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翰萬病危當天，一群不分青紅皂白的記者涌過來，有的連鋪蓋卷都自備，看樣子像是從凌晨開始蹲守的。季家的親戚接著信兒，知道人快不行了，叔叔伯伯也來了零星幾個，本就窄巴的病房過道，被擠了個嚴實。

    病房里是母女倆隱忍的哭聲，斷斷續續和個貓叫似的聽的人心里不好受。記者躍躍欲試，林饒就是個混不吝的主，一腳踹上病房門，直接招呼保安去拉上了警戒線。

    外面記者被堵在門口想進來，里面家屬圍了一排，眼睜睜的看著，想議論又不敢議論。

    林青央早就知道，季翰萬工傷致殘的事沒那么單純，就是下面有人想搞他，他在任的幾年清正不阿，下海經商后手腕又野，看不慣他的人不在少數，季翰萬這么個無辜的外來臨時工也就被當了槍使。

    他已經查明了在繩子上做手腳的人，怎么也要還季家一個公道，林青央提前派了助理過來，說是維持秩序的，這會兒也險些被記者拉住。

    “截止昨天凌晨，林氏集團一共對季家賬戶匯入兩筆補償金，共計1200萬，其中一筆是精神損失費嗎？”

    劉助理眼鏡都被擠歪了，看了看女記者扔過來的明細表，連林饒的私人轉賬記錄都被扒的很清楚，都不是個小數目，這些根本就在林董事給他吩咐的工作之外，他是真挺慌的，裝也得裝的有條不紊，

    “不管是法律角度還是人道主義關懷，集團對季翰萬和家屬都已經做出了合理的賠償了?！?/br>
    “那私人轉賬呢？是想掩蓋事實嗎，是什么樣的事實呢？背后還有其他黑幕嗎?！?/br>
    “這……”

    劉助都給問出一頭汗，他是真發怵，畢竟林大少爺就在那沒事人似的大咧咧坐著呢，那可是個出了名的小閻王。一個話說錯了，他連工作都要丟的。

    “林少爺的私人轉賬屬于他個人隱私，他有權利對此無可奉告?！?/br>
    幾個記者顯然對這個答案根本不滿意，這擺明了就是回避，之前的監控視頻都傳的沸沸揚揚，受害人家屬和集團太子爺的八卦，早就成飯后談資了。

    “幾百萬的私下轉賬，還有墊付的巨額醫藥費一筆勾銷，都是給季翰萬的女兒，這不正說明問題嗎？”

    吳朝霞聽的心驚，她不是個什么都蒙在鼓里的，也知道季窈和林饒談了，談戀愛花點錢正常的。

    但幾百萬是什么，聽記者說的欠債不像空xue來風，直接看向自己女兒，她要真拿了人家的錢，還是這么大數額，她家就是砸鍋賣鐵去把賠償款出了，也這輩子都要還清的。

    她看著季窈聲音都顫，

    “窈窈，你和mama坦白，你真的拿了林饒這么多錢嗎？”

    季窈被她mama握住雙肩，低著頭沒說話，眼淚就吧嗒吧嗒掉下來了，吳朝霞看她這樣子也猜到這事假不了，她憑白欠林家這么多錢，現在人家調出的明細單列出來，隨便一筆她一看就是天文數字，剛經歷季翰萬的事，只覺得天都塌了一半。

    記者看這母女倆的模樣像是一個真不知情，不像演的，一個又是個遇上事了只顧著哭的怯懦性子，話筒自然就遞過去，

    “小姑娘，你別怕，你爸爸的情況能和我們具體說一下嗎？還有你和林家公子的關系?！?/br>
    林饒直接把季窈往身邊摟了摟，擋開記者，

    “什么日子還在這鬧？我給我女朋友花點錢怎么了，難不成還得向你們匯報嗎，滾?！?/br>
    林饒從來就不是什么善茬，記者也看出來了，還不就是這個姑娘看著就安靜，還是軟柿子好捏，又問季窈，

    “季小姐，這么說你和林公子是男女朋友關系了？”

    “你們的關系，是自由戀愛的嗎？

    “你們是兩情相悅嗎？”

    這話問的就夠難聽了已經，還不如直接問是不是人強迫她的，林饒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后怕，看著季窈莫名的還挺緊張。

    畢竟他為了要她，缺德事是沒少做，他是真怕季窈在這么多人面前，來一句不是自愿，又甩臉子拆他的臺，畢竟這穿上褲子不認賬的事，這妞以前是沒少干，他私下怎么哄都行，可面子還是要的。

    季窈都不敢看他，一抬頭看林饒拿個可憐巴巴又炯炯的眼神盯著她，就莫名的緊張，但是她再老實，感情的事也不會避諱。

    季窈點了點頭，直視記者，

    “是，林饒是我男朋友，我們兩情相悅?！?/br>
    林饒瞬間鼻子都有點酸了，眼眶也紅了，后來他為人父以后，回想起來他這輩子最沒出息的事，除了季窈跟他提分手的時候他慌的想哭，就是在醫院里這么多外人面前，讓季窈一句話又差點給說哭了。

    他是真栽了。

    季窈說完，還眨巴著杏眼看林饒，林饒已經背過身去，靠在窗臺處也不說話了。她都不知道她又哪句話說錯了，怎么還把這人給說的自閉了。

    季家的親戚面面相覷，他們也不是瞎的，這誰都看得出來，林家的少爺護人護的這么緊，真是捧著都怕化了，連季窈掉幾滴眼淚都心疼的恨不得幫著擦掉，按在懷里摟著低頭哄呢，一看倆人就是談了，這不親眼看見還真看不出來，這丫頭還是人少爺心尖上的寶貝。

    這么個乖女孩，三腳踹不出一句話的老實胚子，長得也溫溫柔的，配混不吝的富家子弟，兩家怎么看怎么差距大了點，卻又說不出的挺合適。

    季窈的奶奶把拐杖摁在地上，敲的鐺鐺響，去趕那些記者，“都少說兩句吧，我們小門小戶，也不是好欺負的，這沒看見人快不行了嗎？想提前也送我進棺材吧?！?/br>
    “可說著呢，這正主都說是自由戀愛了，還有什么要做文章的？”

    一直在門口的李錫軍上前打圓場，當著和事佬，把門一開，指著屋外，

    “差不多得了，我們家屬得和病人道別呢，你們這幫孫子想給我妹夫吊喪還早了點，都出去！”

    嗚嗚泱泱的送走了一波人，劉助接了個電話，季窈在窗戶那里看見一輛黑色加長型奔馳，就停在了醫院門口。劉助就也出去接了。

    不一會兒林青央推門進來，連夫人也帶著，兩口子都穿了黑色正裝，一向精致的許稚蕓一張素顏，保養得當的臉看不出什么風霜，姿態放的極低，平易近人，看著季窈也一臉的和善，一看就是特意來一趟。

    林饒道：“爸，媽，你們怎么來了?！?/br>
    林青央就和沒看見他這不肖子孫似的，轉而去握了握吳朝霞和季窈的手，還是那副老干部似的派頭，一開口就是表達歉意，

    林青央道：“早說該來看看你們的，老季的后事，集團會全權處理，林饒讓我慣壞了，我們也沒管教好，這兒子做錯了事，我這個做父親的也有責任?！?/br>
    吳朝霞不想讓人覺得她們家窮，窮就想訛人錢嗎，那她姑娘一輩子讓人戳著脊梁骨，在林饒面前該怎么抬頭平等相處。

    她看了眼，病房里不相干的記者和親戚也都走了，就剩下季窈和林饒。就沒有避諱，

    吳朝霞看著丈夫的心電圖和血氧，緩了緩情緒說，

    “您別這么說，我男人快走了，但家里經濟現在也還過的去，剛也聽說了，令公子給了我女兒這么些錢，這些錢……這些錢我們會想辦法還清楚，畢竟我女兒今后還要嫁人的?！?/br>
    吳朝霞看著女兒，“有些事還是說清楚的好?！?/br>
    林饒都快跳腳了，他怎么聽不出來季窈mama這話茬，這是讓季窈和他從此劃清界限，他心里是真急了，但他再混，在長輩面前根本不好發作，就狠狠看著自己老爸。

    林青央也沒有之前那么反對了，自從把林饒用皮帶抽打的一身是傷，家里老太太最疼這寶貝孫子，聽說了這事就大病了一場，到現在都賭氣不搭理他，再也沒人敢動林饒，就連他這個做老子的都得順著他意思。

    要不然家里老太太鬧起來可是地動山搖。

    林青央掃了一眼病床上扔著的報賬明細單，不用看也知道這都是林饒給這姑娘砸的錢，除了錢，竟然還有一套臨江別墅產權，寫了季窈的名字，這小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把人姑娘戶口也挪到了集團的戶頭，行事作風根本不計后果。

    林青央揉了揉眉心說道，

    “林饒他確實做了一些錯誤的事，但都是出于對您女兒的喜歡，他也和我如實承認過，他是怕季窈不跟他談戀愛，雖然是行動上過激了一些，但是出發點就是想追求您女兒?！?/br>
    吳朝霞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還有這么追人的呢，那是不是她們不答應，還得死纏爛打不成，她剛想說什么，許稚蕓就微笑著接話，態度誠懇，

    “這談戀愛給女朋友花出去的錢，沒有讓人還回來的道理，這都是年輕人你情我愿的事，我們家根本不缺錢，就算缺錢也沒這個讓女孩還錢的道理的?！?/br>
    她看了看季窈低眉順眼的小模樣，笑了笑，可不就是能拿捏她兒子的人嗎。

    許稚蕓：

    “事情既然都發生了，就尊重孩子們的意見，讓他們好好處著，這感情的事，順其自然就好?！?/br>
    吳朝霞聽的皺起眉，心里更不舒坦，發生了什么，許稚蕓這話聽著態度好，事實就是提醒她家兒子和季窈已經發生過男女關系了，這生米熟飯的端上桌，你不承認都不行。

    季窈聞言，也有些臉紅坐不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才好。

    林青央沒再說話，當著吳朝霞的面，把他們手里的賬單拿過來，一筆勾銷了。

    又讓劉助理拿了擬稿的原件，遞給林饒去簽字，

    林饒再混，在爸爸面前還是發怵的，看都沒看，簽完了就把筆一扔，整個人頹喪極了。

    他根本不敢承認，真走到這步，還是心里沒底，被他們這么一搞，他在季窈面前里外都不是人了，以后也掰扯清楚了，她沒什么欠他的了，翅膀硬了想飛就飛了，他越想越煩。

    剛站起來，推開門要走出去，被林青央喊住，

    “林饒，你過來，給我跪下?！?/br>
    “這事林饒犯的錯，是事實?！?/br>
    吳朝霞根本沒想到有這么一出，等反應過來，林青央已經把林饒按在季翰萬的病床前，跪下了。

    林青央讓他給賠禮道歉，林饒也沒有半點避諱，跪在那里一開口直接對季翰萬喊了句，

    “爸，對不起，我是真心喜歡窈窈的，我送您這一程，放心，保證今后對她好，照顧她一輩子……”

    季窈本來還忍著沒哭，看林饒這樣也紅了眼眶。吳朝霞看他這天之驕子似的少爺，在自己男人面前行這么大的禮，她們可受不起，趕忙上前扶起了林饒。

    季翰萬走的不算突然，幾個小時后，穿著無菌服的醫生把人推入搶救室，再度出來只用了不到幾十分鐘，告訴他們，人已經沒了。

    老實巴交了一輩子，臨走不想到被這么多人送行。

    林氏夫婦直到把季翰萬送走，跟著家屬安排人處理了火化才離開。林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全程安撫季窈，別的一句話沒說。

    季翰萬剛去世那段時間，林饒每天就和熬鷹似的煩躁，一點小事都能爆炸，他跟著太奶奶在美國度假，成天對著個手機愁眉苦臉，奶奶還以為是誰惹他了，問了才知道又是為那小姑娘發愁，本以為是一時興起，看來是真上心的。

    他奶奶看著寶貝孫子的手機屏保，小姑娘長得白白凈凈，宜家宜室的，這一看就和現在外面那些妖艷的拜金女不是一個路數。

    老太太前段時間被許家、謝家那兩個小子給嚇怕了，都知道出了車禍后，倆孩子命是保住了，但都多少落下了點殘疾，許明倫臉上送去國外都手術了幾次，下顎還是落個條很明顯的疤痕，好好的破了相，謝祖安到現在走路都有點瘸，成了個跛子都不耽誤他繼續尋歡作樂，反而還變本加厲的玩。

    都是圈子里的名門子弟，一個沒勸住，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聽說林饒也差點出事，都是季窈這小姑娘勸著，看樣子季窈能勸得住，林饒也愿意聽她的話，這就太難得了，林饒從小離經叛道，小事禍事不斷，富家子弟有的毛病他一樣不少，老太太她也怕哪天孫兒真出什么大事，有這么個女孩時時勸誡著，比什么都強。

    林饒奶奶當即就和老林商量著，等回國親自去一趟季家，就要把這婚事給定下來。

    季窈跟著mama回了老家，她們鄉下處理后事的流程既繁瑣又耗時，她們那個村里，信號就是個垃圾，網絡時有時無，連和林饒每夜通一次電話和視頻都保證不了。

    再說這段時間，經歷生離死別，她心情起伏也很大。

    后來季窈心里也漸漸沒底了，她爸爸一走，和林饒在經濟上倒是沒有什么特別大的交集了。她家現在確實不缺錢了，不至于為了經濟再求人，這段時間雖然他也還是習慣給她轉錢，哄她開心。

    但是季窈都沒再收，林饒看著微信蹦出來的都是“該筆錢被原路退回”，生生上火了半個月，嘴邊都長了一個火燎炮。

    季窈也感覺林饒像是生她的氣了，自己就是個半失聯的狀態，有時候電話通了，她嘴笨，只會嗯啊哦的答應，也不會說好話哄他。林饒什么樣的女孩沒見過，那些會諂媚的，任何一個都比她懂得怎么籠絡男人心的。

    季窈沉浸在不安的心緒中，悄沒聲的回到北城了，在高鐵上給林饒發信息，等了許久他沒回復，季窈播了電話過去，忙音許久后，通了，接電話的是個女孩子，

    “喂？”

    她聽著那邊一片喧鬧聲，音樂聲震耳欲聾，就知道他在酒吧的局上玩兒，林饒本來就是個愛玩的性子，他玩的那些她也不懂，平時不是賭球就是看賽馬、滑野雪，玩的都是些平常人玩不到的東西。

    偶爾出現在酒吧里，也是個經常被女孩子主動搭訕的主。

    “喂，你找林饒嗎？”是郭宜靜。

    季窈抿著唇，賭氣似的把電話給掛了，自己拖行李箱出了高鐵站，也沒有再主動聯系過林饒。

    當晚她直接將手機關機，第二天發現幾個林饒的未接來電。

    她拎得清，感情的事不能強求。男人可以不要，學不能不上啊。

    季窈作為大學一年級的新生去大學報道。第一天也沒什么事情，主要就是熟悉下北附大的教學環境，這學校里處處是閃瞎眼的情侶，季窈一個人背著包走出校門口。

    本來專心走路沒在意，路過她邊上一個胖胖的男同學，咋咋?；５暮团匀伺收?，

    “我靠，你猜我看見什么了，限量版黑色邁巴赫跑車，咱們學校還有這富二代么?！?/br>
    季窈聞言抬起頭來，果然遠遠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子，是林饒的車子。

    他遠遠靠著車門站著，骨節分明的指尖夾著根煙，也沒抽，看見她來了，煙灰續了很長一段，也沒打招呼，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看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

    季窈胸口撲閃撲閃的無數只蝴蝶都要呼之欲出似的，根本移不開視線，不得不承認林饒確實長得好看，她能喜歡上他，這個外表大概占了八成。

    季窈也最怕他這樣，每次都不知道哪惹他了。在某個特定的場合，他總是能變本加厲的折騰的她向他連連求饒。

    她光是想著那事都有些腿軟，走上前，站定在他面前。把背包往他懷里一丟，干脆給他耍小性子，掩飾自己的驚喜，

    “你傻嗎，這里這么曬，不知道往樹蔭處站一下?！?/br>
    林饒一笑，低頭湊過來讓季窈給她抹了把汗，順勢就握住了她小手，把人往懷里一帶，只覺得溫溫軟軟的，抱著哪都熨貼，

    將近個把月沒近身，他這和尚當的愈發慘。

    “我這不怕你看不見我，想讓你一出來就看見，”林饒一挑眉，攬著她腰的手稍用力，

    ”翅膀硬了，敢不接我電話？”

    季窈抿唇不說話，林饒把人塞進副駕駛，自顧自替她系上安全帶，就開口解釋，連哄帶勸，

    “前兩天剛回國，許明倫他們把我叫來出來組了個局，我沒想到郭宜靜也在，玩了一半出來才發現電話被她截胡了?！?/br>
    林饒說完，季窈還是沒吭聲，從表情看，情緒是緩和多了，本來他也有情緒，他也需要女朋友給提供點情緒價值，但是真見了面，對著這么一張漂亮臉蛋，只想好好的疼這個嬌嬌，氣都消了一半。他突然想起許明倫調侃他的話，說他是他們兄弟幾個里面最舔狗的，天天哈巴狗似的上趕著熱臉貼冷臉的哄個小姑娘。

    他不以為然，自己媳婦他不寵誰寵？晃了晃在中央扶手備好的奶茶，舔的更歡了。

    “寶兒，老公買了你最愛喝奶綠?！?/br>
    季窈笑了笑，結過他遞過來的奶茶，用吸管戳破蓋子，喝了一口，涼意混雜著甜香味在唇齒間慢慢散開，像冰沙里融化后的奶蓋，甜的猖狂，甜的肆無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