瀆神
把鐘晚送到樓下后,沉晝似乎有急事,就離開了。她本想問問爆炸后沉則那兩句話到底是在說什么,實在是沒空擋問出口?;氐郊以诳吹揭聶焕飹熘哪羌惺堪咨餮b外套時,鐘晚想了想將它拿出來放在一旁,上床睡了覺。 第二天一早,收拾了一下就提著放在床尾的紙袋,出了門。開車一路停到了江渡嶼家樓下的停車場,看著手機上王淳義發來的門牌號上了電梯。 她邁出電梯看眼樓層,面色有些難以言說的微妙。當初在停車場的時候修謹那句“上下樓”,鐘晚沒想到,真的是上下樓。 江渡嶼住7樓,修謹住6樓。 這是個高檔小區,一梯兩戶,這兩人甚至連住的方向都一模一樣,要不是修謹門口沒有裝飾物,鐘晚真的會以為她這是到了江渡嶼家門口。 莫名的,鐘晚有種流連花叢浪蕩客的錯覺。 暗嘆口氣,抬手敲響了面前的門。 一陣窸窣的聲音隱隱傳來,之后她聽到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屋里的人問了聲:“哪位?” “是我?!?/br> 鐘晚話音剛落,面前的門就從里面打開了,將修謹那雙盛著笑意的眸子看了個清楚。 “阿晚?你怎么來了?” 她舉了舉手中的紙袋,男人一愣,接過低頭一看笑了笑,一邊閃身將人讓了進來,一邊說道:“其實不用專門送一趟的?!?/br> 修謹家和他給人溫吞的性格一樣,家中的布置看起來很溫馨,零碎的小物件很多,沙發上罩著同色系的沙發罩,茶幾上也擺著看起來很有趣的路邊淘回來的擺件,只是此刻茶幾上多了個敞開的醫藥箱,紗布,碘酒都在擺一旁。 看樣子剛剛隱約聽到的聲音是修謹準備自己換藥。 她收回打量的視線,扭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男人,眼神下移,就看到男人微敞的睡袍,隱隱露出些紗布。沒對修謹的話作反應,只是抬頭看向他。 “需要幫忙嗎?” 被問的人一愣,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剛剛被自己稍微扯開的睡袍,從他自己的角度能看到的肌膚,自然比鐘晚平視看到的多。 當他眼神從領口掃過自己衣服下觸目驚心的疤痕時,眉頭瞬間微蹙,接著恢復如常,不動聲色的將領口攏了攏,抬頭正欲說不用,就見鐘晚已經坐在他起身前的位置上,用桌上的消毒濕巾擦著手。 對上女人投來的關切的目光,到嘴邊的拒絕修謹一時說不出口了。從打黑拳到警校,再到警署,多年堆積下來的新老傷痕數不勝數,修謹全然不當回事,這是頭一次他有些后悔當初沒聽醫生的囑咐好好修養。 他拒絕的本意,是不想讓鐘晚看到自己身上可怖的傷口,可當鐘晚的關心真真實實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修謹不得不承認,他是貪戀的。 至于鐘晚,她本就沒想聽修謹同不同意。昨天羌九畹透露的訊息和沉晝來接她這件事,在她入睡前就已經在心里形成了閉環。 修謹的傷恐怕不是毒販襲警這么簡單的,毒販是修謹殺得,可傷修謹的未必是毒販。 而他作為貝爾徹安在警署的眼,縱使沉則再討厭他也斷不會對他動手,倒不是沉則理智,只是沉則知道要是動了修謹,吾乙會生氣。至于沉晝,就更不會動手了。 于是這男人身上的傷,只有最后一種可能:這是他自己捅出來的,只是為了殺掉那個毒販。 所以想通這些之后,鐘晚來時心口就憋著一股氣。 余光見男人在身邊坐下,除去了睡袍,拆著裹在身上的紗布,她便壓著心口的火,拿著碘酒抬了頭。 只是目光在觸及修謹身上分布廣泛的傷痕時,猛地一滯皺起了眉頭。 修謹的身材很好,肌rou緊實,如果非要說,可以是美術生筆下完美的人體素描模特,可前提是沒有這些密密麻麻的傷疤。 刀傷,槍傷,劃痕……還有昨天新添的那道猙獰的傷口。 眼神每略過一處,鐘晚的眉頭就緊一分。 而自從脫了睡袍就在觀察女人反應的修謹,心更是隨著鐘晚緊皺的眉頭越來越沉。所以是被厭惡了嗎? “還是我自己來吧?!?/br> 他沒有勇氣再接受女人的審視,更不敢抬頭去看那眼中是否有厭惡,喉頭有些發苦的想要拿過鐘晚手中的東西,卻被她向后撤手的躲開。怔愣一下,抬頭就撞進了鐘晚擰著的眉眼中。 沒有嫌惡,只有壓抑在怒火下微弱的心疼。 修謹愣神的功夫,鐘晚已經動手替他涂著碘酒消了毒,上著藥。被氣的不輕的人即使盡量克制著下手的力度,但還是難免有控制不住的時候,偏偏修謹全程一聲未吭,只是看著自己胸口前的發旋,為女人眼底那抹微弱的心疼發愣。 鐘晚是在心疼? 心疼誰? 他嗎? 修謹想要問清楚,可是詢問的話卻堵在喉嚨口將他噎的有些難受。從初見后,那個小小的姑娘就被他在心間供奉起來。 沉則他們都說,明明是他對鐘晚存了男歡女愛的心思,可只有修謹自己知道,對沉則的嫉妒是因為神對他的容忍更多,不愿裸露自己的傷痕是因為沒人愿意神去揭開自己不堪的過往。 在剛剛那一瞬間前,他都篤定自己只是跪拜在神前最虔誠的信徒。 夜夜祈禱,只為所供之神福澤世間,做永夜之輝。 可就在那一瞬間,修謹頭一次動搖了自己堅守了十三年的信念,就好像神廟轟然倒塌,目光所及,四周不再是隨風搖曳的燭墻,而是寬廣無邊的萬物,神就站在萬物之中,沖他笑。 神本該是萬物,可當修謹能看到萬物的時候,神便成了欲念。 就像是……瀆神。 這種隱秘禁忌的錯覺在鐘晚口中含怒問出那句“你真的知道人是會死的嗎?”時沖出了云霄。 修謹突然想起,沒有人會因為神女偏愛世人而心生妒火,而神女本該就知曉世間一切的不堪。 他會嫉妒,會畏懼,只是因為他所求的是神的垂青,獨一無二的垂青。 鐘晚是神女,也是他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