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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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安簡爺爺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兩個外孫女。簡安在其中不出挑,沒有先天優勢,后天也不惹老人憐愛,一堆小孩之中,她不是最受寵的那個,和簡爺爺的感情談不上多深厚,也不能說全然沒有感情。 簡安簡爺爺偶爾會來簡安家住上個兩叁天,有一次,簡安大叁。 那天是星期日,簡安睡到日上叁竿,才抱著枕頭,懶懶告別纏著她不放的被窩。 午后的日頭正盛,她照著簡媽交代過的,抱著她房間里的被子,去陽臺曬太陽。同樣享受大好陽光的,還有簡安的簡爺爺,他拄著拐杖,一雙老眼微微瞇著,坐在藤椅上曬太陽。 簡爸簡媽各自有事出去,家里只剩了簡安和簡爺爺兩個。 簡安到了陽臺,把被子放在陽臺外的晾衣架上鋪開。簡爺爺抬起頭,見到自己這個孫女,精神飽滿,聲音洪亮:“囡囡,儂終于起來啦?” 簡安沒有回頭,用晾衣架拍打著被子,應道:“嗯啊?!?/br> 她的回答很簡短,看上去很隨便,簡爺爺也沒有責怪,笑著問:“囡囡,儂噶(這么)年輕,休息日為撒體不出去找朋友?” 爺爺說的找朋友,指的是找戀愛對象。簡安站在被子前,沒有回頭:“阿爺,我有男朋友?!?/br> 簡爺爺不免奇怪,問道:“那你怎么不和他出去玩?” 剛醒來,簡安還沒完全脫離倦意,打了個大哈欠,才回答道:“阿爺,為啥休息天就要和他出去玩?” “我喜歡一個人?!?/br> 簡安簡爺爺哈哈大笑,連聲道:“一個人好,一個人好,還是一個人好哇?!?/br> 簡安停下動作,回過頭。簡安簡爺爺是喜歡熱鬧的人,這個老人熱鬧了大半生,老去了也不喜歡安靜,堅持要同孩子們一起居住,到后來,卻得出了這樣的感悟,可見有些人有些事,簡安簡爺爺心里也清楚得很,只不說出來罷了。 被孫女這樣一望,仿佛她看穿了他,爺爺不堪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訕訕笑著,頭轉向另一邊,不敢讓她看他的眼睛。他自認他的生活還是體面的,有退休金,沒有淪落街頭,身邊圍繞著一堆孝子賢孫。雖然生活中有陰影存在的角落,但他可以當作沒有看到。只是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眼前這個孫女仿佛看穿了他心底里那些憂傷的念頭,只是看穿又有什么用呢?太陽可以照亮陰暗的角落,那樣的目光卻無法拯救,或者治愈什么,只會讓他感到難堪,好像自己被扒掉了所有遮掩的衣物,被迫露出那些傷痛的地方。生命最后的旅程,他緊緊抓住了他的尊嚴??墒潜灰粋€孫女這樣注視,他的尊嚴像見到了什么兇物,無所遁形,害怕地想要逃跑。 沒有人會喜歡被一柄匕首抵在胸口,他也不例外,更何況那個人還是他的孫女。 簡安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刺眼的陽光毫無保留射在她的臉上,她本能抬手,擋住了眼睛,看被子已經鋪開,她放下晾衣桿,準備回自己的房間。腳步卻忽然停下,她轉了方向,搬來角落的一張藤編搖椅,移到陽臺中心,那是陽光最好的地方,也就是簡爺爺的旁邊,然后躺下。藤椅的年數有些大了,她坐在上面搖晃,老舊的藤條吱呀作響。 簡爺爺呵呵笑了兩聲,安靜了一會兒,許是忍受不了寂寞,開口問道:“囡囡,儂那個男朋友,對你好伐?” 那時候,她的男朋友還是孫金仙。簡安沒同家里人提過自己的男朋友,回答爺爺的問題,也是含糊其辭:“還行吧?!?/br> “還行可不行,”簡爺爺聽著搖頭,“你得找個對你好的男人呀,不好的男人可不能找,你喜歡他么?” 簡安驚奇地問:“我不喜歡他,我同他困覺做什么?” 簡爺爺沒想到簡安這樣直白,老臉一紅,“啊呀你這個囡囡!”他驚訝地嚷起來,“你你你——” 簡安輕輕一笑,閉著的眉眼彎起來,像惡劣地完成了一場惡作劇,觀賞自己的杰作,“阿爺,儂不要告訴我爸媽哦?!?/br> “不告訴不告訴?!焙啝敔斶B連點頭,他可不敢告訴簡爸簡媽。自己的兒子兒媳自己知道,要是被簡爸知道簡安還沒結婚就同別的男人發生關系,非扒簡安一層皮不可。 為了家庭和睦……簡爺爺不斷告誡自己,他還是把這件事隱瞞下來比較好。 但簡安一說,簡爺爺也替她煩惱起來。 “囡囡,”簡爺爺盡量保持平和,“女小孩談朋友吧……你那個……”這個話題多少有些敏感,還是和孫女聊,簡爺爺頂著紅通通的老臉,想給簡安上上課,“女小孩的身子……她很寶貴的,不好隨便給人家的。男人吧,他嘴上說不在乎,說不定以后就嫌你作風隨便,不要你了?!?/br> “這萬一,以后他要是這么想,然后負了你,你怎么辦?”還不等簡安回答,簡爺爺拍起大腿,“到時候他要是欺負你,儂一定要同家里港(講),到時候叫你爸帶著你那些伯伯還有堂哥堂弟,好好教訓他一頓,教訓他滿地哇哇哭,他有了教訓,就不敢欺負你了,就像……就像從前你大姑媽一樣。她老公居然敢在外面找姘頭?真真是不要臉了!” “阿爺,”那天簡安穿的是裹住全身的明黃皮卡丘睡衣,頭戴兜帽,兜帽上面安著一雙長長的耳朵, “從前阿爸講起過這件事,我不懂,為什么姑媽老公變了心,你們卻不要她和姑父離婚?” 簡爺爺認真道:“離婚?結了婚的夫妻怎么好離婚?叫人離婚是有損陰德的事呀!你難道沒聽說過嗎?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要人離婚,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哦?是嗎?”簡安睜開眼,望著玻璃窗外,湛藍的天空,雙手放在嘴邊,張開成一個擴音器,“那我支持姑媽離婚的哦~~~” 窗外晴空萬里,她指著天,假裝驚奇地喊起來,“阿爺,你看!沒有打雷哎!” “啊呀你這個囡囡!”簡爺爺拿她沒辦法,喊道,“你這個囡囡,你怎么這么刁鉆古怪?你不講道理你!” 簡安噗嗤一笑,樂呵呵地笑起來,“阿爺,你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叫我找家里人幫忙??墒且怯腥似圬撐?,或者那個人變心了,那我不會跑嗎?” “再說了,他要是敢欺負我,那他就是不喜歡我了,既然不喜歡我,兩個人待一起又有什么意思,我還同他在一起做什么?” “再說變心這種事,他可能會變心,我也會變心呀?!闭f到這種事,那簡安同學也算是很有經驗了。 她口氣輕松,全然不將簡爺爺緊張的男女關系當成一回事。簡安簡爺爺驚得張開嘴巴,一個勁地說著:“了不得了不得,現在的女小孩真是了不得!” 簡安“嘁”了一聲,笑道:“阿爺,儂還好意思說我???儂同阿娘那時候不也是嗎?我爸說,阿娘的爸爸以前是當私塾先生的嘞,管女兒管得特別嚴得哩!結果呢?被某個混小子拐去私奔啦!” “啊呀呀!”年輕的時候被孫女提起來,簡爺爺的老臉漲得更紅了,他手顫顫指著簡安,“你這個壞囡囡!私奔又不是什么好事,你給你爺爺留點面子,好不啦?” 簡安轉過一邊,笑得團起身子,笑聲清脆。 簡安簡爺爺滿懷心事,但聽見孫女輕快的笑聲,便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簡安笑夠了,笑聲漸消,陽臺安靜下來,簡爺爺想起家里的事,心情又落入沉重里。 他嘆了一口氣,怔怔想著:“囡囡,你說這女小孩,是厲害點,有自己的主意好啊,還是不厲害,沒自己的主意比較好?” 不等簡安回答,簡爺爺一個人喃喃低語。 “從前,你阿娘說,女人還是厲害點好,厲害點能管住老公呀,不會被婆家輕易拿捏。你阿爺我那時候覺得,你阿娘很有道理?!?/br> “但現在你那兩個姑媽這么鬧,阿爺我吃不消的呀!” “她們說我重男輕女,我哪有?孫子,孫女,我不是對你們一樣的好?我難道虧了誰?” 簡安笑瞇瞇地說:“阿爺,你平常分的是蚊子腿呀,既然是蚊子腿,那當然都是一樣的啦?!?/br> “放屁!”簡安簡爺爺瞬間變了臉色,“什么蚊子腿,你講的怎么這么難聽?!” 簡爺爺生起氣來,簡安也不害怕,做了個鬼臉。簡爺爺疑心病犯了,大喝道:“你是不是同她們一樣,也想圖老子的錢?!” 簡安翻了個白眼,“哪兒能啊,阿爺,您的錢,哪兒輪得到我說話?” “哼!”簡爺爺鼻腔里重重發出不滿的哼聲,“老子的錢,那是老子同你阿娘一生的積蓄,愛給誰給誰!” “哎對對對,”簡安起哄,“阿爺那是你和阿娘的錢,你得好好守著,要是都讓你不高興,干脆一個都別給,捐給社會算了?!?/br> “你又放屁!”聊著聊著,簡爺爺忘了在簡安面前擺祖父的架子,“老子同你阿娘辛苦大半輩子掙的錢,不給自己小孩,那我們一輩子辛苦為了什么?笑話!” 趁著簡爺爺還是低頭看著地面,簡安眼珠翻上去,又是一個白眼。 簡爺爺拄著拐杖,嘟噥道:“老子自己的錢,愛給誰就給誰?!?/br> 簡安懶懶道:“阿爺儂這么港,其實也知道自己是偏心了唄?!?/br> “什么偏心!”簡爺爺還是不甘心,掙扎著為自己辯解,“我哪有偏心?” 他和妻子節省了一輩子,到老了也有一筆積蓄。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簡安的大堂哥要做生意開廠,需要投資,他掏了一筆。后來要結婚買房,簡爺爺又給掏了一筆。簡安的二堂哥也要結婚,也要買房,他也給掏了一筆。但他自問也沒虧待孫女,他和簡安奶奶給孫女們置辦了嫁妝的,在銀行給她們存買了黃金。他怕另外兩個伯伯家打他手里頭黃金的主意,也怕自己存不住,于是早早交給了孫女外孫女的母親,托她們保管。 他知道簡安的兩個姑媽心里不痛快。他作為家長的余威尚在,兩個姑媽不敢當著他的面抱怨,暗中卻沒少找其余叁個兄弟。他知道她們要什么。錢不少是掏出去了,還能留下多少,端看他能活多久,攢多少:他有退休金,退休金交給了大伯家,他在他們家養老,總要交點生活費。另外,他和妻子還有叁套房子,一套是他們自己住的老房子,另外兩套則是他們趁著房價還沒漲瘋時候買的,后來租了出去,每個月都有兩筆租金收入。這些都存了起來,算作他們的積蓄。兩個姑媽擔心簡爺爺生前會將那叁套房子給出去,嚷嚷著簡安簡爺爺偏心,重男輕女,一想起來,簡爺爺又是心頭火大,他捫心自問,五個孩子都是他和妻子一手撫養長大的,都沒少花費心力,怎么到了老了,一個個都怨起他偏心來了?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囡囡,”簡爺爺嘆息著,拐杖敲擊著地面,“人活一世,難得糊涂的呀,有些賬,它伐好(不好)算得太清楚的呀?!?/br> “哈哈!”簡安笑起來,手掌拍了兩下,“好好好,阿爺儂港得對,人生難得糊涂?!?/br> 簡爺爺正以為簡安是明白了他的道理,感到欣慰,卻沒想到,簡安笑著說道:“人生啊,糊涂來糊涂去,到頭來落得一筆糊涂賬。這筆帳,阿爺儂自己不肯算清桑(清楚),別人想要算清桑,阿爺你也不肯。阿爺你說女孩厲害還是不厲害好,說穿了,不就是希望她們的厲害放外頭去,哪怕是她們的老公,婆家,都是她們該厲害的對象。至于回到自己家,那就是受了委屈也該忍氣吞聲,最好是不爭不搶,無欲無求,是吧?” 簡爺爺臉色一變,“囡囡!” 他氣得握緊拐杖,面色鐵青,“她們要爭,要搶,到外面去隨便同別人爭,隨便同別人搶,怎么能同家里人搶,同爹媽來搶?” 簡爺爺發了火,簡安也不害怕,隱隱現出鋒芒:“要是爹媽公平,還用得著她們這樣豁出臉皮去搶嗎?” “啊呀你這個小姑娘!”簡爺爺氣上心頭,指著簡安,“你這個小姑娘怎么這么天真?!一點也不懂人情世故!她們這么鬧,同家里人鬧得這么難看,鬧到和兄弟間斷了聯系,以后再要有事,沒有兄弟幫忙怎么辦?!” 簡安冷笑,說:“哦喲!姑媽們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以后還能怎么受欺負啦?照阿爺的說法,既然家里人這么重要,不肯叫她們在外面受委屈,可為什么她們回到自己家,家里人卻忍心她們受委屈,不肯給一份公平?” “你這個小姑娘!你你你就知道胡攪蠻纏??!”簡安簡爺爺一時急得說不出話來,抄起手中拐杖,打在了簡安的后背上。 “嗷~”簡安反手放在后背上,大叫一聲,似是痛苦的呻吟。 簡爺爺雖然下了手,但打下去時特地控制了力道,沒想到還是疼得孫女大聲叫喚。他臉上閃過愧色,手掌急忙撫在她的背上,急著問:“疼不疼?” 簡安手一頓,停了兩秒,頭轉向簡爺爺,嘴唇賊兮兮地勾起,聲音甜美爽朗:“阿爺~~” 見簡安沒事,簡爺爺放了心,過后馬上明白自己是被這個孫女戲耍,一根食指點在簡安腦門,“一個小女孩,鬼主意怎么這么多!” 簡安吐了吐舌頭,挺起后背,還在簡爺爺面前得意地扭動起腰肢來,顯示自己身段靈活。簡爺爺徹底拿她沒辦法,片刻前的怒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能雙手握著拐杖頂端,一邊搖頭,一邊苦笑。 等平復了心情,簡爺爺心懷復雜,手掌放在簡安的頭頂,緩慢地撫摸。 “囡囡……” “你平常也這么和爸媽說話?我說一句,你有十句頂我,你爸媽教育你時,你也這樣?” 簡安任由那雙蒼老的手撫摸發頂,雙手托著腮,盯著地板,沒有說話。 簡爺爺嘆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怎么反駁簡安剛才那番言論,只好抬出長輩的威嚴救場。他有些許不甘心,不肯承認一個小輩直刺問題核心,卻也因那番話,覺著這個孫女的性子有很大的問題。 嘴上不饒人,對家里人也不肯留情面,這樣的性子往后進了社會怕是不容易討人喜歡,簡爺爺真是生恐她余生命運多舛,只是外頭風浪再大,若是有家人相伴,倒也還有能夠容納她的一方去處。 只是看她的性子,也不像是輕易向家里人低頭的…… 到底是自己的孫女,他的血脈后代,因此,他少不得想教育她挽救她。 “囡囡,”簡爺爺放慢語調,“做人,你得討人喜歡,不能是這樣的性子,你這個性子,太糟糕了?!?/br> 簡安悶悶地回答:“阿爺,人民幣才能人人都喜歡呢,我又不是人民幣?!?/br> “你又頂嘴?!?/br> “看你這身衣服這么可愛,怎么說起話來這么不招人喜歡?!?/br> 有兜帽擋著,簡安拉著兜帽上的長耳朵,欺負她簡爺爺看不見,不耐地翻了個白眼。 “囡囡,乖乖聽阿爺的話,儂要做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br> 他喃喃低語:“儂這張嘴這么刁,也不知道你爸媽吃了你多少苦頭?!?/br> 簡安聽見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又回了一句:“那他們少管我,不就少吃了很多苦嗎?” “什么話!”簡爺爺教訓道,手指用力戳在簡安的太陽xue上,“那是你親爸媽!你走出去問問,這世上哪有不管父母的小孩?” 簡安想起了什么,重重哼了一聲,別過頭,不肯叫簡爺爺看見她的臉。 這樣任性驕縱……簡爺爺拿她沒辦法,長長嘆了一口氣。 “囡囡,天底下無不是的父母。你爸媽管你,總是為你好,小孩總是要聽父母的話,難道父母還會害你不成?” 可簡安沒有回頭,簡爺爺看出她不服氣,長長地嘆了口氣,只能寄希望她能將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囡囡……” “儂勿要惹你爸媽傷心吶……” 現在,簡安挺直腰板,站在自家餐廳中央,以不屈的視線與坐在餐桌對面的簡爸簡媽對視。沒有人想要退讓,氣氛劍拔弩張,已經成了對峙。 簡爸簡媽想要簡安學會放棄,學會低頭??伤麄兛床坏?,簡安的身上長出了一層尖銳的刺。但簡爺爺看到了。 在孩子面前,父母似乎擁有一種天然的權威。 簡爺爺年輕時候同妻子私奔,以反抗父母包辦婚姻為榮。那個曾經洋溢著朝氣的年輕人,憑著一腔勇氣,帶著妻子奔赴遙遠的城市,在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憑著本事扎了根??蛇@位以反抗父母為榮的年輕人,等到自己有了孩子,秉持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一旦子女犯了錯,簡爺爺總是先打上一頓,打得孩子皮開rou綻,涕淚漣漣,直到他們肯服軟認錯才罷手。 他最終也帶上了舊時父母的影子,成為了一位嚴父,簡爸也是。 簡爺爺的手里,他的孩子們沒有一個能逃過他的“鐵砂掌”,簡爸也不例外。簡爸曾經飽受皮rou之苦,被簡爺爺打得抱頭痛哭,滿地喊娘。他在他的父親那里受了傷害,等到他做了父親,也繼承了簡爺爺的那手“鐵砂掌”,在女兒面前舞得虎虎生威,打得小簡安鬼哭狼嚎。 那雙“鐵砂掌”剛勁有力,威風凜凜,在一具年幼的身體上逞盡了一個成年男性的雄風。 他們認為他們只能這樣做。 他們需要在孩子面前樹立起作為家長的威嚴,棍棒便成了一種極快速有效的途徑。只有制造出威嚴,才能讓孩子心生畏懼,畏懼能夠教會孩子學習服從,服從才能夠聽從家長的教誨,學習家長教給他們的,做人的道理,才能夠順利地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這是他們的教育,他們的教育伴隨著傷害,像是一種連綿不絕的傳承,又像是一種無法割斷的詛咒。 可是,他們也會老去。 簡爺爺就是。他老了,就算生前最后還殘留了一絲余威,也已經失去了對孩子們的掌控力,無法阻止他的孩子們發生沖突,到最后,在他的孫女面前,他也只能放低了姿態。他看到了,那個下午,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鋒芒。以他的經驗,他不認為那是好事,可他也不知道還能采取什么有效的手段。他只能懇求她,求她聽一聽老人作為過來人的良言,他希望她收斂一下那一身的銳刺。憑著多年生活的經驗,簡安簡爺爺已經從那身刺里望見了未來,他也沒法做什么,只能勸說——就算拔除不了那身刺,至少不該把那身刺扎向家里人。 可是,那句話不是緊箍咒,便沒有緊箍咒的作用。 簡爺爺會老,簡爸簡媽也會。 當他們老去,他們那股威嚴的力量也隨著老去的年紀減弱??伤麄兊暮⒆?,已經長出了豐滿的羽翼,那些過去的威嚴,是否還能夠彈壓得了孩子那股強烈的自我意志? 他們是不是真的看不到那身刺呢? 也許他們不是看不到,只是一直在為那身刺找借口,他們總以為那身刺很脆弱,是可以拔除的。他們同媒人口中,那對寄希望于讓兒子結婚就能改變的父母沒什么兩樣,他們都以為結婚和孩子也能改掉簡安的一身毛病——好像結婚和孩子是什么萬能靈藥似的! 至于孩子的意愿,簡安的意愿,他們仍舊沒有睜開眼睛,認認真真,正正經經地看待過。只要事涉女兒,簡爸簡媽向來都是最堅實的盟友。他們還將簡安當作孩子看待,拿起放大鏡,不斷尋找蛛絲馬跡,用來證明她的心智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那么她無論再如何表達自己,那些意愿不過是她還沒長大的戲言,既然是戲言,他們也就沒有當真的必要。 只有簡安按照他們規劃好的道路走,現階段最正確,最符合他們心意的做法便是趕緊結個婚,生個小孩,因為當孩子成為父母,他們相信,到時候她一定能體諒父母的不易,開始學會理解父母所有的用心良苦。 只有走上他們看好的人生道路,才能夠開始認可簡安。 簡安懂,只是不肯做。 她高抬著下顎,繃緊了下巴,像是一位進入角斗場的斗士。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那風里,似是誰的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