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十二
戴珊沫和曾杰認識的時間越長,就越覺得他是一個寡言……更明確而言,是不喜歡說話的人。 普通時候,就算是要緊事,他也會選擇留訊息,而不是打電話,這種能迅速聯絡上對方的方法。 大三升大四的暑假,兩人相識滿五年,卻是戴珊沫第一次接到,曾杰主動打來的電話。 晚上十點多,戴珊沫洗梳好,才調整完床上靠墊,打算縮進被窩里,滑個手機放松會。沒想到網頁還沒機會點開,就先冒出一個她沒想過,會出現的來電通知。 「怎么會是曾杰……」差點以為是自己想睡覺所以眼花,戴珊沫眨眼,不管幾次,手機螢幕上顯示的來電人,都是曾杰。 心情復雜,按下接聽后,她首先面對的是長久沉默,僅有幾絲風聲隱約傳來,讓人一度懷疑是接到詐騙電話。 「曾……杰?」有些不安,戴珊沫小心翼翼的問,語氣充滿不確定。 對面還是沒有動靜,她本來想直接掛斷電話,但想到對面那頭很可能就是曾杰本人,就耐住情緒,改盯著時鐘。 一圈,兩圈。當秒針轉過第五圈,她才按捺不住,打算要掐斷通話。 正當戴珊沫要把捂熱的螢幕,從臉頰旁退開時,那頭才慢悠悠傳來聲響,是曾杰沒錯。 像是一整天沒喝水,又或是有人在那頭緊掐他的脖子,曾杰的嗓子啞得嚇人,即便每個字都已是用盡全力擠壓出來,隔著話筒傳來的話語,仍舊斷斷續續,帶著力竭的喘息。 「戴珊沫?!顾f,聲音模糊不堪。 心頭一跳。曾杰什么都還沒說,戴珊沫就莫名一涼,突兀的不祥預感成了雞皮疙瘩,佔領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你……怎么了?」 對面又陷入沉默,只有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一股股打在話筒,她焦慮地捕捉著這渺小的動靜,連里頭極其細微的顫抖,都細細掰出來記著,不敢放過任何怪異的地方。 曾杰這種狀態實在不對勁,戴珊沫抖著手,忍不住追問起來:「說話呀曾杰,你到底怎么了?」 他還是沒回答,卻是無聲勝有聲,過分的靜默已經足夠讓她慌張無措,感受出這通電話背后,難以用言語寄託的情緒。 腦中剛閃過一種可能性,下個瞬間,戴珊沫就連滾帶爬從床上翻下來,膝蓋撞上椅子,發疼發麻倒在地板,還是憋著痛對電話吼,「你在醫院對不對,我去找你,千萬不要走!」 慌張地收拾包包,又從衣柜隨便抓了件連身長裙換上。她沒掛斷電話,試圖從對方的呼吸聲中尋找安心感,一遍遍說:「等我,你要等我!」 短短三分鐘,卻每一秒都像是用熬的,磨得人心頭焦慮煩躁,她才聽見他說,用極為壓抑,隱含迷茫的嗓音:「等你?!?/br> 終于等到回話,雖說戴珊沫被高高吊著心終于能放松些許,她還是不敢耽誤,連衣領都沒間情整理,就急匆匆撞開房門,朝在客廳看電視的戴mama喊:「我有急事,要出門一趟!」 「???什么事這么晚要出門?還連頭發也不整理好就……」 將戴mama詢問的聲音甩在身后,戴珊沫狂奔出家門,始終緊捏著沒掛斷的手機。曾杰也像失了神,分明兩人都沒有說話,仍是放任螢幕上所顯示的通話秒數一路疊加,誰也沒有結束的打算。 在搭上計程車,前往醫院的路途中,戴珊沫盯著窗外,心情慌亂,卻只能無力地數過一個個街口,每個紅綠燈都是折磨。 身處微冷空調之中,她的手心依舊滾了一層汗,濕漉漉的,全被她反覆抹在長裙上,就怕會害自己握不穩手機。 在心中默念著曾爸的病房號,到達醫院那刻,戴珊沫隨手抽出張大鈔塞到司機手上,連找錢都沒拿,抓過包包便蹦下車,幾乎都還沒踩穩腳步,人就開始往前衝。 夜里的醫院燈光微弱,戴珊沫不敢奔跑,只好沉下臉重重喘氣,一步跨得比一步大,直撞進過分沉靜昏暗燈光中。 偌大的大廳里,來往人員稀少,自然沒有早上的喧嘩。落在她耳中,唯一能壓過她腳步聲的,只剩自己的粗重呼吸聲。 搭電梯上到相對應的樓層,戴珊沫整路緊繃,此刻已經有些腿軟,單憑意志力勉強撐著,堅持絕不慢下速度。 怎么知道,出了電梯,她剛邁開步伐,手腕就突然被人一扯,已經無力的四肢,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完全失去重心向后一跌。 本以為迎來的會是撞擊墻壁的疼痛,戴珊沫緊閉雙眼,反射性縮起肩膀好護住自己。 咬緊牙關,在瞬間做好無數心理準備后,她卻遲遲沒等來劇痛,反而是背抵上了預料之外的彈性觸感,一只大手還緊接而來扶住她的手臂。 相較于一路奔波,身上還冒著汗的戴珊沫,這隻手顯得冰涼,僵硬無比。她沒來得及掙脫,屬于曾杰的低低嗓音便從她背后響起──「不要過去?!?/br> 他說,反覆的說,用帶著恐懼的語氣,似是陷入噩夢的囈語,聲音發顫又無力控制,只能放任情緒崩潰:「不要過去?!?/br> 脣瓣幾乎貼在戴珊沫耳朵上,曾杰的吐息濕熱,溫著她的耳垂,逐漸染出一片紅暈。但除此之外,從他緊扣住她的地方,卻是股冷意蔓延開來,直透進心底。 戴珊沫忽然不敢回頭,更不想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距離曾爸的病房已經不到百步,她能清楚看見,前兩天自己才去拜訪過的房間門板緊閉,有著詭異的寧靜。 也許是查覺到她的視線焦點停在何處,曾杰垂下頭,將自己的臉更深得埋進她的脖頸間。 「不要過去?!惯€是這句,著魔般反覆訴說,在曾杰脣齒間揮之不去。 耳邊是青年的呢喃,戴珊沫盯著醫院漆得潔白的墻面出神,忽然覺得那片白過分刺目,刺得自己雙眼發酸發熱,思緒跟著空白幾秒。 太遠了。她最后呆呆地心想。 雖然只剩下短短的距離,戴珊沫卻覺得自己渾身無力,光是好好站直都費盡全力,更別提要多踏出一步。 即便曾杰沒阻止,她也走不到那間病房,去見里面的人了。 可惜有些事,就算裹足不前,也無從避免,總會找上門來。 好比如,生離死別。 「珊沫,你說一個人怎么可以前一秒還在跟別人說千萬要好好的,下一秒就不會呼吸了?」 這次,她一如往常,對曾杰冒出的話語,失去了言語應對能力。 只剩下,緊擁抱住對方的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