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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暻之才艱難地撐起自己的身子,靠在旁邊的樹干上歇息。 他行動困難地拿出一個瓷白小瓶,一仰頭便將里面數十顆丹藥全咽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李暻之又拿出了一瓶顏色與氣味都與剛才大有不同的丹藥。只是這次他沒有全數吃下,而是只吃了一顆便繼續捂著腹部靜養傷勢。 耳旁的傳訊法器都快喊得他耳朵聾了,但在猶豫過后,他還是沒有抬起手,而是任憑對面的人不停呼喚。 在丹藥的作用下,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李暻之便能動了。 只是能動、跟行動自如之間還是有很大差別。李暻之扶著樹干,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虛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整個人吹倒在地。 李暻之沒有呼喚同伴,也沒有朝此次同行的醫者趕去。他將斬雪劍收回劍鞘、以斬雪劍為杖,緩慢地朝沉晴顏離開時的方向走去。 高聳的冰墻與呼嘯的寒風暴所產生的動靜自然也讓沉晴顏感到了不對,對危險一貫敏感的她自然猜到是有人在相互爭斗。 為了不被波及,也是怕其中一方會突然沖她發難,沉晴顏快速遠離了戰斗爆發的地點,直到天明才敢慢下腳步。 昨日白天的心力憔悴加上一夜奔波,疲憊讓沉晴顏忍不住打著哈欠。 因為這林中有很多野獸出沒,沉晴顏沒敢直接靠在樹下短眠,而是四處張望了幾圈,隨后行動笨拙地爬上了一棵大樹,用包袱里的長繩簡單地在粗壯的樹枝上系出一個吊床,來防止自己睡著后跌落樹下被野獸叼走。 做完這些,她才敢躺在吊床上,蓋著披風陷入睡眠。 即使沉晴顏停下來睡了很久,但傷勢嚴重到行動緩慢的李暻之依然花了很多的時間才追趕上她。 他抬頭望著吊在樹上睡覺的沉晴顏,心里莫名像是舒了一口氣一樣放松了下來。 李暻之沒有打擾沉晴顏,也沒有在樹下守候,而是離遠、但是又處在一個隨時能看見她的位置注視著她。 過重的傷勢和損耗的體力讓他也忍不住疲憊,但接受過專門訓練的他不像普通人一睡著就沒了對外界的警戒與感知,即使入眠,他也可以察覺周圍的動靜。 睡醒后的沉晴顏一下樹,他便睜開了眼睛。 他遠遠望著沉晴顏的一舉一動,看著她吃發硬的干糧,看著她用冰冷的河水洗臉,看著她繼續漫無目的地朝前方趕路。 李暻之什么也沒做,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沉晴顏,跟隨著她的腳步,隨著她的心意前行。 被雪淋濕的枯枝很難燃起火焰,沉晴顏試了幾次都無法把撿來的樹枝變成溫暖的火堆。 見沉晴顏想要放棄,李暻之便趁她目光偏移,用真氣包著一團火焰,將其彈射進了逐漸熄滅的樹枝之中。 火焰忽地騰起,橘紅色的光芒帶來了光明,也驅散了不少的寒意。 在包裹里翻找干糧的沉晴顏見樹枝好不容易被引燃,就趕忙往里又添了幾根枝柴。 在野外,火焰不僅可以生產熱水,還能保溫防寒。熱水暖身,營火驅寒,沉晴顏裹著厚實的外袍,就這么睡下了。 沉晴顏沒撿到多少木柴,所以她身旁的篝火燒了沒一會兒就開始見熄。 在確認沉晴顏已經完全入睡后,動作輕巧的李暻之將自己劈下的木枝悄悄放進篝火之中,以此來讓火焰繼續保持熱烈。 他半蹲在火前,一根一根地往里放著柴,等到腳邊空蕩,他便停下動作,轉身看向沉晴。 李暻已經很久沒有這么近距離看過沉晴顏了,即使他們兩人之間還隔著近一米左右的距離,但李暻之依舊為此感到恍惚。 許久未見,沉晴顏的容貌張開了不少。在她臉上,少女的稚氣已經不見蹤影,偏向成熟的面貌讓她本身溫婉的氣質更顯柔和,但長期的奔波和憂慮卻讓她的眉頭生出折皺。 即使是睡夢之中,沉晴顏的五官依舊沒有舒展。李暻之朝她挪了挪身子,抬起手將下滑的外袍向上提了提,腦海里忍不住想這幾年沉晴顏究竟都吃了多少的苦。 上移的手指刮過柔軟的皮毛,李暻之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將手指貼上沉晴顏的皮膚。 原本嬌嫩的皮膚沒了優越舒適的生活作為支撐,很快就失去了光澤與細膩。布滿老繭的手指蹭了蹭稍顯粗糙的臉頰,只是這么簡單的觸碰,李暻之就像是滿足了一樣收回了手。 鵝絨般的雪花自天穹降落,沉晴顏醒時,雪已經下的很大了。 還在燃燒著的篝火將潔白拒之門外,托它的福,沉晴顏才沒有在睡覺時被雪淋滿全身、也沒有被雪花一點一點地帶走溫暖的體溫。 簡單地熱完干糧與水后,飽腹的沉晴顏便繼續開始趕路。 相比于昨日漫無目的,今日的沉晴顏很明顯對自己要去的地方有了想法。 李暻之跟著她幾天,驚訝地發現她越來越靠近人族與妖族的邊境線。 妖族的生活更偏向自然,所以那邊的生態環境更加原始野蠻。沉晴顏想要遠離人煙,那自然是要去森林更加茂密、更能遮掩蹤跡的地方。 邊境沒有城鎮、村莊,更沒有人群聚集。以前在邶關城和上京時沉晴顏就聽說過,由于當初邊境地區的歸屬權難以清晰,所以邊境線一帶有相當大的部分其實是沒有歸屬的中立地帶。如果兩族交戰,那邊就會變成戰爭的緩沖區來減少民眾傷亡。 由于妖族和修行者們都不會往那邊去,兩族真正的邊境線之間其實是有很大的土地是無人管轄的空白之地。沉晴顏一時半會也想不到這天下還有何處能夠接納自己,于是只能主動避開人群、逃向人跡罕至之處。 傳訊法器響了又響,萬劍山專門用來聯絡李暻之的法器也被他按滅了好幾次。 李暻之只是跟在沉晴顏的身后,遠遠的看著她,在沉晴顏看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幫助著她。 沉晴顏知道自己很難在邊境區那種渺無人煙之地生活下去,所以為了自己能夠生活的更容易一些,沉晴顏提著膽子,遮著臉跑到了黑山城附近的村落之中。 因為魔族突然的入侵,這些村莊里的百姓既沒有時間在黑山城還未鎖城時逃進城內,也不像其他城市那樣有著充足的物資吸引魔族進攻。 對于這叁叁兩兩的老弱婦孺,魔族連個眼神都懶得給。崇尚力量與爭斗的族群只對強者和食物感興趣,這些輕輕一碰就會變成碎尸的窮老鼠,魔族連搶都覺得浪費時間。 雖然沒有了土匪與強盜,但與城鎮失去聯系的村民們也難以維持生計。 玄澤的華貴審美在此時派上了用場。即使沒有錢財,但沉晴顏只需要從腰帶上拽下幾條帶著寶石的珠鏈,就能夠買下她所需要的工具與騾車。 冬天缺糧草,本就瘦小的騾子餓得更是只剩一副骨架。沉晴顏把斧頭、木鋸、木桶木盆這些東西往它身上一系,它的四條細腿立馬就開始顫了起來。 沉晴顏還想買些食物或者火油之類的東西,但村中的人已經許久未去城鎮進行交易,食物不賣、火油沒有,而其他用來生活的東西沉晴顏一問他們便連連擺手,也不知是沒有還是不愿意賣。 購置完畢的沉晴顏欠著騾車,打算就此出村。 此情此景,恍若記憶重現。藏于陰影之中的李暻之像是回到了月牙村似的,怔怔地看著沉晴顏,失神了許久。 他邁步,跨出墻影,嘴唇微張,仿佛要出聲叫喊。 一聲突然的嚎苦讓他的思緒重回現實,他轉頭,哭聲是從沉晴顏剛剛換過東西的那戶人家里傳出來的。 發自真情的哭聲聞者動淚,如果不是魔族入侵導致村民無法去附近的城鎮交易,這家的老人也不會活活病死。 他們愿意拿家里唯一的一輛騾車去換沉晴顏身上的名貴飾品,也是希望可以用昂貴的珠寶去雇人弄藥。 邁出去的腳緩緩收回,李暻之眼神平靜,方才的向往與失控好似只是一場驚醒的幻夢。 亦或是最后一次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