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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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私下里的這些日子中,徐世守已經見過了陸漪嫻很多次,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和她相處。 每每面對著她,他總是戰戰兢兢又滿懷不安,一顆心跳動得幾乎要躍出胸膛。 像是怕驚擾了一場虛幻的美夢,夢一醒來,一切都消失了。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呼出了一口稍重些的氣,就吹散了她。 可是隨著時間的增長,他越發能感覺到這美夢是多么的真實,她真的走下神壇,來到了他的身邊,真的成為了他的妻子。 值房里沒有燒炭,難免有些陰冷,以往徐世守一個人待在這休息時并不覺得有什么,只要能有個清靜安全的地方,就比什么都強了,地上他都能睡。過去那些年和元武帝在外征戰的時候,行軍途中只有薄薄一層帳篷搭起的地方,地上都結著冰,呼嘯地冷風直朝里面灌,他也一樣忍下來了。 但是漪嫻在,他便怕她受了丁點的罪,總覺得這兒讓她受了委屈,解下自己身上的貂裘氅衣披在她身上,又去部下那里尋了炭火來燒上。 漪嫻攏了攏他給自己披著的氅衣,其上還帶著他身體的熱度,輕輕一笑:“我就來坐一坐,陪你吃點東西,不用這么麻煩,你倒是快吃吧,馬上菜也該涼了?!?/br> “……好?!?/br> 聽到她說她坐一坐就走,雖然知道這沒什么不對的,自己本來也不該留她在這里,可他的心還是有些失落。 他坐在桌前提起筷子,吃飯的動作都在刻意壓制著,唯恐在她面前露出不雅的姿態來。 漪嫻平素見過的那些男子,無不是家世清白顯赫的翩翩貴公子,比他要強上百倍不止。 世風重文輕武,行伍起身的男子婚嫁上本就要低人一等,世人大多覺得武將粗俗、魯莽,上不得臺面。 外加兩條,一是怕他們人高馬大、身材魁梧,恐怕夫妻閨房之間會有抬手伸腳就打女人的前科;二來常年征戰,身上新傷舊疾不斷,又好大酒大rou,將來有很大的嫌疑早早就病痛纏身一命嗚呼了。 相比之下,諸如漪嫻的兄長陸僖哲、表兄楊思率、婠婠的二表哥陶霖知、以及潘太師的孫子潘常致,他們這些文官世家出身的男子,在婚嫁時總是受那些有女兒人家的追捧。 人人都說他們這些公子,讀的書多,人又清俊,說話溫聲和氣,家風清正、底蘊濃厚……總之就是哪哪都好,他們這些人,就是配皇帝家的帝姬們,也是十分使得的。 所以不怪晏珽宗看了他們就氣不打一處來,徐世守見了他們就自慚形穢。 “對了,禧園后面那么大的一片花園,你遣人去收拾了嗎?如今冬日里若是先移栽些好養活的花木過去,等到明年冬日,我陪你在家中過年節的時候,想來那里頭就已有一片郁郁蔥蘢了。說不定夏日已可嘗到葡萄?!?/br> 禧園是威寧侯府里的主院。 和她相對之時,他總是緊張得常常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漪嫻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每次都是她想了些話頭來打破這一片的沉寂。 明年,我陪你過年…… 從她口中隨意說出的一句話,卻讓徐世守幾乎激動到渾身發顫,手中的筷子都要拿不穩了。 是啊,明年的冬日,她早已是他的妻子,他們會成為名正言順的家人,一起在家中過年。 做了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他已經很多年都不知道年節是什么滋味了。 “郡君,我……” “我是想著,等你來了,再由你挑選張羅的,所以我還沒有——” 他有些言語無措地和她解釋起來:“我今歲才從靈璧來到上京,府中并沒有置備什么傭人,只有從前跟著我的兩個小廝打打下手略忙些事情。府中需要采買的下人也不少,我是想著,大小管事之類的人,都等你來了,由你的心意采辦,合你的意就好了?;▓@里的事情……我還不知你喜歡什么花草,所以也還沒種,你若有喜歡的,那我今日回去便著人采買。我——” 元武帝昔年刨別人祖墳王陵朝人家死人要錢的時候,他作為親信,往往是爭著打頭陣的人,所以這些年也積攢下不少的銀錢。 他是想把這些東西都留著,等漪嫻嫁過來,錢都給她管,侯府里不管是伺候的下人還是栽種的一花一木,都是她喜歡什么就買什么,他不過問,只負責給她賺錢用就好了。若是他現在就買齊了,到時候她不喜歡,反倒麻煩。 但是漪嫻陡然問起花園的事情,他又怕她覺得是自己不重視她,所以有些焦急地解釋了起來:“郡君,我不是對你不上心,我只是想……” “仲澄,你不用說,我心里知道的?!?/br> 漪嫻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她伸出自己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的袖口上,安撫他的不安,“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為我考慮。我只是隨口一問而已。那就照你所說,等明年開春,咱們成了婚,我做你侯府的當家主母,再由我來考量這些事情?!?/br> “……好?!?/br> 他訥訥地應了一句,視線就膠著在她主動觸碰自己的那只手上。 纖細優美的細指,比他所觸摸過的最昂貴的綢緞還要柔順。 “咱們都要成婚了,你可以不用一直叫我郡君的。我和你說過的,我母親給我取了乳名,叫俏俏?!?/br> “……俏俏?!?/br> 他像個大呆熊。 漪嫻心里覺得有些好笑。她解下自己披著的披風還給他,“好了,時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br> 其實,往后余生要是和這個男人一起度過的話,也不是什么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雖然在這之前她從來都不曾認識過他,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認識這么一個人。 回到平陽府后的晚些時辰,上京最有名的一家花木店商人楚立岐卻私下遞了名帖來給漪嫻。 漪嫻還頗有些好奇地讓那傳話的婢子入了內。 婢子遞給漪嫻一本稍有些厚度的小冊子,里面圖文并茂地記錄了許多楚氏花坊經營專賣的花木,樣式齊全,還注明了這些花木的來源、樹齡和種植養護方法——以及價格。 提起自家的生意,那婢子眉眼間略有自得之色:“貴人不知道,咱們家的花木在上京也是排得上名氣的,每年啊,都是那些貴人們早早預定了下來,待到春夏之時花木長成,我們花房里的匠人就將花木送貨上門,若是現趕現的來買,只怕未必有貨。 您不知道,今歲夏日荊公府里的皇后娘娘入宮,這帝后大婚,用的牡丹好些就是我們家的?;屎竽锬镆蝗雽m便是天子盛寵,頭一年又有了身孕,不是天大的福氣…… 所以好些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出嫁,都是定的我家的牡丹,說是也能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氣……” 邱姑問道:“可是我們郡君沒在你家做過生意采買花木啊,你今日何故上門?” 說起正事,婢子遂壓低了聲音: “是威寧侯徐侯爺叫來我家采買花木,叫我上門把這些拿給郡君看??ぞ粲邢矚g的,在這冊子上勾畫下來就是,錢徐侯爺自會去給,郡君只看自己喜歡不喜歡。 您中意了,徐侯這便付了錢,我家主子就吩咐人去準備,待您和徐侯大婚之后,這些花木就送到徐侯府上,也不費您的時間,現趕著就能種了,長得還快?!?/br> 她還神采飛揚地推銷起來:“我家的洛陽白牡丹,白雪酥塔,冰清玉潔,郡君喜不喜歡?聽說郡君喜食葡萄,我家的葡萄木還是西域運來的,結出的果子鮮甜美味……” 邱姑有些懷疑:“這結的是金葡萄不成,一株五百兩?我都能拿這錢買下幾個葡萄園了……” 婢子連連搖頭:“雖貴些,可是并不要郡君您給錢呀,徐侯說了,您只看喜歡不喜歡,您喜歡是大事,錢自有他給,男人的錢,不花白不花,這高興的是您自個的心情呀!” 漪嫻聽著坐在椅子上聽著邱姑和那婢子一來一回地說著話,心中堅硬的某個角落忽然滑過一絲動搖。 這世上,真的會有一個男人,因為她隨口說過的一句話就這般上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