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愛他
希雅睜開眼睛時,正看見布蘭克坐在床邊注視著她。 她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得身上很不舒服。 太熱了,熱得她想把這層皮褪下來,渾身麻麻癢癢,仿佛被一只巨大的舌頭包裹。 隨著意識清醒,熱度逐漸升高到她所不能忍耐的程度,與此一起升起的是不好的回憶。 想繼續時不能繼續,想停下時不能停下,只能被動接受,被肆意玩弄的回憶。 “不要……” 希雅不禁發出細小的慘叫,聲音被過度的恐懼壓制于聲道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在心中叫喊。 布蘭克露出擔心的表情,向她挪動了一步。 “不要!” 希雅第一反應是往后退,然而手腳無力,連支起身體都難以做到。 但她終于能叫出聲了。 不想再經歷這種事了。其中固然有讓她沉迷的幾個瞬間,但如果未來只能過這種生活,那她只會覺得絕望。 “我錯了!”她用力抓住床單,語無倫次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我不該……那個時候我不該不說話,你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不應該不說話……” “還有,我不應該以為你要打我……” 布蘭克一言不發,似乎在等待什么。 “還有,還有……” ——我不該不愿做你的妻子。 事到如今,說出“妻子”這個詞仍讓她感到不協調。 她總覺得自己還小,別說婚姻,就連戀愛,都應該是遙不可及的事啊,為什么忽然地,一切都被決定了呢? 但這個念頭僅在腦中滯澀了一瞬,就從嘴中流暢地說出。 “我不該不愿做你的妻子……” 現在她更想離不舒服的感覺遠一些。 不甘心,尊嚴,或是其他人的安危,都是可以拋掉的,只要不再經歷這些可怕的事,什么話她都可以說,什么事她都可以做。 布蘭克依然沉默,他是在等待嗎? 希雅心里越來越沒底。她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掃了一遍,確信自己把可能惹怒到布蘭克的事都道了歉。 只剩一件。和那位女魔族的密談。 但這件事她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用傳音魔法局限于兩人間的密談,只要兩人都保密,布蘭克就永遠不可能知曉。 她賭布蘭克永遠不會知曉。 那還差什么?布蘭克不會不原諒她吧?……想到這里,希雅害怕得眼淚又要流出來了。 “我錯了,我當時只是……只是還沒想好。我最近很混亂,我只是那時候沒想好,不對,我是說錯了,我愿意做你妻子的?!毕Q沤Y結巴巴地找補,“我錯了,原諒我吧……” 太屈辱了。 為了身體上好過些,而去撒屈辱的謊,這讓她對自己多生出一層憤怒。 希雅捂住臉,放聲大哭。 痛哭中,她感到布蘭克站起身又坐回去好幾次,他的氣息一度離她很近,近到她瑟縮,然后那氣息又悄無聲息地離遠了。 等到她哭不動了,抽抽搭搭地抹眼睛,依然沒聽到布蘭克的回答。 希雅怯怯地抬眼,窺視布蘭克的表情。 她正對上布蘭克的眼睛。他靜靜地看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那或許是她見過的最復雜的眼神,讓她不由得屏住呼吸,連身上的不適都忘記了。 愧疚,憐憫,冷漠,期待,痛苦,渴望……似乎可以用一切詞語來形容他眼中蘊含的情緒,但又似乎都不是。 她早知道布蘭克和其他魔族不一樣,但仍然很難相信如此復雜細膩的情緒會出現在一個魔族眼中——她在人類的臉上都未曾見過啊。 他心里在想什么,才會露出這種眼神?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一直在用這種眼神看她嗎? 然后希雅發現,她一點都不了解布蘭克。 她知道布蘭克曾流亡人類世界,童年可稱得上是悲慘。他做過流浪漢,搬貨工,洗碗工,傭兵……他也曾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所以才執著于她。 但僅僅是知道而已。是如何的悲慘?是怎樣的背叛?她一概不知。布蘭克說他會在她面前賣可憐,但這些最能賣可憐的過去,他卻很少提及,偶爾提起,也是為了安撫她。 是什么時候,她曾說過,戀人之間要相互了解。 但她從未試圖了解過布蘭克。這才是她犯下的最大的錯誤,是嗎? ——對不起,沒有想去了解你。 希雅嘴唇微動。 但這句話竟然比“愿意成為你的妻子”更難說出口,她只說出一句“對不起”,嘴唇就抿成一條線,再說不下去了。 就是不想去了解他。 看見他的傷口意味著要背負他的傷口,但憑什么她要這么做呢? 若是真心相愛的戀人,這當然是她的責任,但是……希雅咀嚼著這些她該做卻不想做的事,忽然明了。 了解他,看見他,把他當做一個擁有復雜情感的人,而非她的支配者或保護者,也許就意味著開始愛他。 但她一點也不想愛他。 至少在被肆意支配的現在,她一點也不想愛他。這比嘴上說一說“愿意做你的妻子”更讓她感到屈辱。 她知道布蘭克對她有無法解釋的、深厚的感情,不能回報以對等的感情,或許是不太公平吧。 “對不起……”希雅抹抹眼睛,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嘴里含糊地說出與此前意義不同的道歉。 但既然享有我的身體,也不算是完全的不公平,對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