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人主之愛
書迷正在閱讀:sao貨(NPH)、我在蒼玄撿男人(女扮男裝NPH)、魔君與魔后的婚后生活、修魔總比修仙好(仙俠NPH)、挖墻腳(H)、一十九之下、蝸牛先生的孤單薔薇、還是沉淪了(高H)、煙燃(校園NPH)、異世界茍命之旅【np】
幾名兵士的耐心已經用盡,竟然闖入了公主的寢堂。 公主似乎對外人的冒犯毫無察覺,仍舊一絲不茍地履行她每日晨妝的工序。 西京貴女的晨妝繁瑣且精致。梳發、盤發、傅粉、染面、畫眉、點唇,十余名女侍各司其職,焦躁的兵士漸漸為這些工細的步驟吸引,各自在坐席上坐了下來,靜靜目睹著公主的晨妝。 赤金、翠羽、明珠、寶鈿,各自在女子的肢體、面容和烏發之間閃爍。寶相花的綾,織成的錦,泥金銀的紗羅,種種不可浣洗、只供主人穿著一次的織物各自鋪陳開,等待主人的擇選。 裊裊的沉水香氣自一旁金狻猊香爐口中緩緩吐出,使在座眾人忘卻了時間, 一位公主,真正是西京的女兒,如西京城一般,冷酷地享用無數黎庶血rou的供養,再凝結出工麗到不真切的美來。 所有人都沉默著。在座的兵士許多都曾經遙遙望見過嘉國長公主的姿容,但如今注視著這樣不真切的美麗,竟然一時無法再將眼前的公主當作女子看待,反而覺得她近似妖物或神佛。 然而她終究轉過身來,對他們開口了。他們恍然回過神來。 “請問諸位是哪位將軍麾下?”她輕聲開口。 “我等皆屬北中郎將麾下。奉中郎將之令,來為公主盡命?!?/br> “將軍安好?” “安好?!?/br> 公主聞言略略點頭,沉默許久才說:“那么諸位校尉可容我自己決斷嗎?我終究是女子,不宜由諸位代勞?!?/br> 幾位兵士面面相覷。只要公主自裁,他們一樣可以完成使命。 得到幾位兵士的允許,公主放下手中扇,自紗帷之后慢慢轉出來。兵士們當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九郎可說過要如何處置我的兒女?” “殿下及早自決,則禍不及兒女?!?/br> “好?!惫鬏p輕頷首,“只是,諸位可否容我再見女兒一面?我見了她,就當與將軍別過了?!?/br> 幾位兵士各自動搖起來。其中一位校尉數次欲言又止,遲疑許久也沒有開口。 “可有人會誦經的?”公主嘆氣,回頭詢問她的從人,“若有,還請為我念誦,教我脫離苦孽,早生極樂?!?/br> 眾侍女伏地哀哭,無人應諾。 “某可為殿下誦無量壽經?!北恐械囊晃辉谕朋@異的目光中站起身來。 “好?!惫鞴恹惖拿嫒萆细‖F出一絲微笑,“那請校尉為我念誦佛陀本愿?!?/br> 合掌敬誦叁次佛號后,自第一愿開始,那位年輕的兵士開始念誦佛陀在王舍城一千二百五十位大比丘僧前發下的二十四愿。 “第一愿,設我得佛,國中無叁惡道之名……” “阿娘!阿娘!”妙常不知在何處掙脫了乳母的束縛,奔到母親的寢堂之前,卻為森列的甲兵阻隔,只得在外撕心裂肺地哭喊母親。 那念誦佛經的年輕兵士聲音震顫起來。 公主恍若未聞,默默轉回內室。將身上泥金紫羅披帛結在梁上。為防止再生枝節,一名校尉不顧男女大防,隨著公主進入內室,以確保公主務必盡命。 “……第十七愿,十方眾生,聞我名號,發菩提心,至心信樂,欲生我國,乃至臨終十念求生……” 公主依佛陀所言,投繯前垂目合掌,輕聲念佛號十次,以求往生佛國。 “阿娘——我要阿娘!……” 無人敢阻止妙常,亦無人可以上前安慰,因此妙常還是在寢堂外大哭著。她哭得久了,終于一個兵士放下刀,低身上前將妙常抱起來向外走去。 “第二十四愿……” 念至此處,那名誦經的年輕兵士再無法繼續,不顧同僚的目光,仆地痛哭不止。 他想起自己幼年時第一次聽游方僧在樹下朗誦此經的情景。那僧人風塵仆仆、肢體粗壯,如同武人,卻是一口洛下雅音,想必是遠自京洛而來。 那位僧人在臨時搭建的土臺上坐定,面對著鄉民,朗朗講述起無量壽經中佛國的情景。 光明無量的世界里,菩提樹高及云霄,一切宮殿皆由寶石和香料建筑。天人們自蓮花中降生,空中有花雨紛紛墜落。 游方僧的描述生動而質樸,將佛國景象如畫卷一般在鄉民們的眼前展開。他癡癡聽著,覺得那游方僧變成了故事里的佛陀,那土臺變成了金彩鮮明的寶座,眾鄉鄰也變作聆聽教誨的比丘。 他暫時忘卻了戰亂和貧苦,為著那遙遠到不真切的美和安寧而感動。 那樣虛幻的美曾經安慰貧苦的鄉民,如今也平等地安慰一位被逼迫自盡的公主。天家女和貧家子,都一樣向往縹緲美麗的佛國。 他因著這部在北地廣為流傳的佛經與公主締結短暫的因緣,并親眼目睹這段因緣的破滅。 年輕的兵士難以自持,不顧同僚驚異的目光,為著幻想的破碎痛哭。 “多謝校尉為我結此善緣?!惫鬏p聲答謝,她美麗的頸項已經被系住,“百年之后,我或可與校尉在琉璃世界相逢?!?/br> 那年輕的兵士抬起頭仰望著公主的面容。 一剎那后,那位監督公主自裁的兵士痛苦地捂著身前倒在地上,他的腹中插著同僚的刀。 華美的泥金紫羅披帛被斬斷,飄落在地,被混亂的眾人所踐踏。 事出突然,驚駭中數人被那名年輕的兵士砍倒斃命,那名兵士也身中亂刀,血泉潑灑在文石地面上,漸漸匯成骯臟的湖泊。 幾名女使反應過來,全力將一扇漆云母屏風推倒攔住門首,又以手邊一切可供防衛的事物憤然擊打著敵人。 此時一支不知名的軍隊已經來到,與占據了寢堂內外的幾十人交兵。面對陌生的威脅,寢堂之內殘余的數人改變了策略,不再繼續要求公主自裁,反而是將公主當作與另一方談判的籌碼挾持起來。 公主跪坐著,垂著面容以自己的一幅織成裙為那位方才救助她的年輕兵士包扎著傷口。 門外刀兵聲漸息,剩余的幾人各持刀兵將幸存者驅趕到一角。 “殿下果然不是尋常女子?!北粐У谋恐?,為首的一人回頭咬牙說道,開始后悔自己沒有遵循主將的命令,他們不應當容許她開口,應當立即取她的性命。 這等惑亂人心的妖女,既然可以動搖人主的意志,當然也可以動搖尋常男子。 公主抬起頭來默默注視著斥責她的兵士,并不答復,面貌貞靜文雅,沒有絲毫艷異的神色。 那位校尉見大局已定,憤而持刀向前。 “諸位校尉既然護佑了我的性命,我自當在將軍面前為諸位請賞?!?/br> 公主輕輕開口,持刀向前的兵士停了下來。其他前來逼迫公主自盡的北衙禁軍已死,若公主愿意包庇,自然是別無對證。 “殿下此言當真?” “自然。若九郎愿意,我亦會盡力為九郎周旋?!惫鬏p聲確認。 殘存的幾名兵士在猶豫中紛紛放下武器。 此時寢堂外的北衙禁軍已被盡數格殺,被屏風和刀劍架住的門轟然倒塌,清涼的秋風涌入室內。 她略微望了望來人,乃是由她舉薦并由衛淵任命的南衙騎都尉李令襄。 她如釋重負地嘆道:“若非上天憐憫,都尉再晚一刻,我便沒有性命了?!?/br> “臣來遲,請殿下恕罪?!?/br> “郡主呢?”她開口詢問。 一名軍士上前,他臂彎中的妙常被裹在一幅撕落的斗篷之中,此時既沒有哭也沒有說話,只是以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母親。 幾個時辰前溫暖精美的寢堂變作尸身狼藉的血池,可她身處其中,竟然感到無限安寧。 凡夫之愛,是要女子屈于其下,仰承恩惠,而人主之愛——給予愛,也給予接受愛所需的全部依憑。 那位軍士低下身來,妙常從他臂彎中靈活地溜下來,掠過許多狼藉于地的尸身,直直奔向母親身邊。 她將妙常抱在懷中,感受著女兒溫軟的臉頰依偎在她的心口。 她得到了血池之中的安寧,如今,也可將這安寧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