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雪景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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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未覺得雪這樣寧靜?!?/br> “將軍以前不覺得雪是寧靜的嗎?”洛華望著紛紛如羽的雪落在華嚴寺金琉璃寶頂上。無邊無際的雪幕自灰色的天穹紛紛飄落,將寶塔、佛寺和眼目所及之處的層巒迭嶂都變作素凈的銀色。 無論敝舊、華美、骯臟或潔凈,雪慈悲且平等地覆蓋一切。 衛淵望著雪穹下的皇城,并沒有回答。那時,逆賊的遺體沒有人敢收葬,雪也是這樣極為慈悲地掩蓋著他身首異處的父親。 “我以前也并不覺得雪安寧。過去若是雪下得十分好了,我便擔憂我那些jiejie們開詩會。我總盼著那雪下得丑些,梅花也務必不要開?!?/br> 衛淵聞言微笑,他和她的煩惱迥然不同,可此時的安寧是一樣的。 “小鸞方才許了什么心愿?”他問她。 她的臉紅了紅,說:“不告訴你?!?/br> 此時山道前后寂靜無聲,只有一個小沙彌背負著一筐木炭,沿著山道垂著頭慢慢走著。小沙彌路過兩人,合掌微微一拜,洛華亦合掌還禮。 他握過她的手來,兩人默默拾階而上。她似乎覺察到了他的感傷,望著四周似乎無邊無際的雪幕,問他:“此時西京下雪,到何處便不下雪了呢?” “說不準。也許出城一百里,便不下雪了?!?/br> “這樣近嗎?”她有些吃驚,“我以為,臨近數州的天都是一樣的?!?/br> “有時不過幾里遠,天便不同了?!?/br> 她默默點了點頭,想了一會,道:“這里便是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了。所以,小時候我第一次知道父親要把我嫁去很遠處時,我是很高興的?!?/br> 衛淵微微笑了笑?!澳銓幙杉藿o牧羊奴,也想去遠些的地方嗎?” “想?!彼O聛?,回頭望了一眼來路,雪地上只有他們兩人的腳印?!拔以戎皇窍腚x開西京,現在是想同你一起去?!?/br> 他當然知道她的心意,卻一時沒有回答,許久才說:“那也許要到很久之后,也許永遠都不會有。有些事,大概等到西京碎成瓦礫,世家骨rou拋落黃河也不會完成?!?/br> “我知道?!彼p輕點頭,“但我寧愿相信有,我也愿意等?!?/br> 此時幾只鵲兒飛起,它們方才棲息的樹搖曳著落下碎瓊飛玉。他和她都忍不住轉頭望向那紛落的雪瀑。 “我過去常常想,你可以及早殺了我,也無需在乎我的心事。那樣省卻許多煩惱?!彼诡^思索一會,“離了我,你所想的許多事,一樣也可以做得到,說不定還更容易些?!?/br> “小鸞,也許我怕的不是煩惱。如果是十年前,我大概真的會這么做。我不只對你一個人是罪孽深重的。不過——”衛淵沉默許久,琢磨著準確的表達,“——你有沒有聽過額術汗的故事?” “沒有?!彼卮?,有些好奇地轉過身來面對著他。他那雙對于逆臣而言過于清湛的眼睛平靜地望著她。 “這在北地是個孩子都知曉的故事?!毙l淵微笑,“小鸞想聽嗎?” “想?!彼c頭。 衛淵思考了一會,與她一道坐在寺院寂靜的回廊中,望著滿山雪景,開始慢慢講述。 “很久之前,從西海到東海之間的草場和牛羊,都歸屬這位額術汗治下,那時他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他越是富有,覬覦他財富的人便越多,他便越是畏懼別人奪走他的財富。他決定讓天下人都畏懼他的威名,于是他的勇士伐滅了一切膽敢不畏懼他的人。只是,他有一個缺點。 “他非常喜歡音樂,每當宮廷樂師奏樂時,他的面容上就會浮現出溫和的笑意,其他人見了這樣的笑意,便不再畏懼他,于是大汗決定禁止音樂。從西海到東海,只要是他治下的地方,便不許有音樂。所有琴、篳篥、笛、鐘磬都被燒毀,所有樂師要么被殺掉,要么被砍掉了雙手。從此以后,他成了完美無缺、人人懼怕的大汗?!?/br> 衛淵停下來,她有些疑惑,忍不住問:“還有呢?從此之后便沒有音樂了?你快些講?!?/br> “我給你講這個故事,你要如何答謝我?”他知道她最是好奇,絕沒有故事只聽一半的道理。 她皺起眉頭,問:“你要我如何答謝你?” “你來?!彼疽馑?。她當真依言遞過耳朵去,他便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她登時面上發熱,忍不住驚慌地前后望了一周,埋怨道:“世上哪里有你這種人!” 衛淵聞言挑眉,嘆了口氣,道:“既然你不想聽,那我便不講了?!?/br> “不行!”她惱得面色更紅,躊躇了片刻又囁嚅著開口,“你講?!?/br> “你依我了?” 她通紅著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小聲說:“你講呀?!?/br> 衛淵笑起來,眼看她要惱了才收回笑容,繼續講述。 “可惜有一個部族并不順從,他們把樂器藏在三危山的山谷里,在那里悄悄地演奏音樂,把音樂保存了下來。直到有一次,那山谷里吹起了極大的風,把他們的音樂一直吹到了大汗的宮殿里——” “風怎能吹得動音樂?”她忍不住打岔。 “那我便不講了?”衛淵停下來,含著戲謔的笑看了她一眼。 “不行不行,快講,我再不說一句話了?!彼σ允盅诳谝允咀鹬?。 “——大汗很憤怒,決定懲罰這個部族。他殺了所有成年男子,將所有高過車輪的少年也殺死,仍覺不足,于是又決定殺死所有的孩童和婦人,直到只剩下部族首領唯一的女兒。這位公主像天上的明月那樣美。不只是大汗的勇士,就連心如鐵石的大汗也無法動手。 “于是他將公主收作自己的妃子,用無數黃金、珠寶和絲綢妝飾她,希望公主給他同樣如明月一般美的兒女??上Ч鞑⒉荒茉彺蠛?,她用父親的小刀刺穿了他們第一個孩子的心臟,用那顆心臟詛咒大汗永遠得不到兒女,詛咒他在永遠的孤獨和悔恨里死去。公主下了這樣的詛咒,連大汗最喜愛的大王子在內,大汗所有的兒女立即死去了,就連那些還在大汗其他妃子腹中的兒女也不例外。于是大汗憤怒地殺死了公主,并把她燒成了灰燼?!?/br> “大汗去找國師,問國師如何破除公主的詛咒。國師答,大汗需要將一顆流著與那個孩子一樣血的心祭祀給上天,詛咒才會破除?!?/br> “大汗挖下了奴隸的心臟,可奴隸的心毫無作用,于是他挖下了平民的心臟、侍衛的心、丞相的心、將軍的心,所有妃子的心,甚至自己兄弟的心??墒菬o論怎樣的心臟都無法破除詛咒。 “國師說,上天不會被凡人欺騙。這世上只有孩子的父母有和孩子一樣的血??墒枪鞯男脑缫咽腔覡a了。 “于是世上只剩下大汗自己的心可以解除詛咒。大汗雖然被天下人畏懼,也只是一個凡人,失去了心便會死去。他問國師,凡人可有辦法失去了心還活著嗎?” “國師答說,有,但是沒有了心,人便永遠不會快樂,無時無刻不身處無間地獄。大汗毫不畏懼,他這樣富有,怎么會不快樂?于是他讓國師挖去他的心獻給上天。 “詛咒當即被解除了,大汗重新在全國選了美麗的妃子和忠誠的臣子??勺阅侵?,大汗挖去心的胸膛里有了一個無法填滿的空洞。無盡的黃金、美酒、美人都不足夠,他當真再也無法快樂了。他將自己的妃子、臣下、百姓紛紛處死,把黃金做的冠冕砸成碎片,把他的宮殿燒成灰燼,卻始終無法擁有一絲感覺。 “大汗終于失去了一切,他騎著自己剩下的最后一匹馬,走進了三危山的山谷中。山谷中再次吹起風來,風吹過的沙丘中露出了一支竹笛。他吹響那支竹笛。久違的音樂響起,他的兄弟、妃子、臣下和無數國民,如明月一樣美麗的公主和他們初生的孩子,大汗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再度浮現在他眼前。他覺得自己重新有了一顆心,于是他一直在山谷里吹著那支笛子,從此自西海到東海,世上再沒人見過大汗了。只有后世的商旅路過三危山時,在風聲里偶爾能聽到一兩聲笛音?!?/br> 衛淵停下來,靜靜地望著遠處覆著雪的山林,她靜靜地依偎著他。他在清凈得仿佛空無一物的雪中,給她講了這個在北地人人知曉的奇怪故事。 “小鸞,若你是那位大汗,你會如何做?” “我會先不殺死公主,問明了國師再把公主的心獻祭給上天?!彼`笑。 衛淵一時無語,隨即笑起來,說:“你幸虧生作女兒家,否則我朝便也有一位夏桀商紂了?!?/br> 她紅著臉抿了抿唇,說:“不過,我若真的是那樣富有天下的大汗,一定無法容忍別人絲毫冒犯,我大概也會像他一樣當即殺死公主。大汗不如自一開始,便不要留著公主的性命,可是他那時偏偏動了心念,留了她的性命。既然如此,他不如自一開始便不強令天下人畏懼他。但是——” 她說著,有些惆悵地笑了起來?!啊?,天下至高之人,若不讓天下畏懼,便要時刻畏懼天下。為何這樣的人偏偏會怕音樂?若他不怕音樂,就無需殺了公主的族人。他自可以娶她,她也并不會怨恨他?!?/br> “凡人都有弱點。大汗不怕音樂,也會怕別的。這世上從沒有強大到讓全天下人畏懼的人?!毙l淵依舊望著寂靜的雪景寒林,“庸人都以為帝王的殺伐果斷是因為有雄才大略,其實和那額術汗一樣,都是因為畏懼罷了?!?/br> 她點了點頭,道:“幸而世上沒有故事里那樣厲害的詛咒。真正的大汗無需懼怕公主的詛咒,她只能殺了自己的孩子,再被大汗殺死?!?/br> “世上也沒有一支可以讓人重新生出心來的笛子?!毙l淵平靜地回答,“這件事,雖然寫在孩子的故事里,但卻沒什么人真正明白,我有你之前,也是一樣?!?/br> 她望著他的眼睛,問他:“你這樣信我嗎?你信我愿意為了心,寧可去忍受恐懼嗎?可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了活著便沒有心腸的人。我既然會為了你拋下我的父母,我也會為了我自己去——”他相信她不會剜去自己的心,相信她這樣用他人血rou供養出來的西京的女兒,會同他有一樣的心腸? 衛淵笑了笑,沉默片刻,回答她:“小鸞,縱使你沒有心,我也是有心的?!?/br> “可是若我為了與你一起離開西京,無惡不作,成了這天下最壞的人呢?”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我是否信你,并沒有關系。況且,你并不會像你自己想的那么壞。別哭,小鸞?!?/br> 她仍舊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他沒有安慰她,只是輕輕把她抱在懷里,等待她平靜下來。 “所以,小鸞剛剛在佛前許了什么心愿?”他再次問她。 “說出來的心愿還作數嗎?”她有些擔心地問他。 “當然。心誠則靈,說出來也是一樣?!?/br> “再世為人?!彼p聲說,臉頰發燙,聲音越來越小,“無論你和我做了何等惡事或是積累了何等善德,都要做凡人,然后……然后……” 衛淵笑起來:“你不希望脫離六道輪回,再生極樂世界嗎?”這的確很像她的心愿,有些無理,又很貪心。 “想,可是……那樣我便尋不到你了,所以……” “只要你想,你就會尋到,我也會尋到你的?!?/br> 此時風雪暫歇,天光更亮,那托著層層白雪的琉璃塔在滿山瓊枝玉樹前靜靜立著,見證兩人世間少有的心愿——說來好笑,做不得夫婦的男女常許愿來世結緣,世上卻少有夫婦愿意再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