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惡龍(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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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見到裴嶼,是在顧家二小姐的生日宴上。 彼時厲梔正舉著酒杯跟人閑聊,聊煙聊酒,聊今年為什么總喜歡將宴會辦在船上。 厲梔本想著到甲板上吹吹風透氣,可當聞到海風咸濕的氣息時,莫名有些想吐。 她很少在圈子里露面,認識的人也不多。厲梔挺厭煩這種所謂的上流社會社交,每個陌生人見了面都要明里暗里問她是哪家的。 好像這個圈子的人,見面時都會這樣問。 陳易水跟她介紹人的時候,也會說這是誰誰誰家的老大,那是誰誰誰家的獨生女。 對于他們而言,姓什么比叫什么,好像更重要。如今大廳里來參加宴會的人,有多少人是為了給顧誼慶生,又有多少人是為了給顧家二小姐慶生呢。 厲梔按著胸口緩了許久才壓下那股惡心勁,夕陽懸掛在天上,映在海里。 一杯橙汁被遞到了她面前,融化的水珠順著杯壁落下到握著杯子的那雙手上,水珠陷落在關節間錯落有致的凹陷處。 厲梔扭頭看向來人,裴嶼面無表情地端著那杯橙汁,大有我如果不接過去就一直端著的意思。 她接過杯子道了聲謝。 橙汁的甜感略微將海風帶來的難受給抵消了些。 裴嶼穿著修身的黑色西裝,領口有些低,厲梔的視線不由得看向他鎖骨下方的那顆小痣。 她吻過這顆痣,就在半個月前。 厲梔將視線移到他右耳上,沒發現那枚耳釘。 好像自從裴嶼接手公司后,就沒再戴過耳飾了,明明之前有滿滿一箱的耳飾。 這一刻厲梔才恍惚意識到,那個在參加這種宴會時會緊張兮兮握住她手的裴嶼已經不存在了。 風把他身上的味道送來,厲梔重新趴回欄桿上,問他:“喝酒了?” “喝了點?!迸釒Z說完想起厲梔不太喜歡他喝酒,又補充道:“就喝了兩杯?!?/br> 厲梔倒是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畢竟來這種場合多多少少都要喝點,她只是想要說些什么打破沉寂的氛圍。 即使二人的興趣愛好截然不同,他們之間也很少有過沉默。 大多數時候都是厲梔在講,想到什么講什么,話題跳轉的速度總是會讓裴嶼愣一瞬,但也能接的上話。 在聊到未來的時候,他們才會沉默地對視,問題藏在鐘表嘀嗒聲中,脫口而出的答案對于雙方來講都是奢望。 裴嶼沒想過將來,他甚至都沒想過自己能活到現在。而厲梔,她看不清自己的未來,沒法給出答案。 “最近很忙嗎?”裴嶼攥著杯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厲梔垂下眼避開視線,“還行?!?/br> “那為什么不接電話?” 用了極大的勇氣,裴嶼才敢在這句話里摻上質問。 有時裴嶼自己也覺得可笑。 他一邊質問自己到底為什么要這么聽她的話,一邊又本能地去順從。 厲梔的步伐永遠不會因為他而停留,她的人生里有很多有趣的事,每一件都比跟他在一起要有趣。 這六年里,裴嶼一直想讓彼此手腕間連著的那條線變得更短,厲梔卻想把那線扯斷。 “裴嶼,我不想把話說得那么明白?!?/br> “我媽生病了,每一天都是生命倒計時,我不想傷害她,畢竟是親人?!?/br> 裴嶼仿佛扎根在甲板之上動彈不得,渾身血液都凝固,唯有心跳震耳欲聾。 他們在甲板上沉默地對視,從窗戶里透出的光亮把他略顯薄情的面容柔和幾分,隱隱顯出些過去的痕跡。 他好心給厲梔留下一個思考的間隙,偏偏問題又是那么尖銳,逼得厲梔摘下鎮定的面具。 裴嶼的名字跟厲梔掛在一個戶口本上,他陪在厲梔身邊的時間比文秀娟還要多。 如果那晚厲梔沒有起了玩心引誘他越過紅線,如果不是他卑劣地渴求在愛里得到救贖,裴嶼永遠都會是厲梔的養兄,也只會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但是,但是, 如果沒有血緣關系的名義上的哥哥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邊,那為什么水rujiao融后的他們不行? 因為文秀娟討厭他嗎? 因為文秀娟的偏見,所以要跟他劃清界限當個乖孩子是嗎? 如果是這樣,那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宴會廳里的音樂蓋過裴嶼的聲音,厲梔隱隱聽見他在問:“那我呢?我不是你的親人嗎?” 厲梔聽見顧誼在用麥克風說話,聽見雷動的掌聲,隨后燈光在交響樂隊的演奏聲中熄滅。 走廊的燈光攀上他的后背,像是處在另一個孤獨的世界。 他比她高十多公分,立在身前像堵堅實的城墻,在昏沉的燈光里固執地向她討要一個答案。 厲梔沒辦法扭開臉不去看他,低低道:“這不一樣?!?/br> “是不一樣?!迸釒Z自嘲笑了聲,“你從來都只把我當條隨意逗弄的狗,心情好時抱著哄兩句,心情不好就丟在一旁?!?/br> 或許他們兩個人的人生都寫滿晦暗苦澀的記憶,挑挑揀揀才能找到幾片快樂的碎片。 她覺得這點碎片在漫長的人生里反復回看會更讓人受傷所以寧可全部丟棄,眼不見心不煩??伤麉s不這么覺得。 倘若痛苦的雨在此刻傾瀉而下,即將淹沒這一小片湖泊把他們都溺死,裴嶼也不想再掙扎了。 他就當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很荒唐的美夢,用自己唯一擁有的愛做賭注。他就當自己賭輸了,輸的一敗涂地,此刻良心發現迷途知返。 “厲梔,我也不是非你不可?!?/br> 他的語氣很冷,從頭到腳澆了厲梔一身。 冷意使她狼狽萬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字句到了嘴巴卻蒼白得令人無法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