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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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的晚上已微微有些悶熱,夜色濃得像霧一般散不開,悄悄醞釀著在為明日清晨奉上一場大雨,灰白的高墻中隱隱傳來悲戚的歌聲,在這漆黑的夜里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玉樹流光照后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br> 幽幽的歌聲方作罷,女人的講話聲又在耳邊響起,一如她曾經柔軟的手臂纏繞著自己的感覺那般細膩,先是嬌嗔:“明郎,這水里太冷了,你怎么還不接我回家?” 還沒來得及作答,方才溫婉俏麗的小娘子突然變成面色青白的女鬼模樣,泡得發白的手指上突然伸出長而尖銳的指甲,死死掐著男人的脖子,又兇又急:“你怎么還不來,你怎么還不來?” 男人被夢魘困住了,止不住地囈語,驚醒了身旁睡著的女人。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柔:“景明,景明快醒來,你怎么了?”垂落的長發散落在男人身邊,被他的汗珠粘黏在臉頰一側,就好像千萬道索命的繩索撲面襲來。 “啊——”男人睜開眼就見到眼前一張被烏發遮蓋的臉,尖叫聲響起。 全然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時分才停歇。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盈盈的月穿過云層窺向人間,恰好照見一艘精妙豪華的畫舫自水面劃過,將那粼粼波光攪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船艙內樂聲歌聲不斷,已然熱鬧起來。 姜書綰借故出來,站在甲板上呼吸雨后新鮮的空氣,然而船行得慢,帶起的這陣風并不能吹散她心頭的燥意。 雖然猜到這樣的場合謝植也許也會在,但真的看見他被簇擁在人群中,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的時候,她的心里還是沒來由得煩悶了起來。 今夜她是協助侍御史譚贊查探今年會試考題泄密一案。 有人向御史臺遞交匿名密函,直指某兩位考生提前得到了考題,因此早早做好了準備,譚贊鎖定了目標,暗中審訊調查了其中一人,果然確有其事。 考題泄密的背后必然是利益來往,有人買自然有人賣,會試的題目是趙元思親自出的,接觸過的人一只手也能數得出來,譚贊首先懷疑的,就是禮部侍郎吳宣。 但姜書綰則否定:“吳宣接觸到試題的時候已然是臨考前夕,這時候泄題,意義就不大了,要么吳宣早早知道了考題,要么就是最早接觸到試題的人泄漏?!?/br> 于是,他們又將目光鎖定在翰林學士汪景明身上。翰林學士掌管由皇帝直接發出的機密文件,那日趙元思手寫的題目,正是經由汪景明密封,遞交至禮部。 但僅靠汪景明一人并不能完成此事,為了防止泄密,皇帝往往會寫兩到三個題目,再由禮部尚書考前一晚抽取其中一個作為最終題目。 在譚贊后來的審訊中,那個作弊考生說他只從汪景明處得到了一個題目,就是最終的考題,所以這必然是一起上下聯通的舞弊,禮部尚書楊益也就理所當然會被列為嫌疑人。 汪景明知道皇帝寫的三個題目,卻不知道楊益會選哪一個,吳宣則是保管和宣讀考題的人。眾所周知,楊益與吳宣二人不素來不和,這也是先帝臨終之前有意安排,就怕底下人上下一心,欺瞞圣聽。 今晚的筵席汪景明、吳宣均在場,而楊益則沒來,趙元思特命譚贊和姜書綰一同去查探,必要確定與汪景明里應外合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換言之,今晚和汪景明來往密切的人都將被列為重點調查對象。而就在剛剛,姜書綰分明看見汪景明拉著謝植竊竊私語,二人看起來關系頗為密切的樣子。 六部歸他統管,工部先是與各路減水堤壩坍塌一事脫不開關系,現在禮部也深陷泄漏考題的泥潭,可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姜書綰心里憋著一團火,撇開了譚贊,悄悄來到甲板上透透氣。 她抬頭望月,心中發問:謝植,我不信你是與他們同流合污之人,但你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突然身后一陣熱意傳來,姜書綰感覺到一只腦袋壓在她左側肩膀上,耳朵邊像是有人在放火一樣燒了起來,謝植灼熱的呼吸中是nongnong酒意:“還當是喝醉了,沒想到竟然真是你?!?/br> 他抬起頭,掰過姜書綰的肩膀面向著自己,迷離的眼神竭力聚焦,似乎想認真將她此刻的模樣看清楚。 印象中,上一回見她穿女裝,還是三年前在丞相府,那會兒一堆考生去他府上溫卷,想拜他碼頭,其中也不乏有女舉子。 那時剛興女子科考,女考生們學男人們的模樣戴冠束發,著青衫長袍,竭力想要融進這片原本屬于男人的領地。 偏偏就她不一樣,不束發,穿裙裝,輕點著朱唇,發髻上的步搖明晃晃。 可惜后來,就只見過她穿官服的模樣了。 “真好看?!彼灶欁缘厣敌α艘粫?,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又捏捏她的臉頰,最后指腹在她的下嘴唇處來回摩挲,不知打什么主意。 姜書綰心頭提到了嗓子口,生怕有人會出來,伸手抵在他的胸膛處,壓著嗓子:“別在這發瘋?!?/br> “怕不怕?”謝植說完,突然兩手托在她腋下,將姜書綰一整個提溜起來抱著放在甲板邊緣的欄桿上,而后卡住了她的腰護著,繼續盡興地仰頭盯著她看。 月光不及他眼神溫柔,姜書綰險些沉溺其中,憑著最后一絲理智捶他肩膀,瞪著眼睛警告道:“你放我下去!” 謝植全然不把這句警告放在眼里,語氣輕飄飄地借著醉意輕佻:“你親我一口?!?/br> 說罷,手掌順勢在她柔軟的腰肢上揉了揉,只恨不能將自己滿心的歡愉也揉進她身體里,與她感知相通才好。 只可惜,姜書綰沒感受到他nongnong愛意,只覺得又驚又怕,驚恐于謝植的肆意橫行,害怕于被其他人瞧見他們如此親昵地在一處打鬧。 想到這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一貫作風,姜書綰不得不屈服,眼下還是得順著毛擼。 于是她抿了抿干燥的唇瓣,雙手搭在他的肩頭,微微俯下腰,在他臉側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