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王子皇孫
書迷正在閱讀:sao貨(NPH)、我在蒼玄撿男人(女扮男裝NPH)、魔君與魔后的婚后生活、修魔總比修仙好(仙俠NPH)、挖墻腳(H)、一十九之下、蝸牛先生的孤單薔薇、還是沉淪了(高H)、煙燃(校園NPH)、異世界茍命之旅【np】
此處乃是常年用作中書公署的麟德宮。如今朝廷的職能大半被衛淵的幕僚架空,麟德宮東殿的公署反而冷清了許多。幾個小黃門依舊安靜地給各位議事的朝臣添補茶水。 “不意韋公是此等阿諛婉轉之人!諸公可想過,此時尊崇女主,此后又當如何?!”殿中侍御史李湜離席而起 ,目視同僚,卻無人應答。他身后的有人面色發白,以玉笏在背后輕輕敲打著李湜,似乎是想要阻止他的發言。 “李公此言差矣?!痹赓|問的中書舍人韋薦略一施禮,清了清喉嚨,“圣人顧惜手足,原本就與長公主親厚,我不過恰好切中圣人顧惜手足之情,如何稱得上是‘阿諛婉轉’?!?/br> “顧惜手足,又何須尊號?韋公莫非是要女子入主東宮?” 李湜質問,“自古以來,女子擅政,可有善果?韋公意圖阿附女主,一人上書即可,何必要我等聯名?” 言罷,李湜當即離席而退,還有一二人也隨著李湜默默離開。 韋薦此人奉承公主已有先例。李湜等人不滿的,不過是韋薦提議眾臣聯署,為嘉國長公主增設監國尊號一事。 此前,長公主上表時,按例以“嘉國長公主妾元氏”自稱。然而中書舍人韋薦向朝廷建議,“妾”者,為庶民女子自謙之詞,長公主為天家女,更是元后所出,不宜與民混同。朝廷采納了韋薦的提議。自此之后,長公主上表便只稱“嘉國長公主宣帝十一皇女”,一開國朝之先例。 然而公主本人并不滿足于僅僅擺脫庶民女子的謙稱。韋薦今日特意要眾人聯署,顯然是受命于公主,要逼迫眾人表態。 在座眾人多出自關內舊族。此時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露出揶揄的微笑,有人則神情凝重,還有人的目光在同僚面上逡巡,好像是在揣摩眾人的意見。 殿中少監裴睿猶豫著開口:“某以為此事應慎重。向來天尊而地卑,女之事夫,猶如臣之事君。公主既已下嫁,如何可堪監國之尊?尊崇公主,無異于——” 裴睿停了下來。尊崇公主,無異于更加尊崇那北地庶族出身的衛淵。 “裴公此言亦大謬?!表f薦搖頭,又面向眾人,“試問,君臣之分和男女之別,究竟是孰高孰低?諸公大可思量?!?/br> 殿中眾人沉默下來。宗室凋零,皇帝無力親政。女流維護宗廟,總好過牧羊奴改姓易代。若改朝換代,河北勢盛,關內舊族怕是再難以喘息。 兩相權衡,朝中舊臣們論戰一番,不得不認定君臣之分高于男女之別,紛紛于韋薦的奏表上聯名。 舊臣聯名尊崇公主,而在河北士族眼中,公主既然為衛淵之妻,皇后更是衛淵的養女,若公主樂于為河北士族謀利,那么此時自然與河北無害。 如此,關隴認可君臣之分、河北認可男女之別,各得其利,朝中一時竟形成了女主與逆臣共執朝綱的奇特局面。武、宣兩朝關隴與河北勢同水火的傳統也為之一改。 到了征和六年五月,皇城內漸漸悶熱起來,衛淵再度與公主前往西山私邸,于是連議政的朝堂也從繁華擁擠的皇城移到了西山的松風苔綠里。 此時,衛淵將又一卷案牘拋在已閱的那一堆山中,似乎是覺得內容有趣,微微笑了笑。朝臣口中那顛倒倫常的女主,卻只是靜靜地支頤而坐,一副幽嫻繾綣之態,并無驕橫的神色。 “小鸞?!毙l淵發覺她許久沒有聲息,稍稍側目,握過她的一只手臂來,“你是睡著了?” “沒有?!彼行┬哂诔姓J,默默把臉頰埋在他肩頭,“那些老夫子的啰嗦,我不耐煩?!?/br> 衛淵聞言,道:“我時常慶幸你是女子?!?/br> 她冷哼了一聲?!拔胰羰悄凶?,你怕是一早殺了我了。哪里會容我到如今?” 他攬過她的腰,道:“你是女子,我未必就不殺你了?!?/br> “我若哪天不趁你的意了,你便要殺我了么?”她面帶嗔色,卻任性地滾在他膝上,“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br> 他笑辯:“不是。我是說——你就算是女子,也沒什么遜色的地方。而且,你若是男子,自然也容不下我?!?/br> 他撫過她的面頰,她尋到他的手握在身前,他便慢慢地以手掌揣摩她的心口,探查她的心跳。她的心隔著她溫軟的血rou,在他掌下平穩地跳動著。 “我若是男子,也未必就不喜歡你了,”她忽然笑起來,“未必就容不下你了,你說是不是?” “你試一試?”他意有所指地威脅她,見她怕得面色紅白交替,又笑起來。 她滿面彤紅,從他膝上坐起身來。衛淵笑過了,重新留意面前的公文,不再開口。她坐了沒一會兒,便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待要去休息,衛淵卻捏住她手臂不許。 “陪我一會?!?/br> “你難道不會疲憊嗎?”她越過他的肩膀看了一眼,有些懊惱。 衛淵仍舊專心案牘,微微頷首,回答:“凡事都有代價。若是報酬和代價相抵,便沒什么可疲憊的?!?/br> “你說得這樣輕巧??膳匀瞬⒉荒芟衲阋粯右蝗罩凰瘍蓚€時辰?!?/br> “旁人是說小鸞嗎?”衛淵笑起來。 她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隨即有些沮喪地點了點頭,道:“我說你總攪擾得我頭昏,并不是騙你?!?/br> “來?!彼疽馑?。 她依言靠近,他直身正坐,拿過她一只手,垂目捏著她的脈。 “別動?!彼行┎荒托?,衛淵按住她的手,神情嚴肅。 “你還會切脈?”她有些懷疑。 “不會?!彼⑿?,“我不過是要你平心靜氣地休息一刻?!?/br> “你不攪擾我,我便可一直平心靜氣地休息了?!彼咽殖榛貋?,微微嘆了口氣,悶悶不樂地坐在一旁,以手慢慢揉著額間,揉了半刻,便又滿面嬌慵地伏在書案上,眼簾倦怠地開闔著。 衛淵繼續他那報酬與代價相抵的苦勞。 他少見她這樣倦怠,忽然隱約有了些許頭緒,“小鸞,你上一次——” “什么?”她依舊倦怠地枕著手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坐直身子,面頰紅起來,囁嚅道,“我常常是不作準的,倒也未必是……” 她話還未說完,衛淵就要教奴仆去請御醫。 “等一等,”她掣住他,“我有話與你說?!?/br> 衛淵回身,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等待她開口。 她在心里斟酌著言語,一時不知道如何說起。于是兩個人便默默無語地相對而坐。 “之前,我懷著妙常的時候,是我在子均的賀儀里放了砒霜?!?/br> “我知道?!彼届o地回答。 府邸內備來驅害獸的砒霜,每一份都略微少了些許。這是后來他要管事對著采買砒霜的記錄,用戥子一一稱了才發現的。 “你不怪我?”她有些恍惚地垂著頭。 “我沒有資格?!鄙踔链藭r,他仍舊覺得自己并沒有開解她的資格。因為她之所以能從那等慘痛中解脫出來,全是靠她自己。 提起舊事,兩人都很不自在。 “你難道不會覺得,我是狠毒到連子女都要利用的人?” “不會?!彼鼓炕貞浿f事,“真正狠毒的人,并不會恨自己?!?/br> 他有些傷感地注視著她溫柔的面容。他對她,的確是罪孽深重、萬惡不赦的。 她那雙澄澈的眼睛回望著他。那種空無一物的澄澈,他曾經以為是冷漠,后來才發覺是女子獨有的慈悲。 “我后來又用了很多辦法,但并不是因為厭惡你?!彼f,是因為她并不知道應當如何面對他。 “我知道?!彼⑽㈩h首,她有一切權利在他面前衛護她自己。 “這些年,你沒有想過要旁人的孩子?”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斟酌著合適的言辭,“我以為……世間男子應當都是在意子嗣的?!?/br> “小鸞,我比你想的有耐心?!彼卮?。而且,他一直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 她既然可以忍受他的侮辱去活著,他便期望她是天下第一等寬容健忘的人,期望她不止給他服從和逢迎,而是給他一切,給他那等世間無一、一切尋常男子都無從尋求的愛。 那等至悲憫寬容的女子之愛,可以將萬惡不赦的罪人自無間地獄里超拔出來。他等待了,也終于得到了。 “若是永遠沒有呢?”她問,心中有些忐忑。 “那便是天意如此?!?/br> “你為何可以不介意這件事?” “我不懼怕被人遺忘?!彼卮?,“我也不需要任何人記得我?!?/br> 凡夫畏懼死亡,畏懼黃泉之下的孤苦,才需要兒女接續他的性命,要繼嗣去供奉他的香火,使他在彼世繼續過現世的生活。 君王更是以天下為家,以家為天下。于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的百姓,全成為君王的子民,受君王的教誨、服從君王的命令,也像真正的子女一樣以勞役和資財供養君王,使君王的宗廟永得祭祀,使他們永遠被自己的子孫和子民的子孫所銘記。 然而無論圣王、庸主、暴君,無論懷著何等傳天下于萬世的奢望,終究會連著輝煌璀璨的皇都,連著他們的法度一道,化作灰燼瓦礫。他和她也不過是當中的殘章斷簡。 只有西京滾滾向前,重復著它自己的滅亡。直到這世上貴庶無別,沒有門閥,沒有寒族,沒有牧羊奴的子孫,也沒有公主。直到所有人都被遺忘。 “我也可以……不必懼怕死亡和遺忘嗎?”她心中有些震動,思索許久,才又開口問他。 “小鸞,你和我,所有的人,注定都是要被遺忘的?!彼p聲解釋,“這件事,沒有你想的那么可怕?!?/br> “可是,”她皺了皺眉,“我想著,百年之后,總會有許多人記得你。因為……你是一個很不尋常的人?!?/br> “那想必也會有人記得你。小鸞,被人記一百年,便很好了。 “可我是一個很貪心的人。我不止想要你的心意,也不止想要安寧——就算你能容忍我,可我——”她掙扎了許久,才說,“——我骨子里,原本就同我的父兄沒有區別?!?/br> 她垂下頭來,沉默了許久,像是要寬慰自己似的,說了一句沒有首尾的話:“可我是愛你的?!?/br> “我知道?!彼卮?,“這件事,從古至今有許多人想過。你并不因為是女子而比他們更壞些?!?/br> 征和六年六月,皇后有娠?;实墼谒咎毂O的建議下改元“天享”,并詔令大赦天下,百官自從九品下起皆加勛官一等。 這一年七月,有西域僧人攜《法華經》、《阿彌陀經》等佛經原本來訪西京,嘉國長公主捐出食邑一年的賦稅,將舊太子私邸改建為寺廟,供高僧和弟子編譯經卷,并取性覺本明之意,為此寺命名為覺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