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河中郡節度使X晏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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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這一路上走的仍是水路,只是這一路并不順風,所以舟船的速度難免被耽擱了許多。 妙寶和他才在江心上經歷了一場那樣噩夢般的逃生經歷,雖則她說自己并未留下什么心理陰影,仍可以正常坐船,但方上凜還是怕她心悸未消,損傷心神,所以也并不急著趕路,只求一路穩妥就好。 這日妙寶早間從榻上醒來,披著外衫靜靜地倚靠在窗沿一邊,漫不經心地打量著窗外河道兩側的江景。 片刻后,他從外頭回來,端來一碗安胎藥一勺勺喂她喝下。 江面碧波澄靜,空氣中夾雜著些許江水的腥氣,但是味道并不難聞,反而讓人的心也格外寧靜。 妙寶緩緩撫上自己的肚皮,“這個孩子,原本我是沒想過留下的……” 她離開彭城侯府時的打算就是借用那李婆子的身份,一人逃到江州去,尋到李婆子母女原本的舊居,然后繼續如在蜀地時候一般一人過著自己的日子。 李婆子母女是從江州被賣到京中,然后被她救下的。 雖則自己母女三人被賣,但是李婆子說她在江州老家有一處半山腰上的偏僻宅院,還是沒人住的地方。 妙寶那時心灰意冷,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尋個地方待上一段時間。 她于是便選擇了江州。 她這一輩子過得太亂太亂,也經歷了許許多多她愿意、不愿意去經歷的人和事,滿腦子想起來,都讓她覺得頭疼欲裂,生不如死。 離開侯府后,她沒有去找周澈,更沒有改道蜀地、去找自己在蜀地時候的“未婚夫”。 她不再信任任何男人給予的所謂“愛意” 她只想一個人待著,一個人過自己的日子。 在發現自己可能又有孕后,她又想當一個狠心的母親,拿掉這個孩子,不想要它…… 偏生卻在這個關口,他們兜兜轉轉,最后彼此仍是走到了一起。 在她已經不相信其他所有男人的時候,他卻偏偏在那個風暴肆虐的江面上,將自己的一顆心剖給了她看。 被他從沉船里拉出水面、再度呼吸到人世間的新鮮空氣的時候,她的心縱使是再冷再硬,也沒有不動容的道理。 ……這個世上,即便是父母、手足乃至自己的親生骨rou,也少有人可以做到這個份上的。 妙寶喝著方上凜喂來的安胎藥,忽然之間又想起了沉船倒扣在水面里的那短暫的幾十呼吸的時間里,她掙扎之中在灌滿了江水的船艙里見到的人間煉獄一般的情景。 那艘船上,有夫妻一起外出做生意、有兄弟幾人一塊返回老家、也有父母帶著孩子。 但是偏偏在船只沉默之時,所有人都看不到對方,在昏暗而灌滿江水的船艙里彼此推搡,想要趕在對方之前搶奪那微乎其微的逃生的機會。 一對年輕夫妻倆,妻子懷著身孕也和丈夫一起去江州做小生意。 那丈夫在船只翻倒之時下意識地就推開了懷孕的妻子,自顧自地想要往出口處奔去。 有在外漂泊的兄弟兩人一起回老家,弟弟在江水里抓住了哥哥的胳膊來穩住自己的身體,哥哥急著逃命,蹬腿死死踹在弟弟的腦袋上,一個人在水里游動著往外跑。 那一瞬間,妙寶只覺得自己已經來到了煉獄里。 明明在船上的這幾天里,她看到那兄弟二人也曾相親相愛地商量著回老家之后要蓋一間連在一起的宅院,彼此手足情深,永不分家。 她看到那對年輕夫妻恩愛情濃,丈夫經常摸著妻子的肚子,同妻子承諾,來日賺到了錢,要給妻子打一個實心的金手鐲,那妻子就會嬌羞地笑,對著自己的丈夫滿心依戀。 可是等到生死存亡的那一刻,誰都不再顧得上誰…… 兒子拋下了母親,父親拋下了女兒,丈夫拋棄妻子,哥哥丟下弟弟。 妙寶那一刻身子漂浮在江水里,只覺得渾身發寒,冰冷刺骨。 ——這世上,真的還有真心可以相信么? 有的。 若是真的有,那便是在冰冷江水中,他向她遞來的那雙手。 她握住了這雙手,就在不愿意松手,將自己的心也慢慢敞開著貼了過去。 似乎他們這樣的兩顆心,最終還是應該依偎在一處的。 * 舟船行駛緩慢,直到了元武七年的九月下旬,方上凜才帶著妙寶重新回到京中。 方上凜剛遞上自己的令牌進了城門,很快便被殿前都點檢司的人給“請”走了。 本朝的殿前都點檢司有一半以上的職能相當于皇帝的情報私人部門,皇帝需要打探什么情報,或者不經三省六部的人知曉,私下去拷了什么人來親自審問,都可以由殿前都點檢司的人負責動手。 妙寶見他被人帶走,臉色頓時又是慘白如紙,想起了他現在不能私自離京這一茬來。 她眸中凝著搖搖欲墜的淚:“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你也不會——” 方上凜按住她的手,微笑著讓她放下心來。 “離京之前,我便已經上書同天子說明過緣由。天子倘或當真疑我有不臣之心,早在江州回來的路上我便被拿了下獄了,何至于還要等我回城再動手。陛下不過要問我幾句話而已,不必擔心?!?/br> 妙寶還是有些不安,“真的么?” “你今晚,等著我回去用晚膳。我們一家五口一起,好不好?” 妙寶好不容易才懸著一顆心回到了府中。 家中奴仆婢子都仿若無事人一般,照舊做著他們分內的事情,見到妙寶回來,也是神容恭敬而平靜,連眼底都沒有半分探究的意思。 妙寶離家多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兩個女兒。 而當她看見兩個女兒的時候,瑤瑤正帶著璍璍背千字文。 瑤瑤教meimei教得十分認真,璍璍嘴里咿咿呀呀,也有樣學樣地跟著jiejie念。 妙寶見兩個孩子相處如此融洽和諧,心底軟成一片,眸中更是濕潤落淚。 她撫著自己的肚腹緩步入內,輕輕喚了一聲:“瑤瑤!璍璍!” 兩個孩子見母親終于歸家,也是想她想得緊,齊齊跑上來圍在母親身邊。 妙寶把兩個孩子擁進懷里,默默無語地抱著她們抱了許久。 和孩子們說了半天的話后,妙寶猶豫再三,還是和孩子們開口說了自己又有孕的事情。 瑤瑤倒是很高興:“阿娘,我又要當jiejie啦!” 璍璍見到jiejie高興,掰著手指頭艱難算了算父母兄弟姑姨舅伯的倫理,也猛然拍手笑道:“jiejie當jiejie,我也要當jiejie了!” 瑤瑤夸她聰明:“對的,阿娘又有了寶寶,你也要當jiejie了!” 妙寶心底微嘆氣,拉過瑤瑤,讓她靠在自己懷里,輕撫著她的頭發:“娘的幾個孩子里,獨你是跟著阿娘吃苦的,阿娘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瑤瑤只是笑:“只要在娘身邊,怎么也不算吃苦呀!” 妙寶撫著女兒的臉頰:“你永遠是我和你爹爹最疼愛的孩子,永遠。我們虧待誰都不會虧待了你的?!?/br> 這一刻她在心里的想法便是,不論她這一胎得男得女,瑤瑤都是她最珍貴的女兒,誰都無法取代瑤瑤在她心中的地位。 *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妙寶數月之后倒是生下了一個男嬰,方家上下高興不已,呼之“小世子”,奴仆們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妙寶倒是心中淡淡,仍然更疼女兒。 后來,方上凜這樣顯赫的爵位也沒有留給兒子。 因為瑤瑤不愿意嫁人,不肯去外人家過日子。 她是個性情內斂而沉靜的女孩兒,總喜歡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里研究些天文地理的復雜東西,一心想著著書立說,探尋天外奧秘。 妙寶和方上凜于是也不強求,大手一揮,送走所有媒婆:“我們女兒是要養一輩子的,不嫁人!” 他們二人擔心自己百年之后,瑤瑤無人照拂,方上凜便上書皇帝,請求把自己的爵位傳給女兒。 他干的事雖則在這個時代里頗有些驚世駭俗的意味,畢竟這世道里的男人還沒有聽說過像他這樣的。 皇帝卻是想也不想地同意了下來,冊封他的長女瑤為“彭城郡主”,方上凜就把家業泰半都留給女兒,供她吃喝開銷。 而瑤瑤一生醉心學問,也的確讓她頗有所得。 至少后世所編的《魏書·天文志》和《魏書·經籍志》里,許多都是她和她所開創的“彭城學派”學者所研究出來的東西。 她一生無憂無慮,不患吃穿,靠著父親留下的家業和弟弟兢兢業業的“上貢”,平靜地過到了近百歲的高齡。 弟弟小時候是她的跟班,供她差遣,十二三歲上就被父親送去了云州邊塞歷練,而后子承父業,駐守邊陲。 后來她余生半百年的記憶里,對這個弟弟最大的記憶,就是他數十年來每年派人給她送來的那些金銀米糧的供奉。 弟弟后來是有爵位的。 但他的侯爵,是自己掙來的。 遠在云州的弟弟生怕她這個招攬無數學生、講學立言的jiejie揭不開鍋、喂不起她的徒子徒孫,怕她活活餓死。 至于她的meimei璍璍,瑤瑤也是到了晚年才時常見到。 崇清帝姬后任河西節度使,璍璍便出仕帝姬幕下為官,一輩子頗有些汲汲營營的周旋在官場里,直到晚年累倦了,才終于心滿意足地撈來一個“敦煌郡君、龍圖殿大學士”的身份,安心回家養老,和jiejie住在一起,姐妹兩人聚在一處安度晚年。 她們只是生活在一個很普通、卻又格外波瀾壯闊的時代里,卻又僥幸比從前許多的女子幸運無數倍,借著時代偶然吹來的一縷東風,青云直上,體驗了不一樣的人生。 不過這些,那都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事了。 * 現在,她們的父親還在焦頭爛額地想辦法要把自己私自離京的這件事好好和皇帝解釋個清楚才行。 方上凜跪在神龍殿外準備求見皇帝時,皇帝尚還在坤寧殿里和皇后大吵了一架。 ——但他們兩人吵的架,不是以元武帝后的身份吵的。 今天,他不是皇帝,卻是一個手握重兵的河中郡節度使。 婠婠也并非皇后,而是寵冠六宮、名揚九州的昏君寵姬晏貴妃。 他今日興致勃勃要和她演一出這樣的逆臣妖妃的好戲來。 劇本內容是這樣的: 河中郡節度使孟麟舟和晏貴妃原本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玩伴,但是晏氏女嫌貧愛富、愛慕權勢,在成親之前拋棄未婚夫婿改做天子妾,風風光光地入宮當寵妃去了。 沒想到她的寵妃好夢沒撈到當幾年,宗室起亂,天子倉皇出逃,帶著心愛的晏貴妃一路狼狽不堪地逃到了貴妃的老家河中郡。 然而河中郡節度使卻拒不開城迎接天子入城避難。 天子屈辱又無措,在城外悻悻然仿徨數日,終于讀懂了河中郡節度使孟麟舟的意思,忍辱含恥,命人悄悄將心愛的貴妃送入城中節度使府的榻上。 晏貴妃在迷藥的藥性散去之后,猛然睜開眼睛,發覺自己竟然并非身處天子帳內,而是回到了當年和前未婚夫一道長大的節度使府里。 貴妃已被人梳洗妝扮過,此時身上衣不蔽體,唯有一件薄紗半攏著曼妙玲瓏、濃纖合度的誘人身段。 她披散著滿頭青絲,四肢酸軟地從榻上爬了起來,神智恍惚地環顧著這間屋子。 有人推門入內,站在她身后微微一笑:“晏貴妃,陛下將你賜給我做暖床姬妾?!?/br> 晏貴妃驀然轉過身來,美眸濕潤,含恨咬唇:“荒唐!滑天下之大稽,本宮絕不會——” “陛下求我護他安危。你在我榻上一日,我河中郡軍士便護他一日。貴妃,我還真想看看,你待天子的這份情意,是否比當年待我更深重些許?” 婠婠抄起手邊的一本書冊就砸向他:“荒唐!本宮是中宮皇后、儲君生母,豈會陪你這昏君胡鬧!” 他不悅地皺眉:“婠婠,你再念錯一句詞,咱們就多重來一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