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多情總被無情惱
“岐王以為幾句曖昧不清的暗示,便能離間我與大哥的兄弟情誼么?”李存禮有些狼狽地別過頭去,不敢看她如畫笑靨。他年歲比李云昭還要小兩歲,被撩撥幾句就有些耳熱,刻意用生硬的語氣按捺蠢蠢欲動的心動。 李云昭故作哀怨地捂了捂心口,“哎呀,大將軍這話真讓人傷情,為何不能相信本王待你是一片真心呢?”她揉了揉小白蛇的腦袋,小白蛇乖乖鉆回她衣領中。 對感情上的事她不是很敏感,但李存禮的心思她能感覺到。 李嗣源手下人手如云,但如李存禮這般文武兼備又忠心耿耿的,屈指可數。若能叫李存禮改旗易幟,有如折斷李嗣源一臂。只是她還沒想好要不要為了招攬這個人才豁出臉面,虛情假意哄他跳反。如今不過是回敬他以往似有若無的勾引,他怎么就不好意思了?這么純情的么? “……岐王可知兗州之事?”李存禮臉上的紅暈都快爬到顴骨處了,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監國管轄之處,何必來問我呢?” “兗州不良人逃脫,巴也被殺,巴爾趕去查看了他的尸體。正面交鋒,一劍取勝,透體而過,干凈利落。方今天下能有此身手者,不過十余人,而其中兩位正出于岐國?!币婚_始他懷疑過李星云,但大哥說這等時局,李星云定不會出現在姬如雪身邊,增加沒有必要的風險。 他這話實在是太不了解岐國的潛在戰力了。除了李茂貞與李云昭這對兄妹,還得算上離開鳳翔不久的侯卿,此刻在洛陽城中的李明達,留守鳳翔的降臣。這么一想,岐國的頂尖高手數目實在可觀。 李云昭也沒想否認:“而本王遠在洛陽,分身乏術,動手的自然是本王那位兄長了。嗯,我們兄妹一體,找我與找他并無區別。大將軍是來找本王興師問罪的?” “不,存禮怎敢怪罪岐王?!崩畲娑Y的聲音溫柔似水,卻沒有以往深埋其下的徹骨寒意。朝中許多大臣恨他為虎作倀,背地里痛罵他貌比潘安,心如蛇蝎。若讓他們聽見他這樣溫情語調,一定會惡寒地抖落一層雞皮疙瘩。 “監國托存禮說與岐王:李星云那小子就是個災星,不值得岐王為他煞費苦心。如果岐王能回心轉意,與監國合作,監國能向岐王保證,許以宰輔之位,封尚書令,開府儀同三司,封國與爵位世襲罔替?!?/br> 李嗣源懂官制,但一定不懂歷史,不然他不會拋出尚書令這個誘惑條件。尚書令是尚書省最高長官不假,但唐初因太宗為皇子時曾任其職,后不復置,故唐代尚書省長官僅為左右仆射。唯一一個特例是德宗李適,不過他出任尚書令不久后也被立為太子。由此來看,尚書令久廢不置,除了權力太大之外,還無意間跟皇位沾上了邊,后世皇帝對此頗為忌諱。 終唐一朝,膽敢覬覦尚書令一職的,沒有一人能得以善終。例如前些年的邠寧節度使王行瑜,在要挾皇帝授予他為尚書令未果的情況下,起兵反叛,最終被“大唐忠臣”朱溫誅殺。 然而,自己討要的和主動給予的,那可不能一概而論。李云昭瞥了眼一臉誠懇的李存禮,估摸以他的年紀,說不定都沒聽說過王行瑜的事,自然發現不了其中的大問題。 李云昭笑道:“監國還真是大方??上?,本王要的,監國給不了?!?/br> 她想要的,沒有人能許諾給她,只能靠她自己去爭。 李存禮似乎還想勸她,她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噤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大將軍莫要多費口舌。今日天光正好,惠風和暢,大將軍一定要同本王聊這些么?” “那存禮陪岐王去城外走走?”出郢王府后,他一直默不作聲地跟在她和阿七身后。 他和大哥都知道洛陽城中的不良人都躲在郢王府中,但誰也不敢來觸岐王和郢王的霉頭,只能派人密切監視。 “好?!?/br> “大盧舍那像龕”共有九尊巨像,石窟正中盧舍那佛坐像為龍門石窟最大佛像,為釋迦牟尼的報身佛,盧舍那是梵文,譯意為“光明遍照”,而則天皇帝的自起名“曌”,亦有光照乾坤之意。 佛像面部豐滿圓潤,頭頂為波狀形的發紋,雙眉彎如新月,附著一雙秀目,微微凝視著下方;高直的鼻梁,端莊的面容,露出祥和的笑意;雙耳長且略向下垂,下頦圓而略向前突,圓融和諧,安詳自在;身著通肩式袈裟,衣紋簡樸無華,一圈圈同心圓式的衣紋,把頭像烘托得異常鮮明而圣潔。石像通體彩繪,兩百年過去鮮亮如新。 佛像面帶悲憫垂目看她,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氣定神閑的笑意。李云昭肅立合掌,拜了三拜,抬頭靜靜望向佛像,忽然問道:“你說,這佛像與則天皇帝本人像么?” “存禮不知?!背怂廊サ脑祛?,誰又能見過幾百年前的帝王? 遠處的伊水上有人輕彈琵琶,琵琶聲輕柔宛轉,蕩人心魄,跟著一個女人聲音低低的唱起曲來,只是隔著遠了,聽不清楚,只聽得兩句:“……美人皓如玉,轉眼歸黃土……” 古今凡圣,如幻如夢,縱是風華絕世,也抵不過日影飛去,這世間又有何物恒久不已?① 李云昭微微一怔,隨即微笑起來,不以為意。每見繁盛,必感凋零,固然目光長遠,但未免掃眼前興致。 那兩句歌盡在李存禮耳邊紫繞不去,他出神半晌,不覺癡了。心上人此時方當妙齡,固然是星眼流波,明艷非常,然而百年之后,又有誰知道她的模樣呢? 若是像這里的石刻一樣,為她留下塑像,千百年不會風化……他情不自禁抬手,仿佛是想要描摹她的面容。李云昭眨了眨眼,在他修長手指將碰到面頰時喚道:“大將軍?” 李存禮一驚縮手,“……是存禮唐突了?!?/br> “大將軍唐突本王的時候可多著呢,今日怎的如此局促?”她記性很好,不會忘記那一次他拿存勖要挾她。那個時候他可是大膽得很,孤身走入幻音坊,還敢對她……這回私下相處,他倒是規矩許多。 “存禮知道,岐王不喜歡被冒犯的感覺?!敝澳腔?,不如說是他在鋌而走險。 二人又走去觀賞了沿路其他幾處石像,端莊秀麗,精美宏偉,李云昭贊不絕口。二人交談之時有意避開政事,論及音律文學等頗有相合,談談說說,倒不寂寞。 李嗣源借天子之名處理朝政,李云昭和李明達懶得給他這個面子,一起稱病不朝。李明達一心一意突破占卜與堪輿之術,而李云昭暫且無事,把洛陽城逛了個遍。城中大小商販,都十分喜愛這位出手闊綽、豪爽大方的美麗姑娘。 一日她在路邊點了份槐葉冷淘,正等著小二端上來,就見雪兒的信鴿猛地沖入她懷中。她從懷里掏出一小包飼料喂給它,然后取下了它腿上綁著的書信,展開一看,十分簡潔的“檀州”兩字。 雪兒她們已經到了檀州,行動倒是很快。 這是李星云的字跡,她看過他默寫的《乙巳占》。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她百思不得其解,撫了撫信鴿的羽毛,示意它回去,但那信鴿沖著她手中書信啾啾而叫,似在讓她裝回竹筒。 李云昭疑惑地把書信重新綁在它腿上,它拍了拍翅膀,朝著洛陽皇宮方向飛去。 李云昭:……原來是寫給李嗣源的。這信鴿是成精了罷,都會中途飛來她這蹭吃的了。 此時小二把她點的槐葉冷淘端了上來,其色靚麗,幽香誘人。她拿起筷子,挑起一簇鮮碧面條送進嘴里安靜咀嚼。秋風將至,洛陽天氣仍然頗為炎熱,這槐葉冷淘倒是一道消暑美味。 她知道李嗣源看過信后,多半會派人去檀州走一趟,卻也不急,吃完面條后在市集里晃悠了一圈,包了幾包丹桂花糕,準備回去送給郢王府中的年輕人們。 李存禮立在郢王府門口,扮作侍衛的不良人鐵青著臉,說什么也不讓他進門。雙方正僵持不下,李云昭回來打了個圓場,“郢王是我敬重的前輩,大將軍與我有舊,大家莫要傷了和氣?!睅孜徊涣既艘娽鯌B度和善,便暫且按捺下胸口惡氣,勉強朝李存禮一拱手,退回府中。 見李云昭果不在府內,李存禮便也沒有強求進門再敘。李云昭拎起一包丹桂花糕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吟吟道:“買的多了,大將軍要來一些么?” 她白皙指尖輕巧地被他攏在掌心,微微一顫便將勾著油紙的絲線掛在了他的指尖,并不因為男子的接近而感到不適。 他抬眸凝視著她的神情,那雙顏色淺淡的眼睛在日光下顯出金緋的絢爛,靜謐而溫柔。他維持著這樣凝目注視的姿勢,緩慢地吻上了心上人似玉無暇的手背。他這時倒像是守禮君子,只略略貼合片刻便分開。 “就當是交換罷?!?/br> 李云昭朝上攤開手掌,一尊三寸高的玉像出現在她眼前。 這玉像顯然是參照了她的模樣,以白玉雕成,儀態萬方。玉像臉上白玉的紋理中隱隱透出暈紅之色,與真人肌膚無異。一對眸子瑩然有光,神采飛揚,大概是以黑寶石雕成,越看越深,隱隱有光彩流轉。 “那大將軍這買賣可太虧了。雕刻這玉像花費不少工夫罷?嗯,倒確實與本王很像?!崩钤普扬@然很喜歡。 李存禮藏在袖中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傷處,“不及真人容光煥發?!?/br> 沒有半點妄自尊大,又自信又柔和,與生俱來的貴氣才是她身上最難效仿的東西。 “大哥命我去……檀州?!?/br> 李云昭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可等你趕到,總舵的人一定早就走光了?!?/br> “總得去看看天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岐王有何打算?” “我?聽說太原社火節,監國要親往主持,與民同樂。本王也想去湊湊熱鬧?!?/br> “……岐王還是不去為好?!彼聊艘粫?,終究因為擔心出言勸告。 李云昭本來對太原一行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聽他這遮遮掩掩的語氣,才覺得非去不可了,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李存禮知道這樣的暗示已經太過,便不言語,抬手作別。 李云昭握住掌心的玉像,輕嘆:“若有一日李嗣源不能容你,可以來投我岐國。往日種種,只作過眼云煙?!?/br> 我們重新認識。 李存禮心中頓時五味雜陳,竟不知該不該期待那一日。 李存智從屋脊上躍下,跟上了李存禮,“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若是讓大哥知道你來找過岐王,你以為他能大度放過么?” 李存禮微微側身:“你管得太多了?!?/br> 李存智把折扇揮得像是在拍蚊子,“之前大哥宴會諸侯,征召了你手下那三個姓巴的,綁架了吳國上饒公主,威脅人家夫婿制作火藥,如今火藥已經快要完工。你猜這些是用來做什么的?” “你知道了?” “哼,你顧念岐王性命,便不顧念太原城中數十萬百姓性命?當初你在苗疆,自言并非冷血,只怕也是為了在岐王手底下活命的胡言罷?”李存智對他很失望。真不知道大哥給他下了什么迷藥,讓他到現在都對大哥忠心耿耿。明明以往義父追殺大哥時,他還作壁上觀呢。 “……還有機會。若是能找到那龍脈所在,大哥就沒有必要毀掉太原?!北撇坏靡?,他朝李存智透露了一些鮮有人知的信息。 “阿云?!甭牭绞煜さ穆曇?,李云昭有些心虛地將玉像揣進袖中,朝著哥哥揚起完美無暇的笑容。 “阿云還真是……魅力無限?!崩蠲懤淅淝迩宓纳ひ綦y掩醋味。他記性極佳,認出李存禮便是當年跟在李克用身后的白毛小子。 只怕從那個時候起就在惦記阿云了。 他沒法對meimei吐露刻薄的話語,稍稍遲疑,緊緊地摟住了她,俯下身咬住了她纖潤的脖頸,輕柔的吮吻順著她肩背而下。 “昭昭,我解出來啦!”李明達帶著十分明快的笑意跳了出來,但看見門口相擁的二人蚌埠住了,咳出一口老血,無語凝噎:“進門!有什么事不能進門再做嘛!能不能別敗壞我郢王府不存在的名聲!” ①出自游戲《古劍奇譚·琴心劍魄今何在》。我真的超愛古劍系列,吹爆! 禮子對源源的忠心真的讓人很為難啊~這個有些漠視生命的人物偏偏忠義兩存,是他身上矛盾又有魅力的特點,我必須盡可能保留。所以得讓源源先懷疑他,乃至威脅到他的生命,逼不得已,使他另投明主。 之前說第五季是禮子主場,我可能要自己打自己臉了。在我看來,禮子如果不能改換陣營,是沒法和女帝真正情意相合的,這個問題是其他三位男主沒有的。(哥哥meimei天然一體,世子沒有了對帝位的野心,侯卿大概就沒有陣營可言。)