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位于波城上城區的警署大廈經過改造又改造,儼然擴成了一處聳立的地標,幾個街區以內都看不到珠寶店的存在,倒是有一家破舊的古董店。 顧悠路過一家衛生站,拿了點紗布,躲進巷子里,把腫脹的右手腕用幾片硬紙板固定住。 對大部分人來說,自己固定斷骨不是一件容易事,她也不例外,況且逼著右撇子完成左撇子才能辦好的事,實在是太不不人道了——當然最不人道的還當屬那個把她手腕折斷的家伙。 處理完妥,顧悠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扯掉脖子上的情趣項圈扔進垃圾桶,裹緊衣服慢慢走出巷口。 巷子深處,一把車鑰匙委屈地躺在垃圾桶里,和“不可回收”的瓜皮果殼們擠在一起,也不知是誰扔垃圾的時候把它也丟進去了,若是車主找不到,大概會急得跳腳。 路口綠燈亮起,顧悠隨著人流穿過馬路,向著斜對街的古董收賣店走去。 古董店老板是個中年羅姆男人,合目躺在搖椅上打盹,腐朽的木格子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支著腦袋,毫無誠意地問了一句:“有什么可以為你效勞的嗎?” 來客是個穿著奇怪的女孩,黑曜石般的大眼珠子,風中凌亂過的黑長發。老板見對方是個小孩,有些提不起勁,也懶得起身接待了。 店里放著悠揚的愛爾蘭輕慢小調,顧悠雙手揣著袖子,踱步打量著展示架上的古玩。 一個青金色的瓷器映入眼簾。 她踮腳靠近了些。 “那是Z國清朝時期的青金藍釉瓶,買不起可別亂動?!崩习宓穆曇繇懫?。 顧悠聞言,很自覺地遠離貨架,她走到柜臺前,將金項鏈往臺前電子稱上輕輕一丟,又迅速把手縮回袖子里揣著。 原來是抵押物品。 老板瞟了項鏈,大概是瞧不上眼,很不給面子地笑起來,笑中帶咳,像發動機壞了似的,還間歇沒氣兒地喘幾聲。 他從搖椅里坐起來,敷衍地拿過放大鏡,查看項鏈成色。 然后,笑聲就熄火了。 老板表情凝固,用意義不明的目光掃了女孩一眼,轉身從貨架上拿下一個更精密的鏡器戴在眼上,查看項鏈表面。 顧悠面上淡定,心里也沒底了。 她之前研究鏈子的時候,沒發現什么特別的,沒想到是要用寸鏡看。 多瞎啊,人干事?李月白這廝…… 她微微側頭,借著長發遮掩,看向頭頂的監控攝像頭,再瞥了瞥店門的位置,預備情況不對就跑路。 老板研究完項鏈,猛地把寸鏡掀到腦門子上,激動得聲音走調:“這項鏈你從哪兒弄來的?不會是偷的吧?” 顧悠懵懂地看著他,滿臉不知所謂。 老板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面前的女孩,寬大的牛仔外套下露出黑色漁網襪包裹的小腿,腳上穿著花里胡哨絲帶纏繞著的鞋……不倫不類的打扮比他還像羅姆人。 看起來倒也像有錢人家的小孩,光是牛仔外套就價格不菲,聽說R國那邊很流行這種稀奇古怪的涉谷風穿搭,估計這小鬼頭是瞞著父母出來換零花錢的…… 老板心里有數,沒有再為難她,打開保險柜里拿出一個金屬盤子,上面摞著一沓一沓小山似的的綠色鈔票。 顧悠:“……” ……這突如其來的暴富是真實的嗎? 老板叼著老煙槍咂了一口,吐出斷斷續續的煙,手上點著鈔票,拿下幾沓放回保險柜里,把剩余的往女孩面前一推,好心提醒:“出門不退?!?/br> 顧悠咳嗽了一聲,舉起袖子揮了揮煙霧,順手從古董架上扯過一個絲巾。 “這個是真絲的,算你便宜點?!崩习鍙拟n票里抽回兩張,笑瞇瞇地搓手,“小姑娘,看看還需要點什么?” 前后態度判若兩人。 顧悠并不理會,絲巾一抖,將那一盤子鈔票包起來,三兩下打成一個簡易的小包袱。 老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半張著,目送她離開。 有了錢之后,顧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衣服。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她戴著帽子和口罩,全身煥然一新,順手在路邊的報亭拿了一張地圖,細細地研究起來。 波肯市四通八達,顧邵京、費丹、李月白,以及那個R國男人全都聚在這里。危機四伏,必須先想辦法離開。 之后,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 在波城,巴士晚點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 夕陽西斜時近傍晚,乘客們稀稀拉拉的上車,大部分都是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有幾個打工的外鄉客。最后走上來的,是一個穿著套頭衫的小孩,孤零零一個人,司機不由多看了一眼。 車子開得很慢,行一段,停一下,不一會來了一個坐著輪椅的老太太,司機還下車幫忙抬了一把。 巴士繼續行駛。 顧悠對著窗外,夕陽紅色的輝光映在眉間,她將帽沿拉低了些,閉上眼,感受這份短暫的安寧。 人性這種東西,最經不起考驗。 如果說,李月白是她人生陰溝翻船的一抹敗筆,那么顧邵京大概就是貫穿始終的陰影。 許多問題老早就埋下了禍根。 她自小被父親帶在身邊,性子野又沒人管,經常和大院里的男孩們打架。大概真的是柔能克剛,她偏偏喜歡文靜的男孩子。 年輕不懂事,她真是昏了頭才會答應和顧邵京結婚。 直到懷孕被強行送進療養院,她才真正意識到他有多么極端的控制欲。 沒想到他為了研究,居然在女兒身上做實驗。 如果能早點發現……如果能早點知道他是Dr.J…… 巴士晃晃悠悠,又停下了。 顧悠已經快睡著了,聽到輪椅滑動的聲音,感覺不太對,強迫自己睜開眼——對于危險,她一向有超乎尋常的感應力。 車里上來一個衣著普通的黃種男人,座位綽綽有余,他卻握著扶手站在車后門處,和那位輪椅老太太挨在一起,伸著頭東張西望地打量周圍的乘客。 顧悠皺起眉,身體往座位下面縮了縮,悄悄拉開車窗,那個男人似乎看到了她,朝后座走來。 “你是……”男人開口就是中文,顧悠心一沉,將頭埋得更低了。 那人看不到她的臉,便伸手抓向帽子。 顧悠往座椅下一滑,從男人的腋下鉆出去,朝車前方跑。 男人當即就確定了她的身份,大喊道:“站??!別跑!” 聲音宛如一顆驚雷炸下,乘客們嚇了一跳,全都回頭看去,男人大步追上來。 顧悠路過后車門的時候把輪椅往后一拉,擋在路道中間。 輪椅上的老太太嚇了一大跳,喊了一句“上帝”,還沒等她把提起的心放下去,又再一次被人推開了。 “噢!我的天!”老太太輪椅翻斜,卡在座位間搖搖欲墜,旁邊的好心人連忙幫她扶回去。 恰好此時巴士到站,司機踩下剎車,男人匆忙扶住椅背,顧悠卻什么都沒扶,身體隨著慣性甩到車頭,撞倒在cao縱臺上。 她猛咳了一聲。 司機被嚇了一大跳?!昂⒆?,你怎么了?”他伸手要扶。 顧悠咽下喉嚨的咸腥,緊緊抿住嘴,按住頭頂的帽子,跌跌撞撞沖下車。 …… 夜晚,城市燈火輝煌,開始熱鬧起來,破舊的酒吧里一群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光線昏暗又曖昧。 穿著性感的侍應女郎婀娜多姿,扭著細腰,朝角落的一個酒客走去。 “拿去,你的酒?!彼龥]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撒氣般地將盤子上的酒瓶重重地放在桌上。 “親愛的,你怎么還在生我的氣?”酒客是個羅姆男人,喝得醉醺醺,甩著大舌頭說話,“我今天可是大有收獲,弄了個好東西……”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東西?你店里那些破玩意兒沒有一個是真的,小心被SWAT查電表?!?/br> 這羅姆男人以前是混地下黑幫的,有點過人的小手藝傍身,然而開古董店只是為了騙點小錢。 侍應女郎不屑地轉開身。 酒客拉住她扯進懷里,一臉神秘地說:“這次是真的,我給你看看?!彼岩粋€細細的金鏈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來,在女郎面前晃了晃。 “這是什么呀……”侍應女郎說,“項鏈嗎?連個吊墜都沒有,這算什么好東西?” “你不要小看它,純金的,上面刻著字呢,這東西的工藝價值足以買下半個西西小島,”男人得意地咧開嘴,“你要是喜歡,我可以送給你,吊墜可以自己配嘛,別生氣了?!?/br> “字?什么字?”女郎接過項鏈看了看,“這么細還能刻字,我什么都看不到啊?!?/br> “用特殊的放大鏡才能看清楚,上面刻的是……” “上面刻的是圓桌騎士蘭斯洛特為亞瑟王后格尼薇兒立下的誓約?!迸赃呿懫鹨粋€沉沉的男人聲音,“噢……多么感人的愛情故事?!?/br> 兩人轉頭看去,臨近的吧臺邊坐著一個胡子亂糟糟的男子,滿臉酒氣。 “騎士和王后?那豈不是通jian……”侍應女郎瞪大雙眼,吃驚極了。 大胡子男人舉起酒杯,大笑著說:“jian情往往能造就真正的有情人,事實上,他們倆只是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很浪漫不是嗎?誰讓偉大的亞瑟王自己出軌在先,也怨不得老婆跟別人私奔了……” 說著,他喝了口酒,繼續說:“亞瑟王后被判上火刑架子的時候,一往情深的蘭斯洛特大動干戈,幾乎殺光了其他所有圓桌騎士才把心上人救下,這也導致了圓桌四分五裂,可以說,亞瑟王朝的覆滅拜他所賜?!?/br> “天哪,浪漫是浪漫,但這也太過分了!他怎么能這樣殘暴!”侍應女郎聽得入神,有些忿忿不平,忽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等等,你怎么知道項鏈上面刻的是什么?” 羅姆男人也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你……你是誰?” “我是蘭斯洛特的好友,高文呀?!焙幽袩o不幽默地回答,搖了搖手里的酒杯。 “你在開什么玩笑!”羅姆男人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在亞瑟傳說里,高文是與蘭斯洛特齊名的圓桌騎士,面前這個大胡子顯然是在說胡話。 胡子男將杯子放下,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金色的眼眸鋒利如鷹:“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高文·奧德維特,馬馬虎虎算是個小有名氣的雕刻家……不巧的是,這項鏈上的刻字恰好出自我手?,F在輪到我來提問:你是從哪里得到這條項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