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婚】一
“要死啊你,睡到這個點,家里一大堆活都讓我一個人干,生你有什么用……” 清早開始的拍門和擠兌,呂霜麻木地從盆里撈起毛巾擦臉,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你們學校老師怎么教的,巴不得一個個都做懶蟲?!眳嗡獘尶此龔姆坷锍鰜?,翻了個白眼,也不說早飯的事情,只把背簍和鐮刀往她手里一塞,讓她記得今天要去割豬草。 呂霜只能自己去廚房摸了一個只剩余溫的饃饃,粗面刺著嗓子,她一邊在自己母親嫌棄的目光中努力塞著糧食,一邊帶上工具往門外走。 這年頭再偏遠的村子都要執行計劃生育,呂霜家里只有她一個,但這不妨礙她爸媽嫌棄她是個沒法傳宗接代的賠錢貨。在呂二柏和王翠娟眼里,呂霜不像他們的女兒,更像阻礙他們擁有兒子的仇人。 只有在干活的時候才有價值。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呂霜看到墻根處站著一個影子。 王翠娟眼睛比呂霜還要尖,原本刻薄的嘴臉春風化雨一般地軟化,畢竟面對的是呂家唯一的男丁,她恨不得呂康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 “小康啊,這么早就準備干活啦,好學生就是不一樣,哪像我家的懶丫頭,不說就不動彈……”王翠娟殷勤地往呂康手里塞了一個雞蛋,要給他補補身子。 “謝謝二嬸,”呂康推拒不過,收下了那顆溫熱的雞蛋,眼神不著痕跡地掃過站在陰影處的堂妹,“我和小霜就先走了?!?/br> “誒,每次都要你等真是不好意思,這死丫頭又丟不了……”王翠娟過分熱情的笑臉和嗓音逐漸甩在身后,呂霜陰沉沉地跟著呂康。 都是15歲的年紀,呂康出生滿打滿算也就比她早半年,就因為是個男孩,家里什么好的都緊著他,呂霜爸媽更是上趕著伺候他,少年的個子比堂妹高了大半個頭。 “小霜,給你?!眳慰到o雞蛋剝了殼,白生生的雞蛋托在少年手里,遞到女孩面前。 哼,本來就是他們家的雞蛋,他也真好意思送人情。 呂霜心里不屑,但送上來的食物沒有拒絕的道理,反正呂康也不是頭一回做這事,她也習以為常地就著堂哥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縱使呂霜的皮相不錯,狼吞虎咽的樣子也著實說不上漂亮,而呂康始終穩穩地托著雞蛋,還摸出了一瓶牛奶給她。 這種金貴物不用說,肯定是嫁到城里的姑姑寄給奶奶,奶奶又拿出來給乖孫喝的。 呂霜照舊不客氣地笑納,反正好玩意兒缺了誰也不會缺了呂康,她過的什么日子,哪會不好意思收闊佬的東西。 走走吃吃,就到了割豬草的地方。零零散散也有被家里人趕出來干活的小貓兩三只,呂霜還看見了一兩個以前因為對她嘴賤而被教訓的熟悉面孔。 呂霜利索地干著活,寒光凜凜的鐮刀在她手里顯得更加鋒利,讓幾個偷偷往這看的男生都收了視線。 她是個漂亮姑娘,更是個厲害姑娘,為人孤僻,但是嘴皮子一點不輸,鬼點子也多,自從被她設計摔坑里以后,村里孩子們看見她陰測測的目光就覺得心里發毛。 日頭漸漸攀升,夏天毒辣的太陽曬得呂霜一腦門子汗,她拿手一抹,看呂康默默擋下來的陰影,抿了一下嘴唇。 回家路上,呂康會把呂霜背簍的豬草分擔了一半,清瘦的少年撐直他還算單薄的脊背,照舊走在呂霜前頭給她擋太陽。 “小霜,不會一直這樣的?!眳慰底兟暺诘纳ひ粲行┥硢?,所以他平時都避免說話,也就跟呂霜談讀書的時候話多些。 “我們肯定能考到城里的高中,到時候可以住宿,實在不行就麻煩姑姑給我們找地方住,等以后大學考出村子,日子就好過了?!本嚯x家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呂康把呂霜的那部分重量還給她。 “小霜,一切都會變好的?!鄙倌甑哪抗饽敲凑鎿?,刺到了呂霜的眼睛,讓她的脊背隱隱作痛。 兩個人頭回出去打豬草的時候,呂康照舊給她分擔了一半的重量,一路把呂霜送回家,當天她爸媽二話不說當著少年的面教訓了她一頓。 “是不是這小蹄子騙你多干活的?她慣會偷懶?;??!?/br> 彈棉花的竹弓抽打在呂霜的身上,只是一下就能讓白的皮rou泛起紅腫,肩膀、腰背、大腿,呂霜硬是被打得跪在地上,耳邊轟鳴,聽不清他們都在說些什么,無非是爸媽的辱罵和堂哥的勸阻。 呂霜咬牙,為什么她要承受這些,為什么她爸媽可以一邊這么殘酷一邊裝慈愛的長輩,為什么擁有一切的呂康還能高高在上地獲得“心善”的稱贊。 她當然要離開這里,她絕不允許自己的人生就這樣爛在一個重男輕女的扭曲家庭。 呂霜不在乎呂康偷偷對她好的舉動是出于同情還是出于愧疚,反正都是高位者展示仁慈收買人心的手段,她一點都不感激。 她絕不會感激。 夏日多陣雨,白日還是晴天,臨近傍晚就下了場雨,呂霜大概有些中暑,昏昏沉沉的不太舒服。 王翠娟是看不得她閑著的,塞了一盆子衣服就讓呂霜去河邊洗,也不想著給她喂點藥。 “哪里就這么金貴,”粗糙的手在少女額頭一掠而過,呂霜懷疑這人到底有沒有摸出溫度,“出一身汗立馬就好了,我看你還是懶病犯了?!?/br> 呂霜捧著一盆子衣服被趕出門,夏日的衣衫輕薄,本不算什么重量,呂霜卻喘出了粗氣。 濕滑的石子路通向林子旁的小溪,恍惚間像是能吞噬人的獸口,明明是呂霜走慣的路,看上去卻有些駭人的陌生。 呂霜定定神,步入了無人區。 是哪一塊突起的石頭過分濕滑,還是她的腳步過分虛軟,呂霜后面回想這段的時候也沒印象了。 她只記得那條河比她想象得還要深,湍急的水流不由分說把她吞沒,她掙扎不過死亡的拉扯,就像她擺脫不了黑沉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