惑驚醒了她。 一緊張,戴珊沫就把放在手邊的成績單抓爛成一團,摺疊起的紙張抵著柔軟肌膚,是不到疼痛的銳利觸感。 「我想直接工作,賺大錢養小白臉,不要你了?!孤曇羰峭嫘Π愕恼{侃,現實中的戴珊沫卻是繃著臉,用指尖捏起成績單,遠遠就往垃圾桶一拋,有種毀尸滅跡的心虛。 似乎是對她的說法不以為意,曾杰冷哼,沒接著多問,很快就說起其他話題。 默默松口氣,緩下情緒,戴珊沫這時候才注意到,自己剛捏紙團的手,竟然意外沾染上油墨。雖不過米粒大小的一抹黑,但落在白皙肌膚上,是格外醒目。 搓著指尖發楞,她停頓幾秒,才理解過來,應該是自己之前拿著筆發呆,筆端接觸紙面太久,墨水花開暈染紙張后還沒乾,就被她一握,自然會復印上手心。 一如即便她如何試圖在電話中強作若無其實,這點污漬,終究記錄下她曾經的慌亂狼狽。 難以忽視。 / 這大半年中,曾杰也回過國,他下飛機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撥出給她的電話,如此待遇是從前戴珊沫想像不到的。 「到我家吧,我有東西給你?!?/br> 這年紀的男人,改變總在恍惚之間,青澀的氣息消磨極快,幾乎是半年一變……至少接起電話后,戴珊沫所聽見的話音,已經有了過往曾杰沒有的爽朗。 推開許久未進的曾杰家門,戴珊沫先是入目大片家具都讓白布細膩包裹的屋子景觀,隨即就讓坐在其中唯一給掀開防塵布的沙發上,那個深埋在松軟坐墊中,閉目養神的男子吸引過注意力。 在見到人之前,她記憶中的曾杰,是習慣重重壓下濃黑眉頭,脣角卡著僵硬弧度的青年,還沒開口,就已經有讓人難以接近的鋒利氣質。 但只不過是半年,再見面的他,像是褪去了層老舊荒蕪的皮囊,眼波流轉間的光彩,即便不明顯,仍有她極為陌生的開朗。 「太慢了?!顾f,似乎有些倦怠,對于戴珊沫的到來,他先是開口,才緩緩睜眼注目。 還是那個高中時期,在校門口等著女孩一起到醫院探望爸爸的少年,會做的回應與語氣, 戴珊沫聽著,分明正值盛夏,指尖卻隨著那個在冬天的回憶,下意識一路發冷起來。大拇指捲曲搓揉,她艱難擠壓指rou,才勉強孵出點了勝于無的暖意,還僅侷限于指腹處,風一吹就要消散。 這一次,那個男人沒有走到她身邊,只是隔著老遠,望著她的手足無措。 戴珊沫想,她已經慢慢能理解,曾杰說過的:「但是,我現在忽然覺得很冷」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